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兩宮相互算計,還有關國丈與太傅大人朝里的明爭暗斗,慕容紫覺著洛宇文要直接得多了。
干干脆脆的命小徒弟把她這關鍵所在帶走,一擊即中,不知把多少人殺得措手不及。
等到洛懷歆穩坐後位再放她回宮,那時塵埃落定,沒準連她自己都不想再回京城是非地潼。
慕容紫倒不怕洛懷琰把自己扔到河里,但他話里的真假就…桎…
「你師傅是這麼同你說的?」逮住他那句不打自招的‘挑撥之計’,慕容紫問,「讓你把我抓走,再故意說些挑唆的話令我死心,是不是這樣?」
假如不是,又何須在楚蕭離追來後才把她扔到河中?
直接殺了她豈不更加省事,做那戲是要給誰看!
懷琰端得淡定,絲毫不受她質疑影響,只道,「我說的話里有真有假,你感興趣大可猜上一猜,反正總有機會去逐一驗證,不過——」
話鋒一轉,他面露神秘之色,「到了那時,你可不要太失望。」
慕容紫眯起眸子深深將他打量,片刻後笑了笑,「我知道了。」
大有感謝他的意思。
懷琰很慎重的告誡她,「我真的會把你扔到河里去,所以勸你老實點。」
「放心吧。」一掃之前的諸多顧慮,慕容紫道,「我打不過你,自然不會跑,身邊沒個伺候的人,就是把我扔在安都城我都活不下來,況且挾著我的小命就能夠號令整個無淚宮,你師傅不會不清楚這一點。」
懷琰不屑的哼了聲,「我師傅才看不上無淚宮。」
「是是是,你師傅天下無敵,小女子佩服萬分。」
嘴上說著敷衍的話,慕容紫心里是想,和名動天下的劍豪師徒行走于世,若自己夠配合的話,暫且不會有性命之憂。
也罷了,難得出來,就當散心也好。
定下主意,她整個人都輕松了,揚起面,舒服的伸展雙臂,再開口時,連絲毫緊迫都消失殆盡。
「今夜我住哪兒?要在船上呆多久?可有衣裳替換?你看我這一身宮裝不但繁瑣麻煩行動不便,走出去也異常惹眼,若能換的話就好了,對了,你師傅何時趕來?」
連番問罷,懷琰詫異向她望過去,納悶極了!
怎麼就能那麼鎮定自若!
慕容紫善解人意道,「既來之則安之。」
懷琰點頭,頗對她佩服,「你能這樣想的話,接下來會過得很愉快,我們要在船上呆上一陣子,然後到蘇城去等師傅。」
「蘇城?」慕容紫略驚喜。
但一想到如今那座城里的親故都不在,遂又有些失落。
懷琰可不會關心她那麼多,穩穩的蹲在三寸寬的扶欄上,目視前方,「這船就只有你我,還有一個船家,廂房都是空的,你要是累了就隨便挑一間住下,想換衣裳的話……我會想辦法找給你。」
他的輕功極好,要上岸到附近城鎮一趟不是難事。
「好吧。」慕容紫欣然接受,轉身往船艙內走,邊道,「真累啊,要是這時候有人給我打個洗澡水該多好,還不知道明天早晨能不能吃上早飯,唉……要照顧我這個不會武功又嬌生慣養的大小姐真難為你。」
懷琰在後面張牙舞爪,「難為我什麼?出門在外要自己照顧自己,你可千萬別指望我!」
能給她找衣裳都不錯了,還要給她打洗澡水準備早飯?
天方夜譚!
她連頭都不回,隨意的擺擺手示意作罷。
「慕容紫。」懷琰忽然正色喚住她,「要是師兄真的不來找你的話,你怎麼辦?」
洛氏一脈屬他最小,真的計較下來,他都不算師傅的關門弟子。
懷琰是洛宇文的養子。
約莫四年前,他跟從北狄洛家的人去了西漠,才與他這位身為大楚皇親國戚的小師兄有了交集。
那會兒師姐每日都要服用半碗失魂湯,大師兄成了師傅口中的禁忌,其他熟悉的人在私下都不敢議論此事。
懷琰尚不知情,對武功才學都了得的楚蕭離
tang崇拜非常。
在他的心里眼中,小師兄絕代,小師姐傾城,二人絕配!
再後來,他听溟影說一些,听商靄再說一些,才是弄清楚來龍去脈——
小師姐愛的人是大師兄,大師兄乃寧氏皇子,被蕭家本族控制,師傅廢他武功,逐他出師門,小師姐因此懷恨對自己有情的小師兄,練了邪劍,一心想殺他而後快,結果誤入歧道,差點瘋魔。
實情讓著懷琰備受打擊!
世間多的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哪兒有神仙眷侶?
便是如此,他覺著小師兄反正也已君臨天下,不能與小師姐雙宿雙飛,能夠做個擁攬三千佳麗的風流皇帝亦算種安慰。
可就是在去年南巡的聖駕返京後,何故會傳言武德皇帝迷戀慕容家的四小姐?
慕容紫又是從哪里鑽出來的?!
懷琰早就對她心生好奇。
今日一見,果真失望……
不會武功也罷了,不會武功還做了無淚宮的宮主,她何德何能?!
眼下,她又是哪里來的自信,咬定了小師兄會親自來找她?
懷琰不僅在心里頭月復誹,就連面上都表露出明顯的不悅來。
慕容紫回頭見了,淡淡一笑,「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沒用?」
他回神,渙散的目光匯聚在她身上,凝色,點頭。
她繼續道,「長得不如你小師姐漂亮,說武功……連殺只雞都不敢,竟做了無淚宮的宮主,真是莫大的笑話!慕容世家嫡女的身份是我命好會投胎,算起來我一無是處,你小師兄何以會喜歡我這樣的呢?」
懷琰連連點頭,「算你有自知之明。」
「我也想不明白呢。」她附和,往著安都的方向看過去,煙雨中,船順水南下,離那座城越來越遠。
要是楚蕭離不來,會怎樣?
慕容紫也好奇。
「若我告訴你,是你的小師兄喜歡我在先,你可會摔掉下巴?」
懷琰睜大眼楮,按捺不住,「難道不是你勾*引小師兄?」
他一直這樣認為。
慕容紫遺憾的撇撇嘴,貌似無辜,「你都說了我不及洛懷歆漂亮,如何勾*引?楚蕭離是一國之君,要什麼樣的女人不行?更之余我爹爹乃他最忌諱的朝臣,按說他該有多遠,就離我多遠才對,你說是不是?」
「那那那、他為何鐘情你?!!」
自扶欄上跳下,懷琰急匆匆走到她面前,質問的形容。
他才不相信是小師兄對她這個女人死纏爛打窮追不舍,實在太折損在他心目中的偉岸形象!
慕容紫站姿筆直,一身正氣,「這喜歡的事啊,自來就沒個準的。此行我們去蘇城也好,禮尚往來,我帶你去月湖乘個樓船,讓那船家同你說說我與霍家小侯爺的故事。」
「我才不听你那些!」
「你不听的話,又怎知道我為何那麼確定他會來找我?」
「有師傅在,他肯定來不了,來了我就將你扔到河里去!」
「哦?那听你所言,他是被你師傅牽制住了?」
懷琰支吾,「才……才不是!」
收斂笑容,慕容紫語態肯定,「沒準你當著他的面把我扔到河里,他也是要一追到底的。」
懷琰臉色三變,完成了從懷疑到愕然的過程。
「你師兄固然好,卻不是我初初所選,若他不來招我,而今我比現在過得好千倍萬倍,我能給他的不多,區區我自己而已。他不要,不追,我不稀罕,損失的是他自個兒往日費去的心思力氣,大不了我對你們失去價值的時候,找個地方另謀生路重新過活就是,我慕容紫不是被男人拋之棄之就會要死要活的女人,所以——」
拍拍懷琰的肩膀,她狀似安慰,「不用總是把你師姐如何好,楚蕭離怎樣陪伴她,這些瑣碎的事放在嘴邊,我說不惱火是騙你玩兒的,實情如何,只有你們師徒二人最清楚,他不來則矣,若來了,你可千萬要將我守好一些。」
不說還好,說起來慕容紫才
恍恍然發現在這份感情里,自己一直是以守為攻的那一個。
楚蕭離對她步步緊逼,她步步退。
退到無路,終是將他接納。
眼下並非她真心離開,他不來,她哭瞎了眼楮都沒用!
最多難過一陣子,就此心死,而楚蕭離失去的卻是一個曾經真心願意陪伴他在宮里度過漫長一生的人。
孰輕孰重,誰損失得多一些,她自有計較。
「我若是你,今夜就不睡了。」
丟下這一句,慕容紫打著呵欠走進船艙,睡瞌睡去。
懷琰本想使壞心眼讓她難受,豈料反被將軍,氣得跺腳,小師兄才不會那麼窩囊!
……
至夜極深時,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風浪隨之翻涌,船行愈急。
安都以南的河道分支繁多復雜,若非船家經驗豐富,在如是夜里駛船不僅容易誤入其他水道,凶險自不必多說。
慕容紫醒一時,夢一時,壓根睡不安穩。
有底氣的話是說給如懷琰那般等著落井下石的家伙听的,楚蕭離到底能不能來,她也很窩囊的……沒得底氣。
或許他被牽制得動彈不得,也或許壓根不知她要被帶到哪里。
哪怕沒有國色天香的洛懷歆在,身為一國之君的他怎可能放下諸多國事,只為她一個小女子追來?
慕容家養的暗人遍布大楚,無淚宮眾宮徒更不是吃素的!
不過是從洛懷琰的手里把她救出,沒有這樣難。
況且,慕容紫有膽子讓楚蕭離在自己與洛懷歆之間選擇,卻不敢和整個天下比。
當她發現除了後宮無數女人之外,最大的情敵竟然是這天下,從前再多的期望都成了惘然。
不如還是先養足精神吧……
階下囚就該有階下囚的樣子。
船身搖晃,她置于其中混不覺,反而當作睡在搖籃里,晃著晃著,又睡死了過去。
于是不知哪時,追了小半夜的楚蕭離悄然走進來,便是先見到她縮在被子里的嚴實輪廓。
「真是個心大的。」他失笑輕嘆,剛蹲身下去,慕容紫有了動靜。
始終是船中,她睡得不實,迷糊里好似听到個熟悉的聲音,回身一看,那張被雨淋濕的俊俏臉皮何其順眼。
「九郎?」茫茫然不敢相信。
眼中的楚蕭離還穿著白日登幽山時的衣裳,全身**的,束著金冠的發微有凌亂,下巴上都掛著兩滴水珠,一身狼狽。
狼狽……
這樣很好,她最喜歡看他因為自己而變得風度盡失、本性畢露的樣子。
見她還睡不醒,楚蕭離又是笑笑,面容溫柔,「不是我還能是哪個?」
听他再說話,慕容紫倏的爬了起來,揉了揉眼楮,清醒不少,「你來了?」
還是不敢相信。
「我不來還了得?」
一句話概括了千言萬語,他認命。
那絲笑容就像是刻在了臉上,和往常一樣疏懶,仿若她只是在皇宮里的哪個地方打個盹兒,他呢,本該因國事忙碌得抽不開身,便趁著那時候悄悄來到她跟前,給了她一個小驚喜。
慕容紫將他渾身上下望了遍,心里疑惑雖多,卻又因他那句參破天機的‘不來還了得’弄得無話可說。
半響,只得低下頭無奈道,「天下間最狡猾的就是你了。」
連讓她找一個痛痛快快恨他的理由都難。
楚蕭離沒與她耍嘴皮子,輕聲道,「出去再說。」
起身,大掌隨之將她牢牢握住,這讓慕容紫微有一怔,指尖的力度與從前一樣,卻濕潤冰冷得毫無溫度可言,再借以暗光將他周身望去——
被沁透了的錦袍失去柔軟高貴的光澤,完全貼在他的身上,些許各處,有更深的顏色滲出來,深淺斑駁,不似雨水的痕跡。
慕容紫猶豫了下,沒有伸手去觸踫,但應
當是血跡無疑了。
先她只顧著盡情月復誹,各種懷疑,未曾想他一路追來會遇到如何的阻礙,只盼著他能來,送她一場歡喜,不來,足矣給她一個恨的理由,怨怪他的口實。
「你師傅……很難纏?」
沒直接問他可有受傷,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單單這樣,已是難過得不得了。
察覺她這絲情緒,楚蕭離頓了形,「心疼?」
並未回首看她。
慕容紫抓著他那只手掌,慢慢將自己的手指陷入他的五指間,緊握,「此一行,你來得相當值得。」
他勾唇,沉沉的眸子里溢出心滿意足的神采,「可願詳解此話?」
她拿先前的話敷衍他,「出去再說。」
……
船外又是另一番光景。
風雨交加,兩岸都是高崖,黑壓壓的將水道擠于其中,船漂在浪花翻騰的水面上,宛如風中落葉,只能隨波逐流。
就這半會兒功夫,慕容紫全身濕透,涼到了骨子里。
楚蕭離將她瑟瑟發抖的小樣兒望入眼中,再是沖她莞爾,「沒有怨我擾你好夢吧?」
站都快站不穩了,當然回船艙里睡覺最舒服……
慕容紫才剛見他正經了些,心里還跟著踏實不少,哪想不到片刻這人就恢復本性,她無奈笑語,「既然九郎你肯拼死前來,我自然要舍命相陪。」
夢算什麼?如何都不如十指緊扣來得實在。
他對她的回答大為滿意,遂將人攬抱入懷,「這還不算什麼,接著才是九死一生。」
照樣是取出金剛絲,絲線兩端都有長約十寸的釘鉤,楚蕭離就是靠著這個攀岩走壁追了來。
眼下要把慕容紫帶到岸上,廢的力氣可不止一點半點,再加上……
「沒想到師傅把你打成了這樣。」身後響起懷琰的聲音,有驚訝,有嘆息。
二人回首一看,他抱劍站在桅桿上,狂風暴雨無法撼動的穩固,臉色很是大義凜然。
楚蕭離被他的嚴肅逗笑,「懷琰,你要和我打一場?」
懷琰捏著下巴沉吟,「你若是不帶她走的話,我就不同你動手,可是不帶她走,那你又來作甚?故而小師兄你一定會帶他走,我也一定會和你動手,雖然我很怕你,但你已經被師傅打成了半殘,所以我的贏面還是很大的。」
自言自語的分析完,他抬起頭看過去,拔劍,「小師兄,我們痛痛快快的比試一回吧!」
見他認真如斯,楚蕭離將自己看看,「我都傷成了這個樣子,哪里痛快得起來?你若贏了也是勝之不武,輸了豈不更丟臉?」
慕容紫自知形勢危機,這般情況下不該多想,可她還是覺著……萬歲爺你這樣和小小師弟說話,已經很丟臉了。
懷琰沒被為難住,劈頭直問,「那你是要打還是要逃?」
師兄的奸詐,天下人皆知。
楚蕭離貌似為難的想了想,忽然,前一刻還在犯難的臉皮變出個笑臉,「懷琰的武功不可同日而語,我改日再領教。」
話罷便從手中向外擲出一物,再用力一拉,便是帶著慕容紫騰空而起,向著地勢變低的岸邊飛掠去!
懷琰大驚!
先他看兩邊都是高崖,就放松緊惕。
心想師兄除了將他打敗別無二法,誰知轉了一個大彎,右側的地勢低了不少,莫非師兄將一路的地圖默記在心?
來不及多想,他動作快過思緒,將手里所持之物向楚蕭離那方向蓄力一擲,離了手才哇哇大叫‘不好’!
他明明想追,卻把師傅獨獨為他鑄的寶貝給扔了?
眼看玄鐵寶劍破風劈雨的向剛剛離地的那對人殺去,懷琰大喊,「師兄小心我的劍!!」
楚蕭離將將回首,一道寒光自頭頂掠過,斷了系住他與慕容紫性命的金剛絲。
兩人相望,皆是茫然得很,再而失衡,雙雙墜進湍急的河水中。
「小師兄!!小師兄——」
懷琰站在船尾欲哭無淚。
浪這樣大,眨眼就看不到他們的蹤影了。
會死嗎?
「我怎麼那麼笨?!」懷琰懊惱的抱頭蹲下,繼續他話癆本色,「有那麼多劍為何偏要用這把切得斷金剛絲的?!啊……我要去把師傅送給我的劍取回來,慕容紫——我才不會承認小師兄是自願同你跳河的!」
夜雨不停,誰語無倫次的話語聲穿插其中,久久不散……
……
人如浮萍,隨浪起浪落。
慕容紫不記得自己嗆了多少水,甚至不知是怎樣掉到河里去的,只曉得昏厥過去之前,她與楚蕭離仍舊緊緊相抱。
她想,要是能這樣死在一起,大概她就不會害怕了。
所以她默默的求著老天,千萬千萬不要把他們分開。
畢竟人這一生,遇到一個與自己彼此喜歡的人不容易,活著已是艱難,那麼死……至少求得一雙,黃泉路上好相伴。
……
意識再恢復時,天大亮了。
強烈的光線隔著眼皮刺得她不適,廢了一番力氣正看眼,只望見碧藍如洗的天空,廣闊無際,沒有邊沿。
一只蝴蝶自眼前飛過,耳畔邊響著涓水細流的叮咚聲,最奇妙的是鼻息里……
鼻息里有一種她從未聞過的異香,隨著陣陣微風漾來,香味更甚濃烈,燻染得她飄飄若仙,不知身在何處。
盯著沒有雲朵的藍天呆看了半響,全賴周身的疼痛將昨夜驚險的記憶全部喚醒。
痛,輕輕的動一動手指頭都是不能承受的巨痛。
難過的滋味與她帶來的是從未有過的慌張……
想要說話,試著將唇齒開開合合許多次,良久才努力擠出兩個模糊干啞的字音,「九、郎。」
罷了,連她自己都覺得太小聲。
心灰意冷時,身旁得一個同樣無力的聲音回應道,「我在。」
她輕顫,閃爍著眼光移眸去看,在一片紅得艷麗詭異的花海中,楚蕭離沐浴著陽光的側臉格外明朗。
他在。
她喜。
緩釋了片刻,又再開口,一字一頓的喊,「楚、蕭、離。」
望見他笑了笑,同樣是仰躺的姿勢,同樣是一動不動的看著湛藍的天,他應,「我在。」
繼續——
「楚蕭離。」
「我在。」
「楚蕭離。」
「我在。」
「楚蕭……」
「怎麼不喊了?」楚蕭離還等著,今日無事,她喊上一天他都會應的。
慕容紫酸酸的道,「先帝怎麼給你起這名字,以前不覺得,而今叫起來實在招人疼。」
引來一串沉啞的笑聲。
隨後平息,兩人都虛月兌,連談笑的力氣都得省著。
清醒了許多,慕容紫發現自己其實枕在楚蕭離的手臂上。
想必應當是急水將他二人沖到淺處,他將她拉上岸來,然後便也能耐盡失,听天由命。
這會兒他們的腳都還有部分泡在水里,慘到何種地步,可想而知了。
而這里的景致又美得驚人,一度讓著腦袋還遺存暈眩之感的慕容紫懷疑,是否他們已經齊齊升了天……
頭頂的蒼穹藍得像塊通透無暇的寶石,對岸青山峰巒疊嶂,他們置身在一片火紅的花海中,風吹來,花浪起伏,花香撲鼻。
沒有人聲,仙境不過如此。
慕容紫茫然,「這是哪里?」
「大抵在安都往下,西南面。」楚蕭離對地勢心中有數。
「那有人會經過嗎?」
「不知,但應該不會……」
「為何?」
「
你可聞到花香?」他緩緩道,「這花與商靄自西域帶來的一種相似,花香能使人麻痹,嗅多不能自如行動,再多怕是就該去見佛祖了。」
慕容紫想了想,「你說的那個花,是做失魂湯的引子?」
他斜目,不悅的將她掃了一眼,「沒得多少活頭了,我們不提外人可好?」
這話不是說笑的,若能夠,至少他也會將她帶到對岸去,可是等到他發現這花有異時,四肢已然無法動彈。
假若如此,那自然就不會有人經過,更沒得誰會救他們。
慕容紫想點頭,稍一動卻是天旋地轉,周身痛不能言。
听她微聲輕呼,楚蕭離只能用眼色關切,「疼了?」又愛莫能助道,「疼也沒得辦法。」
慕容紫沒與他拌嘴,反是問道,「你疼嗎?」
他默了默,試探,「我若說‘疼’的話,你可會笑話我?」
「怎麼會呢……怎麼還有力氣啊……」
他們彼此的說話聲都微弱得不可思議,恐怕真的窮途末路了。
「想不到昨日危機重重都過了,卻躲不過這片花香。」慕容紫語速很慢,腦海里全是楚蕭離對那蕭家領頭人氣定神閑說話的畫面。
三言兩語間,人已被他逼到死角,除了俯首稱臣,別無活路。
那就是當今楚家的天子,比心計,比手腕,他何時有算漏的時候?
收回思緒,她道,「要是因為這個,天險關的八十萬大軍壓進北狄,這一仗會不會打得太冤枉。」
得來楚蕭離雲淡風輕的一語,「八十萬大軍是朕隨口編來誆蕭家那群蠢材的。」
「……」
她信了,豈不也成了蠢材?
「安心。」他寬厚和善的說,「朕不嫌棄你。」
若是可以的話,定還會有只手像模小貓小狗那樣模她的腦袋,要她乖些,听話些,他會好吃好喝的養著她,一輩子。
但此時,萬歲爺有心無力。
「也罷了。」慕容紫想想,輕易作罷,「你騙的又不單只是我,有時,若能被一個人花了心思騙上一生,倒不失為件幸事。」
「你是這樣認為的?」
「沒錯,至少此時,我是這樣認為的,所以楚蕭離,你若有話想同我坦白,還來得及。」
閉上眼,她的心靜極了。
「趁我們現在還活著。」
楚蕭離不改奸詐本色,「那我一定要坦白些讓你听了只會更喜歡的我才行。」
「說得出來也是你的本事。」
「我向來很有本事。」
「比如?」
「比如,玄成與皇姐成婚那夜,我可沒有踫過寧玉華。」
「……」
長久的沉默。
楚蕭離懷著好心提醒,「四娘,你該問我‘為何’?或者說,你不信,讓我證明給你相信。」
慕容紫被他騙得慘了,要是有力氣,要是不會太快死去,她真想狠狠的給他一巴掌!
可是眼下這境況不盡人意得很。
動口都勉勉強強,動手是痴人說夢,故而,她也只能說說自己的痴夢,「別吵,讓我在心里把你揍一頓再說。」
楚蕭離得她逗趣,又兀自笑了一陣,才是道,「你可想知道我與洛懷歆的事?」
慕容紫氣完一樁還有一樁,忙得很!
「你確定我听後會更喜歡你?」
兩人相視了一眼,他有柔情,她有怨氣,糾糾纏纏的攪和在了一起,要混也是兩個人一起渾噩下去。
原來有些話真的要到臨死之際才能說。
從前不說,皆因膽怯不敢面對,此時不說,怕的是在人世留下遺憾。
「我幼時剛開始記事,母後請來劍豪洛宇文親自授我劍術,懷歆和承志大師兄隨之,我們三人一起長大,溟影都只能算後來的。」
三個人的感情,無非我喜歡她,她喜歡他,他也喜歡她,最後我得到了她。
而楚蕭離、洛懷歆,還有寧承志,竟然是可悲可笑的三敗俱傷。
「自小我就喜歡她,像喜歡一支牡丹,像喜歡一塊美玉,她是我的至親,我以為,她還會成為我的摯愛。」
一邊說著,楚蕭離想到的是許久以前那些似曾相識的輪廓。
他曾以為這些話不會有機會對小辣椒說,說來她定要越跑越遠,對別個,他又絕不會說,因此只能揣在心里。
他也曾以為,自己至少還能活上二、三十年,哪知那麼快就要死了。
但還好,身邊有她。
慕容紫久等無聲,好奇心作祟,只好問,「是你橫刀奪愛?」
少小時候就萌生的愛意澄澈又單純,楚蕭離身份在那里,霸道些無可厚非。
他回神來,眸光一沉,肯定道,「除了天下是該我得的之外,我只對一個人真正霸道過。」
「是嗎?」她現在何來力氣做真的懷疑?
楚蕭離繼續講他的故事,盡力讓她在死前多喜歡自己一些,「我師母體弱,在師妹之前曾有過身孕,可惜五個月時滑了胎,大夫說是個男兒,正巧那時,洛家的管家在外面抱回一個棄嬰,那正是我師兄寧承志,若要算個先來後到,他比我早了許多。」
現下他還能算這些,慕容紫頻頻斜目白眼他,「更可惜的是,這些都是蕭家的設局,寧承志還如他們所願的和洛懷歆互生情義,你師傅被騙了很久,得知真相也不忍心殺他,只將他變作廢人。」
楚蕭離微微揚眉,與她一抹雲淡風輕的贊許之色,「四娘猜得很準,不若再猜猜我是如何?」
她心了然,「九郎,你想要喊冤嗎?」
「自然是冤的。」
寧承志的生母是在御前伺候的宮婢,皇帝只寵幸了一*夜的女人,有了龍嗣還先被得寵的妃子發現,連北皇都不知實情就被悄然送出宮去未雨綢繆,當做暗棋步在洛宇文身邊。
等到這一切真相大白時,寧承志已行過弱冠之禮,做了頂天立地的男兒,還與初初長成的洛懷歆將真心互許,私定終生。
得知此事的洛宇文秘而不宣,將欲要私奔的兩人強行分開,還把女兒許給了毫不知情的小徒弟——楚國的九皇子。
在西漠,楚蕭離和洛懷歆成了親,拜過堂,行過真正的婚嫁大禮。
他曾想要珍惜她一輩子,滿心開懷的娶了妻子,他是要與她白首到老的。
那卻都是他以為,洛懷歆從未給過他這樣的機會。
楚蕭離為之黯然,「我不會忘記那夜喝下的酒,嗅過的香,我怎可能錯兩次?」
寧玉華對他的算計滴水不漏,可還是棋差一招。
有片刻,他心神飄蕩,眼中看到的人是洛懷歆,是慕容紫……再而想起多年前痛徹心扉的錯,無辜又怎樣?
終究是傷害了。
楚蕭離說完便陷入沉默,不知這些可否讓小辣椒多對自己喜歡些。
反正人之將死。
「若我知道大婚之後我會得到一個形同軀殼的洛懷歆,我要她來作甚?」天下女子不止他洛懷歆一個,成人之美,那時候的楚蕭離還做得到。
他望回慕容紫,幽幽的視線落在她蒼白脆弱的臉孔上,長久後綻出一個佔有的笑容,又再重復原先的話,「除了天下,我只對你一個人霸道,你是我的,你答應過我,後來你卻又說你不記得了,你這個小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