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妃宮略,他有情懷,難得一見
听到萬歲爺前來的通報聲,段意珍霎時僵了一僵,自昨日就留藏在心底的恐懼油然而生,連眼淚都嚇得止住了。ai愨鵡
寧珮煙照舊平靜,端莊的起身來,站定于廳堂中央,從容候駕。
她乃北狄的大公主,即便楚國皇帝當前也是不用跪的。
多得她的反映,段意珍才匆匆忙的跟著有了動作。
暖閣不大的外廳一時跪滿了奴才,只等那身著明黃龍袍的男子意氣風發的行進來,三呼萬歲 。
里頭,剛醒過來的慕容紫听到這個人來了,渾身痛感愈漸清晰,骨肉被碾碎了一般無力,眩暈的腦袋當即多了重無奈感,直想一睡不起,睡死作罷!
……
「朕午膳過後,听聞愛妃與太傅夫人在此,特地過來看看。鸞」
楚蕭離說話的語調永遠都不著邊際,仿佛天塌下來,他都能站在低下看著笑嘆一個‘精彩’。
他一來就坐到正位上,溫和的表情掛在俊朗的面皮上,氣氛反而不似先前那麼沉重。
自宋桓手中接過御茶飲了兩口,人是主動向寧氏關切,「如何了?四娘可有醒來?」
這‘四娘’是自家人對慕容紫的稱呼,而今忽然從萬歲爺的口中听到,就是寧珮煙再持重,應對上也難免覺著吃力。
楚蕭離看了出來,道,「朕與四娘在蘇城一見如故,南巡相處很是愉快,尤其她與朕說的故事,實在妙趣橫生,故而叫她‘四娘’成了習慣,太傅夫人莫要見怪才是。」
真正是個如何的情況,難道寧珮煙會不知道麼?
勉強擠出恭敬的笑,她答,「勞皇上費心,皇上待小女親厚,那是小女的福氣,早先御醫來把了脈,說恢復尚好,估模這天是能醒的。」
楚蕭離認真點頭,混不覺哪里不對,自如極了!
放下茶盞,他又看向站在身旁不遠處,渾身都透著不自在的段意珍,「愛妃哭過了?如何眼楮紅成這樣。」
聞他尋常關心的一聲,段意珍的膽子都要被嚇破!
可她還不算太笨,知道昨天已經過去了,若她再多加表露,惹來皇上的不悅都是小事,招了殺身之禍才可怕!
遂,她收斂害怕的情緒,低下頭作答道,「臣妾擔心表姐,時才與舅母說了會兒子話,感觸頗深,臣妾想,表姐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能在醒來的時候見著自己的母親是再好不過了,一個沒忍住,就……」
「原來是想家了。」楚蕭離笑著向左右看看,像是想尋個回應似的。
宋桓湊上來道,「娘娘進宮足月有余,眼瞅著就要到新歲,想家實乃人之常情。」
萬歲爺听後露出似有了然的表情。
今日他心情很好,仿佛昨兒個什麼不愉快都沒有發生。
且是只要他願意,他便能讓身邊所有人的心情都一同愉悅。
「這樣吧。」略作沉吟,他體貼道,「待會兒太傅夫人出宮,愛妃也跟著一道去,回家三日,與家里人聚聚,莫要因為入了宮,反而同親人疏遠了。」
段意珍聞言立刻破涕為笑,走到廳中對楚蕭離行跪禮謝恩。
她早就想回家一趟,和母親好好說說近來遭受的委屈,還有昨天發生的那些。
進了皇宮才知道,這里頭危機重重,凶險萬分!
說慕容紫是大難不死,她還不是九死一生,小命就掉在懸崖邊上,只差那麼一點兒就摔得粉身碎骨。
至于說那皇寵,她當真是要不起,更不敢再要!
皇上看著很好說話,為人也風趣,實則壓根不好琢磨,喜怒難辨,她現在對他只有深深的畏懼,說到愛?誰願意誰去愛吧,橫豎她是沒這個膽子了。
段意珍這廂謝了恩,又得賜了座,楚蕭離就轉而同寧珮煙閑話,幾句之後,便自如的吩咐隨行的商靄進到里屋給里面的人兒再把一次脈。
慕容紫醒得半會兒功夫了,昏昏沉沉的听他們在外面聊得好不愉快,連昨日發生所有都沒得閑去細細回顧。
心思里如同條件反射,直覺听著楚蕭離的聲音,還有他那些個半真半假的話就不痛快。
她頻頻蹙眉,他在外頭說一句,自個兒就在里面悶著月復誹十句。
忽然听他命御醫進來給自己把脈,這才叫她想起自己身懷有孕!
慕容紫登時醒然,如遭雷劈,倏的掀起眼皮,正好與走到床榻邊的商靄對視上。
見著個陌生的御醫出現在眼前,她被嚇得不輕,陡然輕顫之余,引發全身更加清晰的痛感,想喊痛,明明小嘴都微有張開了,又礙著外面的人在,便是咬牙往死里忍住,登時,面上浮出一層薄汗,臉色也隨之蒼白了不少。
商靄見她這樣,也跟著毫無準備的怔愣了下。
醒了?
醒了也不吭氣,沒事瞪大了眼嚇他作甚?
還有她這個倔到死的反映……
商靄了然的往外屋看了眼,心里好笑,果真變成一只讓人頭痛的小辣椒。
既然她什麼都不記得了,他便也沒必要擺個故人相見的親切臉孔。
「下官商靄,是太醫院的御醫,姑娘不必慌張。」
他語氣不高,這樣的音調外面的人是听不到的。
即便如此,慕容紫還是對他防備有加,緊迫的眸直勾勾的盯著他看,並未說話。
商靄不以為然,低身蹲下,從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瓶子,道,「這是下官特地為姑娘調制的秘藥,可養固氣血,加以平日食用的湯藥,滋補功效更甚。不過,這些都不是關鍵所在……」
講到這里,他臉上多出一抹興致的色彩。
一手索性撐在床邊,像個不靠譜的江湖郎中,把那只瓶子置于慕容紫的眼前與她細望。
「這藥呢,一則可清除姑娘體內的余毒。」商靄神神秘秘的一笑,語調又低三分,「二則可將月復中你不想要的東西……」
他垂手用兩根指頭比了個‘人走遠’的手勢,「就那麼悄無聲息的弄干淨,絕不會傷了身子絲毫。」
「如何?」商靄像在賣瓜的王婆,自賣自夸不亦樂乎,「下官是不是很聰明?」
慕容紫都要被他這番話驚死了,半響才問,「你是他的人?」縱觀他上上下下,一身玩世不羈和那個人簡直如出一轍,真是什麼樣的主子養什麼樣的刁奴!
「他是哪個?」商靄故意往不斷傳來笑談聲的外屋看了一眼,再回頭來和她對視上,「好了,姑娘還很虛弱,下官不同你說笑,沒錯,下官是皇上的人。」
換言之,楚蕭離已經知道所有。
慕容紫平躺在床上,聞言之後默然著把眼簾覆下,像是在往下看,又像是在作思緒,片刻才問,「你說我中毒是如何一回事?」
她聲音很輕,腦子里混混沌沌的,只能想到一點問一點。
幸而商靄是個喜歡湊熱鬧的人,尤其愛湊楚蕭離的熱鬧,當下很樂意為這小人兒解惑。
「這要從太後關氏講起,姑娘還不知道吧?關氏一族擅用毒,以毒殺人,以毒控人,姑娘體內的毒是不小心從段昭容那里沾來的。」
段意珍遭了關太後的算計?
慕容紫眼眸閃爍了下,「那她……」
「死不了。」商靄大而化之,「段昭容中的毒淺,是自西域妖花的根睫里萃取的毒液,制成香料擦在身上,有亂人心智之效,只要不直接觸踫皮膚,對其他人不得要害,只姑娘身懷有孕,恰恰妖花毒性與落胎的藏紅花有異曲同工之妙,所以才遭了殃。」
不然都三個月了,這胎豈會落得如此容易?
商靄兀自沉吟,此事並非他疏忽,而是與玄成有言在先。
不過——
這些都是命,既有天注定,他們凡夫俗子算計得再好,也算不過天。
回了神,定眸在慕容紫恢復了幾許血色的臉容上,商靄笑言,「時下段昭容還會時不時發個小瘋,下回姑娘見著她,離遠點兒就是。」
把藥塞到她枕頭底下,他再囑咐,「每日清早一粒,九日後成效,莫要忘記了。」
說罷他起身整理衣袍,這便打算出去復命。
慕容紫沒有多問其他,一來她不相信這個人,二來她听到了母親的聲音,疑惑和委屈都不會在不熟識的人面前表露。
商靄早曉得她不輕信生人,這樣也好,宮里頭度日,最講求小心行事。
只多年不見,小丫頭不僅臉貌長開了,更不似從前那麼張牙舞爪,不會纏著他配些稀奇古怪的毒藥玩兒了,那心頭里難免有些失落。
轉身到一半,他又轉了回來,真真兒的問道,「姑娘怎麼不問問下官,皇上對此事有何看法?」
慕容紫毫不避忌的直言,「奴婢問與不問,能左右皇上的看法麼?」
再說他是楚蕭離的人,會同她說什麼實話真話?
「也是。」商靄很識趣,眼色里頗有夸贊她聰慧的意思,轉而風涼,「反正孩子已經沒了,依下官之見,姑娘貌似不想呆在宮里,孩子沒了反而沒多難過,對你來說倒是好事一樁,可憐了萬歲,唉……」
慕容紫眼珠子轉動出詫異,心里怪道︰楚蕭離有什麼好可憐的?
商靄心思一轉,多與她個提醒,「對了,皇上神通廣大,硬將姑娘身孕的事壓了下來,若有人問起,你只道墜湖事被冰扎破了腰桿兒才血流不止,千萬別講漏了嘴,要是誰非要同你計較仔細,你就學段昭容,咬死什麼都不記得,誰也不能奈何你,說起昨兒個,嘖嘖……」
不是親眼瞧見,都不會相信楚蕭離那化腐朽為神奇的本領。
當真叫人另眼相看!
這倒是為了誰?
商靄望慕容紫的眸色里帶著調侃,「好好歇著吧,莫要辜負了皇上對你的一片心意。」
說著,他兩聲,踱了出去。
慕容紫被說得好像忘恩負義了哪個一樣,氣不打一處來!
誰把她拖進這個火坑,又是誰把她呼來喝去的利用?
楚蕭離會稀罕她的孩子?還對她一片心意?
她死都不信!
還有——
商靄話中始末的調侃諷刺戲謔慕容紫都听得真真的!
想反駁,想和他爭個高下,她心里頭不甘願極了!
肚子里的孩子是從自己身上長出來的肉,我沒喊痛,你就當我不在乎麼?你是哪根蔥?我憑何要跟你嚷嚷我痛!
她氣,氣得眼眶子都熬紅了,死死憋著不掉眼淚。
沒什麼好哭的!
……
聖駕沒逗留多久,剛一走出暖閣,行到半途能夠說話的僻靜地方,楚蕭離就抬手屏退左右,只留下商靄一人。
商大夫為人識趣,察言觀色是看家本領,靠近過去便從善如流的回稟道,「人是醒了的,沒什麼大礙,調理的藥下官也親自叮囑交代,不曾多問別的,瞧著心里有數,沒傻。」
沒傻……
是不傻,還比從前聰明了許多!
楚蕭離輕哼,側首斜目向身後望去,「是要等玄成來了朕親自問他,還是你現在自己招了?」
在蘇城那夜之後,商靄本該做些手腳,確保慕容紫不會受孕。
誰想三個月過去,忽然鬧出這一件,人都差點沒了,說他擅離職守,游山玩水忘了正事,楚蕭離像是那麼好敷衍的人?
商靄埋首,抱拳的兩手舉過頭頂,大呼冤枉。
「此事是玄成私下找臣商議,原本想為慕容家的小娘子謀個福祉,她若能懷上萬歲的骨肉,立她為妃順理成章,于情于理,兩全其美。」
「這麼說還是你們為朕考慮周全了?」
「不敢,但……」
冒天下之大不韙,商靄道,「玄成的用意皇上應當明白,皇上也並不想真正傷了她,否則不會在
她身上花費如此多的心思,臣只是……一心想要成全。」
倘若有個孩子,那事情就簡單得多。
出嫁從夫,更之余血脈骨肉都有了,便是強行幫慕容紫選了立場也好,省得糾結苦惱。
只他二人算漏了宮里風波詭謫,明明都成了定局,結果硬生生的被攪成這樣。
「是成全朕同她?還是想害死她?」
楚蕭離臉色愈沉,眉間隱忍著戾氣,語氣也凝重起來,「你們很是會打算,玄成顧念著慕容一族,你存著看熱鬧的心思,關氏那邊正愁無從下手,慕容老兒一心想把雲陽找回來繼位,這個時候把她推出來,她能有活路?!」
好個慕容徵,默不作聲的算計到他的頭上,一個勁的把親妹往他身上推,這後招做得實在妙極!假若慕容紫懷了自己的骨肉,以此在這後宮里當了妃子,生下龍嗣,等將來真正到了楚蕭離要處置慕容家的時候,這又是個拿來說情的絕佳借口。
成全?
都是糊弄人的幌子!
越往深處想,楚蕭離負在身後的手捏得越緊,「你去告訴玄成,莫以為朕不知道他提早進京,叫他找好了說辭自己來跟朕交代,他想保住自家,朕不攔著,若他那老父親實在不識好歹,憑他本事通天,這個面子朕也不會多給半分!至于你——」
再度回首望商靄,眼底泛出晦暗之色,「不需要朕在提醒你一次,你是緣何在此吧?」
話盡,他大步走遠,難得發通火氣。
商靄被罵得狗血淋頭,保持著抱拳低首的姿勢,直到楚蕭離走得沒了影才直起身來。
抬目看著人去的方向,依稀後面還跟著幾個奴才,雪地里屁顛顛的小跑跟從,帝王君威……這背後到底掩藏著多少無奈?
他長嘆,深凝的表情忽的松懈,又變作一臉的沒事,獨個兒站在原地自言自語,「早知道被罵得這樣慘,還不如全都說了罷。」
沒得人跟萬歲爺提個醒,慕容紫在您老人家心里就是不同尋常的。
不是麼?
既是軟肋,當然要放在離自己最近的地方好生護著才是。
萬一與人瞧出端倪,宮里刀光劍影,殺人無形,他能把現狀維持多久?
……
暖閣中,慕容紫靜靜躺著回想昨兒個發生的事。
雖然她和段意珍一起墜湖,但很快就救起,最先來的是太後,接著是楚蕭離和慕容淵。
那時她還清醒,只被凍得麻木,眾宮人把她團團圍住,也不得機會仔細環顧四下情形和各人的表情。
段意珍見著楚蕭離果真瘋魔,不管不顧沖出去聲張她身懷有孕的事。
原本慕容紫想奮起與之辯駁,便是突然間小月復劇痛,暈厥了過去。
再醒來已經是這般光景。
不用哪個告訴她,她都知道後昨兒個後來定有一番風雲變化,她昏得不省人事,倒省去不少麻煩。
既然自己還能完好無損的躺在這里,母親也被喚進宮來陪伴,瘋言瘋語的段意珍更是談笑自如與尋常無異,那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得了商靄的提醒,慕容紫安著心吭了聲,讓人曉得她醒過來。
外面的寧氏等人入內去望她,礙著人多眼雜,母女兩也沒有機會認真說話。
寧氏穩重,一句一句慢慢的叮囑女兒,心疼都藏在心里。
段意珍和昨日相比正常多了,不過仔細計較,她看慕容紫的眼色明顯閃爍驚惶,一看就是心里是有鬼不安。
先前听商靄提及她中毒的語氣,想來沒有那麼好的心要救她一命。
反正,不是說了死不了麼?
慕容紫差點被她瘋癲害死,她才不做爛好人提醒她!
眼看著天色漸暗,寧氏從從容容的出了宮,段意珍忙不迭跟她一道,唯恐楚蕭離會反悔。
暖閣里只剩下慕容紫一個人。
&nbs
p;用了些膳食,再服過藥,她身子還虛,渾渾噩噩的睡了過去。
外面愈夜愈黑,又開始落雪了。
……
慕容紫的心思里總覺著楚蕭離會抽個空閑來找她,私下里。
不為別的,反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她就是那麼想的,于是揣著這個念頭入了眠,睡著睡著,不知怎的就忽然醒過來,睜開眼楮,四下漆黑一片,獨獨床前立著那麼個影子,沒有把她嚇到。
全是意料之中。
楚蕭離在這站得有一會兒了,是在正猶豫著要不要把她喊醒。
他就是惦記從前答應過她的那件事,哪怕她早就忘得一干二淨,他卻將此當成了借口,非要把她弄進宮里來……
白日里商靄的話中有話,他听明白了的。
怎可能不明白?
許是他表露太過,瞞得了關氏、慕容淵,身邊的人卻都看得清清楚楚。
楚蕭離後知後覺,對她,莫非比他想象的還要多一些麼?
或許慕容紫沒有毫無征兆的睜開眼,他站一會兒就會走的,恰是她突然醒了,讓他不得不把那幌子搬出來用。
也就只能用那麼一次。
「莫非你與朕心有靈犀不成?」他對著她談笑,還和從前一樣。
哪里可能還一樣。
她有了他的孩子,但現下又不得了。
這滋味實在怪覺,明明她不想要,他也從沒做過這份期待,此時說來竟叫人覺著空落落的,原來不是不難過,難過也要天時地利,講求個氣氛使然。
慕容紫撐著眼皮看他,沒有光的屋子里,獨獨她的眼楮泛出自然的華彩,像天幕中的星辰。
只天上的星瞧著漂亮,還不知道離得自己有多遠呢。
良久,她細聲問,「是你救的我?」
慕容紫會想,昨日大雪紛飛,一出事最先出現的不是別個,而是太後關氏。
說不準自己早就入了局,一言一行都在別人的眼皮底下。
段意珍當著眾人的面說她有了楚蕭離的骨肉,那就是龍嗣,加之她慕容家嫡女的身份,關氏和慕容家,還有楚蕭離的關系微妙,太後不會輕易放過這個機會。
是如何的說法,她暈過去了不得而知。
單單從商靄的話里也能听出當中凶險。
至于慕容淵,沒在她命懸一線時踩上兩腳,已是對她手下留情。
所以她知道,無論心里多不甘願,多不想領楚蕭離的情,若他不出手,她指不定都死了。
而此時,他會在這里,要她如何說呢?
關心她嗎?
還是那句話,她不願意,他人也站到了這里。
就好似她心里有這個預料,早做了準備,因此他一到,她就醒過來了。
听她如是問,楚蕭離的眼色渾然不覺又軟了些,「倘若你的小命沒了,朕可不好同你母親交代,你舅父要拿這個借口同大楚開戰,朕豈不是很虧?」
故而她的命十分稀貴,輕易死不得。
他不說,慕容紫倒差點忘記自己的舅父乃北狄皇帝,麾下雄獅百萬,時時刻刻都蓄勢待發,窺視著楚氏的錦繡河山。
眼珠子轉了轉,她笑趣道,「這也沒什麼好為難的,皇上可以命奴婢的大哥領兵出征,還有關家的大軍,再不濟,讓他們抓鬮,誰抓到了,誰就去立這份功勞,且不說仗能不能打得贏,反正削弱的都是皇上心里的疙瘩。」越說越覺得她應當死,而且還是死得其所。
楚蕭離揚起眉,對她刮目相看,「還能夠貧嘴,看來應該好得沒差了。」
慕容紫抿著唇,沒接話。
好死不如賴活著,她還沒看厭這大千世界。
楚蕭離又道,「可是你大
哥也要喊北皇一聲舅父,要是他倒戈了怎辦?關氏的兵馬確實讓朕時而想起,時而就頭痛,派他們去迎戰,立了功更加勢大,倘若死絕了,削弱的是我大楚的根本,倒頭來朕還是要御駕親征,如何都不劃算。」
想來想去,慕容紫不該死,至少不是這個時候死。
她悶悶的笑了幾聲,忽然覺得還能這樣和誰貧上兩句,不失為苟延殘喘的享受。
隔著昏沉沉的夜色望這個對自己而言陌生,卻又很是熟悉的男人。
「皇上漏夜前來,是專誠想告訴奴婢這些麼?」
「不是。」楚蕭離很干脆,「朕帶你去個地方。」
……
他有備而來。
拿著件火狐裘把慕容紫裹了完全,抱著人便行出去。
外面夜色深如濃墨,大雪過後,蒼穹猶如無邊無際的深淵,仰頭看去,你會恍然,原來自己早已被吞噬。
皇宮被冰雪覆蓋,暗夜里靜靜的煥發著一種介于黑暗和幽藍之間的暗光。
楚蕭離自若行于其中,因為抱著個人,他的步子相比平常更顯沉穩,尤為踩在積雪上發出沙沙響聲。
單一的聲調像是皇宮中唯一剩下的聲音,格外的讓人感到安寂舒暢。
慕容紫難得沒有抗拒,也不問他到底要去何處。
只看著他輕松的神態表情,像是午膳罷了出來做個閑逛,一時興起帶上了她,和在蘇城時候,他拉著自己逛夜會沒兩樣。
但她心里又覺得這回與從前不同。
走了那麼久,明明偶時御林軍巡夜的聲音近在身旁,她卻誰也看不見,仿佛這世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她和楚蕭離?
這……實在是太奇怪了!
「想問就問。」楚蕭離目不斜視,朝著一個方向走。
他余光望見她在打量自己,便道,「趁著朕心情不錯,你問了,興許朕會講個真話與你听也不一定。」
慕容紫大為無語。
都說是‘興許’,她問不問有什麼區別?
這個人的腦子就沒有不轉的時候,就算他說的是真話,她又怎麼分辨得出來?
看出她的疑惑,楚蕭離笑著道,「是真是假,各憑本事吧,你不是個有主意的人麼?」
話中不僅有調侃,還有一重取笑之意。
慕容紫听得不忿,「敢問皇上,段昭容晉位後連著整了奴婢五天,那是皇上的意思麼?」
聯想昨天段意珍控訴她的那個慘樣兒,她絕對有理由這麼懷疑。
楚蕭離連猶豫都沒有就應了聲‘是’,說,「朕和她打了個賭,說雪後的天,在六局和清漣宮之間來回一趟要花兩個時辰,她說一個時辰足矣。」
便是那幾日都在大雪放晴之後,天寒地凍的,抓了慕容紫來應驗他們誰對誰錯。
誰讓說起六局,他二人最先就想起太傅大人的寶貝女兒呢?
段意珍連著贏了五次,楚蕭離說,若她能連贏十次,就再晉她做昭容。
始末就是如此了。
慕容紫不知道還好,知道了實情更加氣!
要不是後來那幾天沒有再下那麼大的雪,她還不知道要那麼折騰多少回。
「有意思麼?」她氣得眉頭打結,實在沒想到楚蕭離那麼的……幼稚!
頓步,他沒做多想就答,「不太有意思。」
說時俊眉微微蹙起,好似在惱自己用錯了法子?
慕容紫不解。
楚蕭離邁開步子繼續走,一邊淡語道,「六局里有關氏的人,不過朕昨日已經把此人揪出來,處以極刑,沒了那雙眼楮,你在六局行動往來要自如許多。」
說到這里他低首對她怨道,「往後有生臉的給你傳話,你先弄弄清楚,別哪個說了
你都信,真是——蠢!」
慕容紫被他說得一愣愣的。
怨怪的話里都是關懷,他是楚蕭離啊……這人滿口謊話,滿月復陰謀!
他關心她?說來挺慎人的……
還有他話里值得推敲的內容。
她細細的想,立刻反映過來,起先白昕兒和半夏在自己的窗外嚼舌根,應該是得了段意珍的吩咐,那麼後來請她去錦湖的宮婢——是太後的人!
所以昨日一開始她就挨了算計,連段意珍都是!
「想明白了?」楚蕭離垂眸沒好氣的睨她。
「因為我身份不同,太後特地安插了人在六局監視我的一舉一動,故而皇上是在借我演戲給太後看?然後再借我引出那個人?」
也不對啊,那人要盯著自己,和楚蕭離有何相干?
他大可置身事外,抱手看戲,更甚從中作梗,挑起關家和慕容家的矛盾,根本不用多此一舉。
慕容紫心里都是疑惑,卻見楚蕭離再度止了步。
她轉頭往前一看,竟然已經走到皇宮的北角樓了。
而他們此時所站的地方,正是那五天,每天清晨她自華苑和清漣宮往返的必經之地。
禁宮之內,尤其黑夜,宮婢若要去哪座宮殿,往哪兒走,都是有規矩的。
主子們走直線,奴才們卻要盡量繞遠路,沒得驚了哪個,都要按罪論處。
由此慕容紫那幾天真是恨死素未謀面的昭容表妹。
她卻是不知道楚蕭離為什麼執著于此,還特地帶她來這里。
今日這天氣,此時這光景,倒與那五天極為相似。
楚蕭離抬首看近在眼前高高的北角樓,若有所思的道了一句‘這回總算是對了’,再低頭看了慕容紫一眼,不禁扯出抹苦色,「真是累死朕了。」
听著是叫苦不迭,讓人模不著頭腦,卻又給人種苦中作樂的錯覺。
上了角樓最高處,天邊的盡頭隱隱可見一絲幽藍的光線,慕容紫大為不解。
她知道皇宮的四十九座等高的角樓視野極好,可每次經過,因著旁側隔著一堵牆外便是宮外,因此她從來沒有想過登上來閱覽宮中的全貌。相較之下,身後高牆之外的所有更讓她心神向往。
置身角樓上,視線中先是被冰雪覆蓋的巍巍皇宮,在那之外,是開闊廣袤的天空。
天色已經沒有之前那麼漆黑黯然了,天地之間有一條間隔越發清晰,底下是黑中透著暗藍,上面深墨含著微澄,想來今日應該有個晴空萬里的好天氣。
慕容紫詫異到了極點,莫非楚蕭離做那麼多,只為專誠讓自己到這里來看個日出?
這說法太詭異,太蹊蹺,太讓人沒法接受!
哪怕他差點做了她孩兒的爹,她也覺著實在不可思議,他……不像是會做如此無聊事的人。
「朕知道你奇怪得很,朕也委實納悶。」楚蕭離滿臉的委屈,還帶著幾許少見的局促,「你倒是說說,你那時候腦瓜子里在想什麼呢?明明答應得好好的,要和朕站在這處看遍四季日升月落,才過了五年而已,不僅把朕忘得一干二淨,連五年前的自個兒也忘了?」
說起來倒是本事通天的武德皇帝自作多情,拿著人家早就忘記的事當借口,理直氣壯的把人帶進宮里。
如今還要他承認個什麼?她都不記得了。
不知不覺就走進了——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