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鳥兒歡快的啼鳴聲悠悠響起,幾縷晨曦自雕花木窗外映照近來,細小的塵埃在其中飛舞流轉,看似它們如何都出不來,實則,它們無處不在。
鼻息里,還殘留著昨夜纏綿過後的氣息。
伴著這絲愉悅,寧玉華恢復少許意識,連眼楮都未睜開來,嘴角就已先勾勒出一抹勝利的笑容。
身旁早就沒了那炙熱的溫度,手能觸到的地方一片冰涼,但——她贏了鐶。
即便只有這一次也好,有一次,就會有第二次,往後還會有許許多多次,這才是個開始。
不急。
勉強拖著疲憊的身子自床榻上坐起,在她意料之外的是,就在床的正對面,楚蕭離竟還未走 。
此時他已穿戴規整,金冠高束,玉面傾城,襲象征著無上權利和尊貴的龍袍完美的貼合著他欣長健碩的身形,似青山遠黛,似夢里畫中。
無需浮華的辭藻修飾,無語多余的華麗陪襯,年輕的帝王風姿卓絕,芳華絕代。
雖然隔著半透明的百花屏風,不太看的清楚他的臉貌,可是寧玉華仍舊看呆了。
天下間有哪個女子不會愛上這樣的男子呢?
就這麼痴痴的將他望住,再情不自禁的回味起昨夜發生的所有,不禁,她雙頰泛出羞澀的紅暈,帝王寵的滋味,實在讓人貪戀。
默了一會兒,玉足沾地,探手伸向備在旁側小案上的新衣時,她想了一想,轉拿起昨夜那件沾了迷香的寢袍隨意將無暇的身子裹上,遂,赤腳行了出去。
楚蕭離坐在床對面的長榻上,在他的身後是兩扇雕花木窗,窗未開,光線自雕紋鏤空的縫隙自外向內滲入,正好將他身形輪廓柔和的勾勒了出來。
他雙腿交疊,很是閑適自若的姿態,一手曲放在旁側的軟枕上,一手捏著信箋,垂首細看上面的內容。
寧玉華來到他的跟前兩步,頓足半蹲半跪下去,話音嬌軟,「臣妾……向皇上請罪。」
言罷,她抬起如水杏眸望去,正好迎上楚蕭離的直視。
雖他看似冰冷無情,深眸若幽灘,可這相視一眼,又叫她心神蕩漾。
床褥上灼目的痕跡已然干涸,失去了原本鮮艷的顏色,卻是向人昭示了不爭的事實。
從今日起,寧玉華真正成為了楚皇的女人!
心中剛冒出此念,忽聞楚蕭離呵聲輕笑,諷刺意味十足,「你們兄妹兩都是能耐人,一個在北狄擺弄權術,摒除異己,一個在我大楚機關算盡,寧玉華,你竟然敢對朕布局。」
他每個字都說得極輕,仿佛是在與他的妃子稀松平常的對話,用著男人對女人應有的語調,溫柔有,寵溺也有。
可,細細咀嚼,這些不過是她想要,卻求不得的。
寧玉華早就料到他會不悅。
但凡強勢的男人都不會喜歡主動出擊的女人,更何況楚蕭離身為一國之君。
他有想要愛護的心頭好,只不是她罷了。
不是也沒關系,她不在意。
誰讓他是皇帝呢?誰讓她是他後宮里無數妃嬪的其中之一?
說到底他們都是一樣的,身處各自的位置,做著分內的事。
對于後妃而言,不爭寵,活著與死了無異!
「臣妾之罪!」埋下頭,雙眼含淚,寧玉華面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驚慌和失措,啜泣道,「臣妾自知犯下難以挽回的罪過,那也是因為……因為臣妾實在沒有辦法了……」
楚蕭離笑著,看不出喜怒,興致問她,「你沒有辦法?」
他的語氣分明柔和無邊,卻又有著寒徹人心的涼薄,寒氣逼人,听的人為之顫栗。
寧玉華無法確定他的情緒,只好小心翼翼的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眼前那張臉容笑意不測減退半分,眉目彎彎,眸若幽潭,總是含著幾許零星閃爍的光芒,捉不著,模不透。
微有上翹的嘴角似乎永遠帶著一抹志在必得,不多,但你總會知道這點自信他是有的。
他對你了如指掌,而你對他一無所知。
對著這樣一張俊美無匹的臉容,寧玉華連早就編織好的謊言都無法繼續下去。
不明所以的變得支吾……
「臣妾、臣妾自北狄嫁來,一心只為兩國交好,可是皇上專寵淑妃姐姐!臣妾吃味,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皇上——」
不知是情緒使然,還是她心里莫名恐慌,不由自主的就用手將楚蕭離的衣擺緊抓!
「皇上給臣妾一個機會,臣妾往後會好好伺候皇上的!」
楚蕭離全當她是個笑話,「你向朕求這個機會,是以著北狄公主的身份來求,還是以朕的妃嬪來求?」
「我、臣妾……」
「宮里那麼多的女人,若朕都要給機會,豈不要累死朕了?」
她怔怔然,盈滿淚水的美目里全是不可置信!
楚蕭離身為天子,怎能說出如此輕佻的話來?
到底當她們這些後宮里的女人是什麼?!
「如何?朕說一句實話,你就受不了了?」楚蕭離依然笑著,唇邊的溫柔化作殘忍。
他傾身靠近了她,霎時陌生的冷香將她包圍,這與昨夜的炙熱完全不同。
自然,她一直都該明白,他對待她的那些,都是她騙來的!
見她將腦袋深深的埋了下去,大有躲避自己的意思,楚蕭離俊龐上的冷笑倏的擴大,戲謔道,「你既已在朕這里騙得一夜,何以哭喪著臉?莫非你還期望僅是這一夜,朕就對會對你呵護備至?」
掂起她的下巴,他細細將她楚楚可憐的臉孔打量,忍不住要夸獎她,「你倒是會演,眼淚說有就有,只可惜……在朕這里,哪怕你流的是血,也不會得到半分同情,你,不配。」
驀地掙月兌他的控制,寧玉華把頭撇開,「皇上不必如此!」
「不演了?」他反而還有期待。
舉目直視,寧玉華紅暈未消的臉孔已然變得尖利非常,「大家各行其責而已,你會答應娶我,並非看好我的哥哥,而是若娶了我,便與北狄皇儲之爭又添了一股勢力,北狄越亂,對皇上越有力。」
至于說到喜歡,說到呵護備至……是她一時昏了頭腦,不該心生妄想!
都是相互利用罷了!
「愛妃所言詫異。」她不願意再演下去,楚蕭離卻很想與她配合到底,「既是互利互惠,你方才在期待什麼呢?是朕會錯了意思?還是你明知如此,偏要自取其辱?」
寧玉華一僵,那才將被她避開的手又伸了來,修美的長指拂開她微有凌亂的長發,為她拉起她先前出來時候故意松垮露出肩頭的寢袍。
他的動作翩翩爾雅,對她靠得又是那麼的近。
他的每次均勻平和的呼吸她都能滴水不漏的感受到,沒有歡喜之情,沒有盛怒之意。
他對待她的方式,如同對待一件沒有感情的擺設,沒有魂魄的器皿。
他竟然……未將她當作人來看待!
可是哪怕她只是一件從沒入過他眼的陪襯,他也不允許她搔首弄姿。
故而他已將她放在該擱置的位置,她就不該胡亂動作。
這一次是他親手把她重新擺放好,下一次是怎樣的後果……難說了。
一邊悠閑替她做著整理,一邊,楚蕭離漫不經心的說道,「今晨朕收到北狄密報,近來你哥哥親自領兵,鎮壓邊境部落有功,風頭無兩,連那些中立許久的大臣都有許多歸順于他,再而……」
話到此,他有意一頓。
松開觸踫她的手,收身退回,端坐,幽冷的目光將她全然籠罩——
「北皇病危。」
她陡然一僵,霎時瞠大雙眼,像是想要向他求證此事真實與否。
楚蕭離面無表情的看著她,眼底連最先的零星厭惡都找尋不到。
「比姿容美貌,你不如賢妃一絲,論聰慧睿智,你不及淑妃一毫,別的妃子不得朕喜歡會想方設法討好朕,你卻反其道而行,你說,這樣的一無是處,朕留你何用?」
說到這里,他站了起來,高高在上的將她輕視著,「看在寧玉書如此賣力的份上,朕尚且留你一命,愛妃,在朕的眼皮底下過活,方知見好就收,不會再有下一次了,至于皇後之位,從來都沒你的份。」
不該你的,連想都是奢侈!
他留下來就為對她說這個?
寧玉華癱坐在地,贈給自己一個嘲諷至極的笑。
不該她的?
她的皇後之路到此為止?
不!
還沒完呢!
……
雅園外面有一方寬綽的平台,前有碧湖風光,四下竹影隨風婆娑,美不勝收。
楚蕭離孤身行出,先是被一陣刺眼的晨光灼得片刻不能視物。
他不耐的眯起星眸,露出抹厭煩的神色,再而等到他適應了光線,最先望見正前方湖泊上那不成型的八角亭。
亭子另一端有幾個工匠正在那處敲敲打打,聲響在湖面上蕩開,傳出了老遠,正在這個時候,忽然得哪個驚恐極了的大喊‘要塌了’!
眾人跳湖的跳湖,躲閃的躲閃,跟著是轟然坍塌的聲音。
轉眼間,連那剩下的八角亭都不復存在,而將湖兩端連接的石廊全然塌陷進了湖中,生生露出個缺口來。
楚蕭離光是望著都能想象昨夜打得有多激烈,不禁有些發怔。
「哎呀,真是好險吶!」
忽然響起了慕容徵悠閑的風涼聲,楚蕭離移眸尋望去,才發現平台左側的玉石桌邊,他素來器重的賢相正老神在在的端坐在那里煮茶。
得他望來,慕容徵對他舉了舉茶杯,邀請,「皇上可要過來小飲一杯?」
楚蕭離斷然拒絕,「不必了。」
此刻他心里記掛著哪個,還需要講出來?
慕容徵回身望那塌了的八角亭一眼,還有幾個工匠不曾游上來,鬧騰得厲害。
他嘴里滿是遺憾,「臣下今日起了大早,便特來與皇上請安,還好臣下來得及時,不然走到一半時,這亭子若是塌了,臣下一命嗚呼,再不能為我大楚效力,不能為皇上分憂,真是……老天保佑。」
「廢話!」
收回目光,楚蕭離根本不想多看他半眼,直徑就朝著湖邊走去。
慕容徵見了,又是忙不迭假惺惺的說道,「皇上這是要過到湖那邊去?實在太不湊巧,臣下方才使了人來修葺,眼下亭子又塌了,這邊連只小舟都不曾有,不如皇上還是與臣下喝杯茶,等上一等?」
來到湖邊,楚蕭離轉身給了他一個正眼,「慕容徵,你若還想繼續做朕的寵臣,朕好言勸你,說些想听的。」
「這個……」
深受百姓愛戴的慕容相絞盡腦汁想了想,忽的眸光一閃,「我家四娘天還沒亮就回宮了!」
末了忍不住對天嘆一句,「蒼天可鑒,我慕容家上下對皇上忠心耿耿,連我家四娘都……」
話還沒說完,只見楚蕭離縱身一起,腳下如逐風踏雲,身輕如燕的掠湖而去,那好容易爬上岸邊的工匠見狀,一個不留神又掉了進去。
都看呆啦……
那男子怎的穿著一身金袍?
莫不是——天子真身?
「哎呀哎呀……」慕容徵舉著茶杯走上前去,舉目遠觀,滿臉的崇拜,「皇上武功蓋世!」
對岸,楚蕭離頭也不回的走了。
慕容徵笑意消退,轉身望了一眼雅園,「文生。」
音落,宋文生自竹林里行了出來。
他吩咐,「去告訴德妃娘娘,過湖的亭子壞了,需三、五日才能修好,這些天好吃好喝的伺候著,莫要怠慢了。」
宋文生有些無語,「相爺,若德妃要小的備舟怎辦?」
慕容徵蹙眉怨他一眼,「你跟了本相這麼多年,這點搪塞的功夫都不會?」
從未得寵,又失去價值的女人,還……讓著他家四娘傷心一場,你說當如何?
「這里可是相府啊……」
慕容徵一手舉杯,一手提著錦袍衣擺,慢悠悠的往湖邊右側走去,大而化之道,「把小舟拉出來,送本相過去後,鑿個洞沉底。」
物要盡其用。
對待寧玉華這樣輸不起,又只有一條路可行的人,逼她一逼,效果更甚。
……
這天整個京城都在談論著慕容相與公主的大婚,唯獨德妃得皇帝寵幸的事傳進了皇宮里。
起初眾人都沒太在意,妃子受眾,本是件不能再尋常的事。
都說德妃手段了得,而淑妃這獨寵看來也並非牢靠。
你說皇上往後會不會再寵幸其他的妃嬪呢?
真是沒個準的。
說起這件來,有津津樂道的,亦有抱手看好戲的。
宮里總得有人爭,有人斗,才熱鬧,才叫做皇宮!
有意思的是午膳過後,不知怎的,另一個說法如同瘟疫,飛快的在三宮六院流傳開。
德妃用了掉包之計,施了迷惑心智的香料,這才得到聖上眷顧,果真是好手段唷!
如若不然,你看皇上自相府歸來,獨獨少了她,說是那什麼園子的湖上的橋斷了,扯是不扯?
橋斷了,還有舟嘛,再者她昨夜是與皇上一道過的,如何皇上回了宮,她自個兒卻留在相府里?
據說相爺那邊派人來回過話,沒得三、五天根本回不來。
明眼人一听就曉得,指不定是觸怒聖顏,被扔下了。
才是半日光景,兩宮那邊,關太後震怒,當著其他來與她請安的妃嬪摔了杯子,咬牙切齒的大罵,「不知好歹的東西!北狄的公主?下賤胚子!」
這樣的話都罵出來了,得有多惱火啊……
多少雙眼楮看著,多少對耳朵听著,不能再真了。
熱熱鬧鬧的在私底下嚼了整天的舌根,過足嘴癮,這日不算虛度。
……
夜了,楚蕭離自御書房出,止步在外,抬首望了望頭頂的月色。
卻是不想腦袋頂上一片沉黑,月沒有,星不見,比他的心還灰暗。
北皇病危,北狄王儲之爭激烈非常,各個手中有權勢的皇子躍躍欲試,做著最後一搏,他大楚不能沒有準備。
故而回宮之後,召集了重臣商議至此時。
此時,也不過將將亥時而已。
他是想,大抵有個人每晚到了這個時辰,都要咬牙切齒一陣的。
他該拿她怎麼辦?
難得楚蕭離有個猶豫不前的時候,宋桓顛顛的從東華殿方向來,湊到他耳邊去,笑眯眯喚了一聲‘萬歲爺’,接下來的話全都變成耳語。
只听了一句,大楚年輕的帝王臉色頓時明媚。
「真的?」楚蕭離半信半疑的瞅著自己這忠心耿耿的內侍官。
宋桓點頭,表情真真兒的,「不能是假啊!」
「你要騙朕的話,朕就把你貶去倒夜香。」
「奴才……為皇上開路!」
……
東華殿里四季如常的冷寂。
或許對于皇帝來說,孤單單的坐在那個位置上,冷血無情是對自己最好的保護。
殿中比往日清靜許多,宮人都被刻意撤出了。
楚蕭離在自個兒的寢殿里尋了半天,才在浴池那處找到慕容紫。
她上回來的時候說最喜歡這里,池子大,水夠熱燙,美酒點心水果都制備的無比齊全,邊是泡著解乏,邊吃吃喝喝,不能再安逸了。
那時楚蕭離還逗她道,朕的龍床也是整個皇宮最大最軟最舒服的,歡迎你天天來睡。
慕容紫微微笑,說,此處太空寂,睡著會叫人不安。
他干脆道,朕陪你。
才是沒過幾天而已,當時讓人溫暖的對話此時想來竟有些扎心。
「怎不說話?」
慕容紫整個人都浸在池水里,露出肩頭趴在池邊,雙手交疊,將下巴窩在里面,安然的形容。
這處未點燈,有些暗,楚蕭離站在她跟前望了許久都沒吭氣,得她問來,他蹙眉笑笑,「四娘,朕好像沒臉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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