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七,大暑。
又到了每年最酷熱的時節,京城里日日艷陽高照,強光刺眼,只消站出去,總能望見涌動流轉的層層熱浪,呆在屋子里不動都汗如雨下,叫著在南方住慣了的慕容紫委實吃不消。
去年的這個時候,她還在四季如春的蘇城泛舟游湖,沐清風,品花茶,賞美景,活得好生舒適愜意。
而今—配—
午時剛過,相府花廳里。
飯罷後,慕容紫挑了窗邊的小榻落坐,不時有風自外面吹拂來,她手里的團扇亦是不曾停下扇風的動作。
人都快被這天兒熱懵了,巴巴的瞅向外頭頂住烈日往來忙碌的下人,她都替他們難受。
也不知楚雲晞和三哥哥是如何想的,明明司天監呈上五個良辰吉日,他二人偏挑了大暑後的那一天。
到了後日的大婚,酒宴上人山人海,滿朝文武和皇親國戚比的可是耐力和體力。
那些平素身子骨就不太好的,年紀老邁的,受不住熱的……遭定了這份罪!
這會兒她坐在這里,光是想想都先難受了起來!
出宮整十日,慕容紫一直住在相府,對外的說法是皇上開恩,讓她歸家幫襯這場婚事,順帶‘養傷’。
名頭合情合理,沒誰會以此刁難。
時逢公主大婚,六局也會派出精干的人來打點一二,這一趟由她出面再合適不過。
不過回家這麼些天,除了三餐閑飯,她壓根沒做多少事情,一如此刻,只要陪在母親身邊,看她井井有條的操持便好。
寧氏端重的坐在太師椅上,執著紅色的禮單逐一過目,不時吩咐候在身旁的宋文生做修改,宋文生也是一手執筆,一手捧著小冊子,夫人說什麼他便記著,待會兒得仔細吩咐下去。
間隙,不斷有下人來請示︰大婚時宴客用的茶水,請來熱鬧的戲班子登台的順序,包括貴客們的馬車座駕停擺在哪里……
全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卻又不能由他人代勞。
當中若要出了紕漏,傷的是國體,壞的更是慕容家的名聲。
寧氏掌家多年,打理起這些來得心應手,身為宰相的兒子娶當朝尊貴的公主,再盛大也不過是一場婚事,排場自不能少,背後那些朝政牽扯,利益瓜葛又另當別論了。
待她與宋文生做完吩咐,又過去了小半個時辰。
端起茶水小飲,再拿眸光去尋女兒,只見那倚在窗邊的人兒早已昏昏欲睡,那副懶得骨頭都快沒了的形容,哪里有半點尚寢大人的威嚴和厲害?
宮里規矩多,在邊角做掃灑的奴才都繃緊著皮做人,更不要說慕容紫還有著惹眼的身份,所承受的壓力自要比常人更大。
想到這些,寧氏打心底的疼惜離開身邊許久的女兒。
褪去中規中矩的宮裝,慕容紫穿著京城里貴族女子們之間最時興的裙裳。
水紅色的裙上開著大朵的芍藥花,柳腰錦帶,牡丹束胸,外面罩一層半透明的紗衣,如是打扮顯得女子身段嬌小,雙肩薄美,還盡顯柔媚。
往下看去,裙擺里若隱若現的藏著一雙小巧的玲瓏玉足,足上那雙精美的繡花鞋是去年寧氏在蘇城就與她置辦好的。
一等一的做工,柔軟舒適,鞋面上那對用貓眼石雕刻的玉兔兒出自名家之手。
別的不說,這鞋子寧氏絕對敢打包票,京城里獨她家的女兒有那麼一雙。
原以為四娘入宮當差,這幾年都沒穿的機會了,趁著三子大婚,見她得機會回了家里來,寧氏忙不迭的讓下人翻箱倒櫃的把鞋子找出與她換上,全當不要錯過了,趕得跟什麼似的……
想到此,這做娘的又默默嘆息起來。
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
無論是尋常百姓家的民婦,還是如寧珮煙這等出身,只要說起自個兒的孩兒,那心情還不是都一樣?
慈藹的目光繼續打量女兒閉目偷懶的臉孔,五官有寧氏的細致美麗,娟眉間又有著慕容家獨有的軒昂氣質。
巧挺的鼻子,檀口香腮,長睫黑而濃密,即便此時人在合眸小憩,也不難讓人想象出她有著一雙顧盼生輝的美目。
女兒今日的發髻也是寧氏親自挽的,只佩戴了點翠的孔雀藍花鈿首飾,圓潤的耳垂上吊著一副碧玉水滴墜子,渾然天成的美麗。
只不過人的模樣兒生得好看了,如何打扮都是好看的。
望著望著,寧氏的耳邊不覺響起許久以前,國師說的那些讓她寸斷肝腸的話——
「人乃血肉之軀,魂魄是為根本,現下公主的女兒早已失去根本,即便氣息尚在,卻不會再醒過來,與活死人無異,以湯藥延續,也只能拖延身形百日不滅。」
「什麼?!公主從哪里听來的此法?這是禁術,極其凶險,本國師斷不會用!」
「珮煙,你我自幼一起長大,親如姐妹,我此生注定為北狄孤獨終老,早就將紫兒當作自己的孩子看待,若真的救得回來,難道我還會吝嗇的區區十年的命數?」
「罷了罷了,你莫再跪下去,我依你便是。」
「此術法被禁七百年,用是可以,只我不敢保證招回來的魂魄還是紫兒的,待她醒來你方可一問,她記得從前的話,是你我之大幸,若不記得,那就不再是了。」
「信不信……由你。」
驀地一怔,端坐的寧珮煙近乎是掙扎著從深刻的回憶里抽離出來,眼前仍是一派寧和景象。
下人們有條不紊的做著手里的事,她的女兒也還慵懶得像只貓兒似的趴在窗邊打盹兒,神情里只有安然和寧好。
可是在寧珮煙風平浪靜的表皮下,藏掩著只有她一人所知的、堪比驚濤駭浪的恐懼。
炎炎的天,冷汗沁濕了背脊。
什麼魂魄乃人之根本?
要問她信是不信,她打心底的抗拒!
就算四娘不記得從前,那又有何關系?
無論脾性樣貌,無論親緣抑或血肉,慕容紫就是她寧珮煙的孩子!
心有余悸的望著那張臉孔,冷不防,半睡之間的女兒一個不留神,差點從窗邊栽倒下去!
寧珮煙跟著一驚,微張了唇還沒來得及說話,慕容紫已然極快的清醒過來,才剛感到一絲失墜之感,整個人就憑知覺收回身形,繼而……端端坐好,恍如之前什麼都沒發生。
那小臉上略帶幾分驚動,幾分局促,還有幾分沒得睡安逸的敗興。
怎麼就在這里打了瞌睡?
還差點當著下人的面摔倒去,真是……丟臉。
她自顧自的怨惱,小動作被寧氏盡收眼底,方才的害怕隨之煙消雲散,輕搖臻首笑,「累了就回房歇著吧,看著你這個樣子,為娘著實不忍。」
把地上的團扇拾起,慕容紫向著寧氏望去,窘迫一笑,「女兒不累,大抵天太熱,又是午飯罷了的功夫,不知不覺就犯了困。」
回家不易,三哥哥和公主大婚之後,她又要回宮了,往後就算在宮里能見著母親,也要在人前守好規矩,哪里有在家里自在?
就是發懶犯困,慕容紫也想陪在母親身邊。
得一時算一時。
寧氏明白她的意思,光念及這個都是暖暖的安慰。
揮手撤了廳中的下人,留得她們母女二人說會兒子私房話。
她道,「早些時候宮里得人來傳了話,徵兒與公主大婚那天,皇上微服前來觀禮,屆時除了若文與淑妃之外,德妃也會陪伴在側。」
寧玉華?
在家這些天慕容紫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故而此事她是才剛听說。
「德妃不是在閉門思過麼?」她為之納悶,轉念又猜測道,「莫非是兩宮太後的意思?」
寧氏沉吟的將頭點了點,「為娘也是這樣想的。」
蕭憶芝和關怡若要對付彼此,需得經過深謀遠慮和精心縝密的布局,輕易不出手,出手必要致命。
哪兒輪得到旁人插手?
如今宮里這些波瀾詭謫,早都是她們當年玩剩下的。
小打小鬧而已,根本入不了這兩尊大佛的法眼。
明目張膽的在二人之間行挑撥離間的手段,她們會中計才是奇怪了。
再而當初慕容紫為的也不是這個,她還沒自不量力到如斯程度。
這是一步險棋,更是寧氏親自指點女兒的手筆。
「上回你在仁壽殿佔了先機,當中利弊,為娘不說你心里也該清楚。」
寧氏人不在宮里,眼楮卻長在女兒身邊。
只要是她的女兒想要,無論那個人是誰,不惜代價,耗此一生都要成全!
「玉華雖身為德妃,說到顧及北狄,還有我這個大公主在,如何也輪不到她來放肆,在三夫人中,屬她最是薄弱,她對付你的理由很簡單,你身為慕容家的嫡女,若被除去,接下來便是若文,最後可能連珍兒都不能幸免,那麼到時候慕容家在後宮無人,不說會全力扶持她,單在立後一事上,相信你父親還有翊兒、徵兒都會對她鼎立相助。」
慕容紫要在後宮站穩腳跟,不得不先一步動作,打壓她的氣焰。
這是沒得選的。
扳倒兩宮不容易,火候不夠,能夠做的唯有按捺時機。
隨時替代慕容紫的慕容若文要防,懷揣野心的寧玉華更要防!
接下來,兩宮一定會利用這些矛盾,一面護著自己的棋子,一面使著她們相互爭斗,彼此削弱。
一場惡斗迫在眉睫。
寧玉華還在思過期間就能隨楚蕭離出宮赴宴,寧珮煙自宮人那里听得這消息,立刻醒然。
這想必是蕭氏的主意,但在關氏那處也是得到默認了的。
眼下,她為女兒分析著局勢,「賢妃神志恍惚,無法伴駕,蕭太後豈能眼睜睜看著別的妃嬪和皇上一道出宮?提議赦免玉華的思過之罪,一來她本與我慕容家有些親緣關系,二來也不至于讓淑妃獨佔鰲頭,三來,還能將本不出挑的若文壓制得更不起眼,一舉三得。」
慕容紫听得仔細,略作一思,也道,「而關太後會答應,便是為了讓寧玉華來對付我了。」
「沒錯。」寧氏眼色深沉,眸光輕轉,「對付你倒不至于,給你提個醒是真的。婚宴就在相府里操辦,人多眼雜,二位太後就算要整治哪個,在宮里自己的地盤上卻要方便許多。」
話語稍頓,她舉目對女兒笑得神秘,「皇上寵幸淑妃是如何一回事,你不是最清楚了麼?關太後找不出破綻,單講求一個感覺,也會緊著周邊最有威脅的清除干淨,不過說起這個,為娘倒還算放心,皇上看著沒譜,心里有數得很,想來他不會把你陷于危險之中。」
說起的‘這個’是‘哪個’?
慕容紫雙頰飄紅,含羞垂了腦袋,細聲地,「母親說得輕松,他心里真真有數,不算計我都是好的,還能指望他將我時時當寶護著?」
「話是你說的,為娘又不在宮里,窺探不了那麼多。」
三言兩語把她的小情緒拂去,寧氏打趣,「喜歡你才算計你,你要被別個算了去,怕是他第一個沖出來與那人急到底。」
若不喜歡,會絞盡腦汁的繞了圈子演戲,又是罰又是賞,次日直接把人從出宮來?
若不喜歡,身為一國之君,哪兒能挖空心思處處為著一個小女子著想?
她家四娘好福氣唷……
不說還好,一旦提起這個人來,慕容紫恍恍然出宮之後就沒與他再見過面。
都過去整整十日了……
宮里那麼多的女人,什麼為她著想,好心放她出來散心玩樂……哪時變得這樣大方了?
她心眼小,這會兒都開始懷疑他是不是有意支開自己,好在三宮六院里為所欲為!
「如何?」見她不說話,寧氏故意問,「想回宮了?」
「我才沒有!」慕容紫嘴硬,「宮里哪有自己家好,四面高牆,人心險惡——」
說著,她干脆往榻上側躺,握著扇子自若扇風,舒適嘆息,一副不願再挪窩的模樣。
夾著花香味的熱風陣陣吹來,倒是舒服,可惜有人打小嘴硬愛死撐,別個不知,做娘的還不了解?
寧氏似笑非笑,「家里好是好,卻沒得那個人,女大不中留,你還是早些回去罷。」
慕容紫輕哼了聲,閉著眼皮貧嘴道,「都說丈母
娘向著女婿,原先我還不信這說法,看來此言非虛。」
「也要看我那女婿對我女兒好不好,什麼人中龍鳳都是次要,你說,他對你可好?」
「有時好,有時不好。」
「那就別回去了,找個時時都對你好的。」
「母親,你……」
「噯,為娘與你說笑的,看把你急得。」
「……」
……
花廳里坐了一個時辰,慕容紫招架不住才思敏捷的母親大人的調侃,借故太熱,溜回了自己的院子。
雖然心里對楚蕭離有記掛,可她這三哥哥的相府比太傅府要好上太多。
不用看父親的臉色,每日還有好吃好喝,確實讓她有些樂而忘返。
以至于剛回院子,忽然就望見溟影自院中那株長了幾百年的老松里頭蹦出來,將她好一個嚇!
收斂幾絲外露的慌亂,慕容紫行近,先問,「宮里有事?」
溟影一身便裝,劍不離身,對她抱拳道,「近來宮中殺手連遭伏殺,恐是北狄蕭家所為,屬下要趕往安都親自一探,五日便回。」
他口中的‘宮里’,與她說的又是兩回事了。
蕭家……
是寧玉華的吩咐麼?
等到三哥哥的大婚後,下月初五聖駕要前往安都巡視漕運。
楚蕭離早在她耳朵邊念叨許多遍,要帶她去玩樂一番,卻不想此事蕭家的人在那里頻頻活動。
目的為何?
慕容紫微蹙黛眉,猶豫了下才道,「就你一人去?」
听出她話有關切之意,溟影道,「宮主放心,安都有人接應,屬下不會貿然行事。」
她頷首,對楚蕭離這位自來穩重的師兄、她的屬下……一直都很放心!
「只你去了,他身邊無人,會不會……」
還沒說完,溟影酷酷打斷,「師弟的劍術天下第一。」
「我不是擔心有人傷他!」慕容紫微惱,忙為自己辯解,「如何你在人前的身份乃他近身侍衛,忽然不見蹤影,豈不引人懷疑?」
溟影都懶得回答了,他雖然時時都在楚蕭離的身邊,那存在感卻微乎極微,不是人人都會關注他的。
片刻沉默,慕容紫了然自己多問。
「那……你去吧。」身為讓天下人聞風喪膽的無淚宮的宮主,不會半點武功的她只能予以手下口頭上的關懷,「萬事小心。」
溟影面無表情的點頭,眼色里仿佛帶有少許的無語,「屬下還有一事。」
慕容紫肅然,作洗耳恭听狀。
他憑空喚,「花影、月影。」
音落,自頭頂茂密的松樹里又輕盈落下兩人,單膝跪地,對慕容紫拜道,「見過宮主。」
兩個皆為女子,一身與松葉顏色相近的勁裝,面沉如水,十分穩斂。
無淚宮的構成慕容紫還是清楚的。
影部有七人︰溟影、霧影、花影、雲影、風影、月影、雪影。
此七人乃為夜君之外,武功最高強的殺手,當中只有兩名女子,應該就在眼前了。
可是當慕容紫再細細打量她們的容貌,目光落在其中一人身上,登時詫異,「你是——」
尚食局的……無雙?!
花影抬起臉來對慕容紫咧出個甜美的笑容,「屬下在宮中並非夜君的意思,御膳房不收女徒,屬下不願易容成小太監,卻又貪嘴,只好賴在尚食局了。」
花影無雙,天生一張惹人喜歡的女圭女圭臉,在六局里小有名氣。
因著她三不五時的打爛廚房珍貴的器皿,劉鶯鶯在慕容紫的跟前氣罵過好幾回,笨手笨腳還愛偷懶,早晚要將其攆出尚食局去。
沒想到,她竟然是無淚宮里最厲害的女殺手!
見她沖自己笑得燦爛,天真無害的形容,慕容紫忍不住故意嚇唬她,「你偷偷溜出宮,不怕劉鶯
鶯被曉得了?」
「不怕。」花影頑皮的吐了吐舌頭,「屬下時時偷懶,劉大人早就習以為常,今日月影來拜見宮主,屬下等不及跟之一道,待會兒就乖乖回宮去。不過後日劉大人要奉尚宮大人之命入相府幫襯,屬下還會來的。」
慕容紫與她說笑,「相府里的盤盤碗碗不及宮里的矜貴,隨便你摔。」
花影不好意思的嘿嘿笑,「屬下一定會小心再小心,寧可摔了宮里的,也不摔自家的。」
她倒是個不客氣的自來熟!
相較下,在她身旁的月影則顯沉穩許多。
得慕容紫的目光移去,月影只抬目來對上一眼,什麼話都沒說,遂恭敬的低下頭,那份忠誠非一般人能夠假裝。
溟影再道,「花影雖在宮中,卻不能時時保護宮主,相爺大婚後,月影會入尚寢局陪伴在宮主身邊,確保宮主的安全。」
慕容紫不會武功,在她看來,讓她執掌著整個無淚宮,對于宮中殺手絕對是相當委屈的事情。
可是要她後天勤勉,苦練十年也還是成不了絕頂高手。
所以她注定要做無淚宮最廢柴的宮主……
這份好意,唯有窘迫的虛心接受。
「有心了。」她難為情道。
溟影早看出她的那重心思,難得多話解釋,「無淚宮與宮主共存亡,保護宮主就是保護吾等自己的性命。」
慕容紫愣了愣,沒听懂是何意思,只越發深切的覺著自己無能。
「宮主無需自責。」花影站了起來,拍拍膝上的灰塵,全不當回事的說,「夜君武功太好,溟影次之,屬下們常年閑置,都快憋出內傷來,眼下這宮主終于換了人來做,總算能體現我等的價值了。」
因此被嫌棄的人是楚蕭離和溟影。
慕容紫笑問,「那我是不是該高興一下?」
花影煞有其事的點頭,「原本雲影和風影也想入宮近身保護宮主的,只可惜夜君放了話說,要入宮就得先做太監,他二人|權衡左右,很沒出息的放棄了。」
她說這番話的時候,連不苟言笑的月影都露出鄙夷的眼神。
不過是做小小的犧牲罷了,連這點忠心都不得,不配侍奉宮主!
對話的氣氛變得十分微妙。
慕容紫好容易才與自己的屬下接觸,存著心思想多做些了解,「除了你二人之外,其他人也在京城?」
花影點頭,詭笑,看著溟影問,「宮主想見他們?」
慕容紫也被牽引著向溟影看去,大有看他臉色的意思,「怎麼我……不能見嗎?」
「倒不是不可以……」捏著下巴,花影沉思,「就是有些麻煩。」
其實很簡單,要麼風影雲影揮刀自那個什麼,要麼慕容紫到楚蕭離那里去撒個小潑,成全他們兩個當侍衛嘛……
無淚宮里除了七暗影外,無人曉得夜君的真實身份。
「好了。」天生冷酷的影大人打心底不想攪入這趟渾水里,他速戰速決,「宮主有何疑問盡管問她二人,屬下先行一步。」
話罷足尖一點,馭著輕功飛檐走壁,遠離此地。
慕容紫習慣的目送,也是捏著下巴長長的‘嗯’了一聲,若有所思。
「花影?」
「屬下在。」
「你坦白同我說,無淚宮里,我大,還是夜君大?」
「當然是宮主最大。」
「那為何我會有種做傀儡的感覺呢……」
狐疑的目光在花影和月影之間來回掃視,月影不善言辭,索性尷尬的回避開,花影則干巴巴的擠出掩飾的笑。
此事不好說,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慕容紫再振振有詞的說道,「雖然你們宮主我很無能,但我也曉得,接管無淚宮後,你們都要听命于我,對我忠心耿耿,那麼若我喊你們去殺夜君,你們是不是真的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呢?」
「宮主何出此言?!」花影昂首挺胸,純邪的臉孔只有凜然和忠心,「無淚宮四百
四十九名殺手,只听宮主一人之令,莫說殺夜君,就是血洗皇宮都做得來!」
豪情萬丈的說完,默不作聲的月影忽道,「可是我宮自來按照武力排名,最能打的……說了算。」
最能打的一直都是夜君,只他素來不管事,溟影雖是宮主,兩人卻從沒有正式比試過,加之二人在宮中的威望相差無幾,都能讓人信服,便沒誰在此事上多做計較。
突然這位置讓劍都拿不起來的慕容紫坐,殺手們也好苦惱的。
剛露臉就被難住了,花影竭盡所能的掙扎,「夜君雖強,但宮主實在看其不順……屬下死不足惜。」
為表衷心,就是去送死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月影斜目看了她一眼,全是同情,「清官難斷家務事,宮主不會的。」
花影雙眸含淚,抿著小嘴,幾乎快哭出來。
早就听聞宮主和夜君兩人在皇宮里沒事就互相較著勁玩兒,此言非虛啊!
見狀,慕容紫不忍繼續拿著這樁前後矛盾的事來為難手下的人,兀自轉身往房里走,嘴里不著邊際的嘆,「唉,今兒個好熱……」
……
關于北狄蕭、洛兩家的事情,慕容紫這回出宮後也問過寧氏。
只可惜寧氏雖在皇庭長大,少小時活得無憂無慮,不問世事。
等到長大了些,成日游歷諸國,四處玩耍,老北皇寵她至極,哪里會把這些復雜又隱秘的皇族秘辛講來困擾她?
再後來,她遇上慕容淵,遠嫁大楚,名義上是北狄的公主,實則早和那邊斷得干淨。
由此她曉得的並不多。
只慕容徵也同她說了,如今北狄的大國師曦昭與他們的娘親是手帕交,兩人自小玩到大,情同姐妹。
她有機會的話,當多問問這個。
慕容徵自知,兄弟幾人不如慕容紫這個小妹在母親那里得寵,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國師在北狄的地位舉足輕重,甚至能夠主宰皇族中人的生死。
早晚要與北狄打交道,此關系將來總能夠用上。
說起曦昭,慕容紫並不陌生,用著她最直接的理解,曦昭是北狄的——巫女。
可是對于此人,她打心底的懼怕。
當初渾渾噩噩醒在陌生的地方,最先听到曦昭對母親的那番說話。
雖時隔久遠,模糊不清的字句語氣里,那強烈的異樣和排斥叫她至今難忘。
曦昭無情的說——要把她立刻除掉!
慕容紫不知她為何那麼堅決,但直覺,自己來到這里或許與她有關。
等到身子恢復,能夠自如行動,想要再去找曦昭問個清楚,卻被告知國師入了聖山清修,十年才歸。
之後她隨寧氏回蘇城,過上世家嫡女的富足生活,慢慢認命,慢慢將久遠的從前淡忘,不再奢望回到原本屬于她的那個世界。
更別說此一時,她有了心愛的人,有了眷戀和不舍,再問曦昭?
快過去六年了……
等到十年期滿,曦昭會不會突然出現,把她送回去?
罷了罷了,不要庸人自擾!
北狄和楚國之間有巍巍雪山阻隔,誰要見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再者說,就算曦昭是巫女,莫非她真的懂得巫術不成?
這個世界還沒荒謬到如此地步,慕容紫不信,更不願意相信!
……
日落月升,又是一天過去。
春裕宮里暗香浮動,人心陰險詭異。
沒有點燈的寢殿中,剛沐浴過的寧玉華姿態撩人的倚靠在香榻上。
榻邊有扇大窗,窗向外開,皎潔的月芒盈盈灑入,將不著寸縷的她的身體籠罩得無暇美好,宛如玉芙蓉化作的女妖。
一抹香影,攝魂奪魄。
空曠安寂的殿中,沉默片刻,她呵聲愉悅的輕笑,「你是說,這個慕容紫並非從前的慕容紫,而從
前的那一個,早就被四皇兄推到湖中……淹死了?」
夜風徐徐,吹散了雲朵,月色勘勘,比先前更盛。
這時,才將站在不顯眼角落的另一人依稀照出個輪廓來。
女子道,「父親自國師口中親自探得,絕無半點虛假。」
「國師?」寧玉華音色高了半分,毫不客氣,「國師在聖山里清修,還有四年才出來,平日連父皇都避而不見,再說聖山如此之大,里面猛獸奇多,還有毒霧為障,你父親是如何見到的?」
女子默,沒有必要的事情,不做多余的解釋。
寧玉華等了會兒,不得回應,她只好讓步,「就當你所說不假,此事也不能立刻拿來作用,需等時機。」
女子話語冰冷,「奴婢只負責傳達,如何行事,需公主自己判斷。」
「我知了。」抬手,她不耐。
蕭家擺了人在自己的身邊,說到底還不是為了一己之利?
圖的不過是相互利用,靠不住。
「不過——」寧玉華美艷的臉容綻露出惡毒的顏色,快意道,「這件事情很有趣!」
不管而今的慕容紫是誰,當初害她的人是四皇兄。
這件事絕然是深藏的禍根!
一旦慕容紫性命垂危,不管慕容家還是楚蕭離都會刨根問底,到時真相大白,四皇兄難辭其咎,不僅與皇位失之交臂,對皇後一黨更是深重的打擊。
那麼她的親哥哥豈不離皇位又近一步?
而無論楚蕭離對著這個慕容紫可還有情,真到了那一刻,她也活不長了。
光是想想都讓人覺得痛快啊,世間竟然有如此奇妙的事……
「枉我近來寢食難安,今夜總算能夠睡個好覺,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她要做的,不過一個‘等’字而已。
聞出她話中透出松懈,大有想要坐享其成的意思,女子提醒,「雖如此,還請公主凡事謹慎,依計行事。」
「我知了。」
自榻上站起,順手取過半透明的絲袍裹身,她赤足而行,邊走邊是不屑,「不過就是任由兩宮利用,區區小事,輪不到你來提醒我!」
早晚,她會將這些女人統統踩在腳下,讓她們連對自己頂禮膜拜的資格都沒有。
能夠站在她身邊的,只有楚蕭離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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