夏侯嫣醒來的時候,已經接近黃昏,她的肚子空落落的,肩膀的傷卻已經處理好了,她躺在床榻上環顧著四周,屋內的陳設不是十分奢華,甚至沒有金銀玉器的裝飾,床邊的白瓷瓶里插著新鮮的梅花,姿色艷麗,外邊的雪已經掛了薄薄的一層,陽光一照,甚是晶瑩剔透。
夏侯嫣只覺得歲月靜好,便想這麼躺著不再起來,可是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猛的一起身,肩膀又是一陣疼痛,她趕緊捂住肩膀,眉頭緊蹙。
她的衣服何時換的?她現在在哪兒?
「太醫說了,傷口再裂開怕是會留疤的,也不容易好。」屏風後,一個溫潤男子的聲音傳來,帶著幾分警告
夏侯嫣警惕的透過屏風看到那若隱若現的男人身姿,舉手投足皆是優雅和尊貴,她憤憤道︰「是你幫我換了衣服?」
「你以為呢?」男子挑釁道。
「無恥之徒!」夏侯嫣雖罵著,心里卻在慶幸還好自己沒有在腰帶上安放暴雨梨花,不然此時只怕解釋不清。
男子卻不屑道︰「你這等姿色,我還看不上。」
「那最好,省的我又多了一個想殺的人。」夏侯嫣邊穿鞋邊惡狠狠的說道。
「大言不慚。」男子輕笑兩聲,隨手撥弄起手邊的琴弦。
琴聲若夢,好一派風流韻致,人間天堂。琴藝,心意,融會貫通,婉轉流長,那從心底發出的激蕩與澎湃,叫人熱血沸騰。
夏侯嫣只覺得這個男人好生奇怪,剛才的曲中明明覺得他心生哀傷,是個可憐之人,可是此刻這琴聲卻又充滿了野心與霸氣,甚至溫柔全無,都說曲通人心,可是面前的這個男人,她卻真的看不懂了。
男子琴藝超群,收放自如,又是極懂拿捏細膩之處,剛中的柔,並不顯得造作,甚至有幾分震撼人心之惑。
夏侯嫣站在不遠處看著他陶醉在琴聲里,閉目宣泄的時候,對男子的身份不禁多了一絲探求。
這皇宮向來是出人才的地方,可是今天所走之路一路無侍衛無侍女太監,看上去倒也偏僻,只是這世外桃園實在是個意外,而這個人樣貌算的上乘,身邊又有嬤嬤侍奉,甚至可以請的動太醫,身上所穿樣式倒簡單,衣料卻不下萬金,這樣的人,若不是天生喜歡安靜,便是某人的寵愛之人。
夏侯嫣想到這里,月兌口而出道︰「喂,你是皇帝的男寵吧。」
「 !」琴弦猛的一斷,男子雙眸打開,透著攝人的殺氣,夏侯嫣不禁倒退兩步,怔怔的看著他。
半響見男子不說話,夏侯嫣壯了壯膽子繼續道︰「你瞪著我做什麼!是男寵又如何?不過是每個人的選擇不同,你以為我會像其他人那般看不起你嗎?」
「難道不會嗎?」男子垂了眸子,盯著斷弦的琴默默而語。
「當然不會!」夏侯嫣沒好氣的坐在男子的對面,繼續道︰「世俗的眼光向來都是挑剔的,什麼嫡出庶出,什麼尊卑貴賤,在我看來都是狗屁,你能彈出這樣的曲子,足見你胸中志向滿滿,而在梅園的時候,你又表現的悵然若失,可見心中並非只求富貴,甚至還渴望一絲純真,只不過天意弄人,你如今是皇帝的男寵,可那又如何,只要你自己把自己當人,別人又怎會輕看你。」
「你這番謬論倒是新鮮。」男子听罷抬眼看著夏侯嫣,突然隱隱而笑,那笑顛倒眾生,明明是嘲弄和鄙夷,卻叫人無法生氣,他頓了頓繼續道︰「難道說自己把自己當人,自己便是人了?那這世上恐怕再無失意,煩惱,憂傷,痛苦,那不就是天下大同?真是可笑。」
「沒錯,也許光有這樣的心還不夠,但是最起碼給自己一點希望不是嗎?如果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又談何去愛人,談何被別人愛,做過妓女就不能做好人嗎?殺過人的就一定是壞人嗎?比如你,你琴曲之外又是什麼心思,難道你自己不清楚嗎?為何要如此言不由衷,身為男子實在太不坦蕩。」夏侯嫣不甘示弱的反駁道。
二人怒目相視,只不過隨意說話,卻又擰了起來,誰也不服誰,半響,二人皆是一笑,繃直的身子同時放松了下來。
雖然方式有些奇怪,但是彼此之間的敵意因為這笑漸漸消散了,男子笑道︰「很久沒有人這樣頂撞我了,倒是有趣。」
這時,門外傳來了叩門聲,男子卻發怒道︰「都滾的遠遠的!再來打攪擾了興致全部拖出去砍了!」
門外的腳步聲急急而去,不消片刻便走遠了,夏侯嫣撲哧一聲笑了,她看著面前男子那惱羞成怒的臉,不禁打趣道︰「你的火氣還真大,說翻臉就翻臉。」
「有嗎?其實我是個很溫柔的人。」男子似乎也在打趣,夏侯嫣不禁故作嘔吐狀作為回擊,男子看到面色一凝,明顯不高興,卻並沒有說什麼,一張臉哭笑不得的,實在好笑的很。
夏侯嫣嘿嘿笑著,難得輕松,只是肚子不爭氣的發出咕咕的響聲,她瞥見男子在笑,不禁惱怒道︰「喂!我餓了。」
男子倒也沒諷刺她,只是對著門外叫道︰「拿些吃的來!」
可是喊了半天不見人進來,他本來見晴的臉上又罩上了一層陰霾,剛要發怒,夏侯嫣道︰「好了好了,剛才你那麼生氣的叫別人滾,許是現在都退出園子去了,小廚房在哪里,我自己去弄些來便是。」
「你?」男子不可思議的看著夏侯嫣,從她之前的穿著看必定是千金之軀。
夏侯嫣知道他在想什麼,隨即道︰「我雖然是夏侯家的五丫頭,也算是出身大戶,卻實在是賤命一條,從小被嫡出的姐姐排擠,我娘又不受寵,所以很小的時候便會自己煮東西吃,我娘說,這是生存的本能。」
「你是夏侯府的?」男子看夏侯嫣的眼中多出一絲探究。
「是啊,我是夏侯嫣,夏侯博是我爹,有什麼問題嗎?」夏侯嫣似乎也察覺到了男子眼中的不善。
「沒什麼。」男子笑笑,「我帶你去小廚房吧。」
果然,剛才男子發怒後,所有的人都退出了園子,小廚房倒還剩下幾個正在準備晚膳的人,見到男子和夏侯嫣,大家臉上皆是震驚,竟一時間連行禮都忘了。
男子一招手,怒道︰「都給我滾!」
不一會,小廚房也空出來了,夏侯嫣噘嘴道︰「你有病吧,明明有廚子,你都給趕出去,我們吃什麼?」
「不是你說要自己做的嗎?我成全你你倒怪我。」男子反駁道。
夏侯嫣直接語塞,她翻著白眼,憤憤道︰「真是個奇怪的男人。」
還好材料都是現成的,夏侯嫣挽起袖子,隨意的折騰起來,她做起來不緊不慢,卻看得出極有條理,自是平日里做習慣的緣故,男子看著她忙碌的樣子,嘴角竟是一抹奇異的笑容。
許是發現男子在看自己,夏侯嫣瞪他一眼道︰「喂,還不過來幫忙!」說著,夏侯嫣隨手扔給男子一把菜刀。
男子有武功倒也不懼,輕松接住,他看著案板上刮了魚鱗的鯉魚,一刀下去將魚整個劈開,魚肉飛濺,一半飛出了屋門,一半飛落在夏侯嫣正在翻炒的菜中。
「喂!你是在殺魚還是在砍魚啊!」夏侯嫣咆哮道。
「這魚已經是死的了,還要殺嗎?」男子不解道。
夏侯嫣皺了皺眉,這男子看著不像在說謊,莫非這男子是某個落魄王族出來的?竟連這種事也不會做嗎?她本來還以為是和自己一樣的人呢,事事靠自己,所以那曲子中才有一份自己可以體味的堅韌,現在看來,是她多想了。
夏侯嫣搖搖頭,拿起另一條去了魚鱗的魚示範道︰「魚雖死了,可是這樣還不可以吃,要除去魚的內髒,還要挖去魚鰓,這樣才可以烹飪。」夏侯嫣極耐心的示範,全然沒注意男子溫柔的視線,那注視下明明已經從感興趣,變成了一種霸佔。
男子在夏侯嫣的指導下,飛快的重新弄了兩條魚,他學習能力極快,甚至只看了一遍,便已經找到了破魚的關竅,實在是個心思玲瓏之人,夏侯嫣滿意的點點頭︰「孺子可教也。」
二人齊心合力的做好了菜,清蒸魚頭,魚丸湯,一盤青菜,一道爆炒腰花,一道素鮮雞,雖然做法不是很復雜,看上去卻也是垂涎欲滴。
見男子面露歡喜,夏侯嫣道︰「喂,嘗嘗看。」
男子點點頭,一道一道的試過去,得出的評價皆是︰「難吃死了!」
夏侯嫣甩了臉子,自顧自的吃起來,她吃的腮幫子都鼓起來,哪有半分大家閨秀的模樣,邊吃邊道︰「有這麼難吃嗎?我覺得很好吃啊!」
男子淺淺的笑著,深邃的眸子中戾氣早已不見,眉心難得的舒展,那道深深的溝壑也隨著笑容漸漸平復,竟是一張儒雅秀麗的臉龐。
「夏侯府很缺吃的嗎?看你這狼吞虎咽的樣子。」男子嘲笑道,隨手一口烈酒。
夏侯嫣將嘴里的食物咽了咽,這才道︰「很可笑吧,一個大家閨秀卻是這副模樣,可這就我啊,生活在夏侯家族最黑暗的地獄里,早已沒了那份高貴,若不是還有些價值,只怕連吃飯的機會都沒有了,不過,我已經習慣了。」說著夏侯嫣又是滿滿的一口菜,笑的沒心沒肺。
這時天色已經暗下去了,星子寥落,一輪弦月當空而掛,實在冷清,雪已經停了,屋內的地龍燒的暖,絲毫不覺得冷。
男子的聲音在裊裊煙氣中猶如撥弄的琴音,綿軟中帶著穿透力︰「以後,我不會讓你受苦了。」
「什麼!」夏侯嫣差點一口菜噎死,她不可思議的看著面前的男子,剛才這句漫不經心的話,是對方說的嗎?她真是半天也回不過神來。
男子意味深長的看著她,眉眼之間皆是笑意,這時只听屋外傳來一個太監的聲音︰「皇上,今夜的牌子你也該翻了吧。」
皇……皇上!夏侯嫣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楮,一雙筷子就要戳到對方的鼻尖︰「你你你是南宮無庸?」
「你說呢?」男子似笑非笑的眸子中透著一絲狡黠,還有……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