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听听,她這老氣橫秋的嘆息……
影子橫過眼色去涼颼颼的看她,「你羨慕我?」
話里真正的意思全都能從那調調里听出來︰你又不是我,怎知道我過得好不好,羨慕個屁!
一陣暖風吹來,到了慕容紫身上全成了冷意,她縮了縮脖子,兩手交疊抱著臂膀,小心的問道,「你過得不快活嗎?」
倘若快活的話,就不會在她嘆聲後,是這個反映了鈮。舒愨鵡
影子不語,漂亮的鳳目淡淡的望著她,沒笑,也沒怒色,平靜得甚至讓人覺著嚴肅。
一看便是個有故事的人吶!
慕容紫的好奇心被極大的挑起,靠近他,她用打量的目光和他對視,「為何不痛快?看你不想是會為衣食冷暖多憂的人,那就是心病咯?唉……身體受傷還能用藥治,心病只能心藥醫,你慘嘍~梵」
影子听得郁悶,「你倒是能抓著關鍵。」
「我猜對了?」她驚喜,眨巴著眼楮,模樣兒靈氣十足。
繼續猜——
「和你偷偷跑進宮來有關?」
問罷了,不等回答,慕容紫忽然想到什麼,興奮得整個人都彈起來,「不會是為了討好心上人,所以到藏寶閣來偷寶貝吧?!」
那也委實太有情調了!
影子扯了嘴角對她笑,壞壞地,「你覺得?」
她覺得?
慕容紫把他上上下下的望了個遍,似模似樣的說,「瞧你長得就是個風流樣,雅賊?嘖嘖嘖……瞧上誰家的姑娘了?大臣女兒?是不是?一定是的!肯定還想誆人家私奔吧,哈哈哈哈!」
猜著猜著,她就沉浸到自己的想象中去,美得好似要同那個誰去私奔的人是她。
影子裝腔作勢,故意道,「我的心上人可沒你這般膚淺。」
慕容紫听這話立馬不樂意,「我膚淺?我哪里膚淺?!不若你去問問你的心上人,她想不想和心愛的人私奔?除非——」
說到此處,她靈機一動,也近墨者黑的耍壞心,刺激他,「除非你是——單相思!」
影子那張被月光曬得美如玉的臉皮都僵住了。
他面色蒼白的啞了半響,勉強辯解說,「你小丫頭一個,知道什麼叫做單相思麼?」
哪知一問又給自己找了不快。
慕容紫抱手,眸色往他斜斜睨視去,老成道,「單相思的意思呢,就是你喜歡人家,人家不喜歡你,哎喲~可憐你一片痴心唷……」
隨著她話語散在風里,影子也站起來了,滿臉受傷,沖她陰霾道,「你自個兒慢慢吹風。」
他走了,不用送。
見他扭身,慕容紫慌了,連忙把他抓住,「別別,我不說了還不行麼?這里那麼高,你走了,我一個人要如何下去?」
影子負氣,「我管你呢?」
她抱著他的手,越發拽得緊,「你不能不管我!我、我……」
「你怕?」擺出冷酷無情的臉嘴,影子狠道,「你怕是你的事,與我何干?放手。」
她耍賴,「我、我不放!」
他理直氣壯,「那給我道歉。」
低下頭,委委屈屈的小聲,「……對不起。」
「太小聲了,我听不見。」
慕容紫抬起頭不快的瞪他,結果得來個比自己凶狠無數倍的眼色,只好沒出息的把腦袋低下去,用吼的——
「對不起!」
這回可算大聲,震耳欲聾,如同寂夜里的一道驚雷,轟響過後向四面八方擴散開。
遠處的御林軍一觸即發,聞得響動便朝著這面來,嚇得影子忙把她的嘴捂上,壓低了身子,藏進房頂的陰影里去。
急促的步伐聲從腳下匆匆掠過,遠去……
 
影子的大掌死死按著慕容紫的嘴,幾乎把她半張臉都要遮去,兩人縮在宮殿最高處的角落里,又因著她穿了月白的裙裳,他便將她壓在身下,用自己的身形把她擋得完全。
姿勢有點兒曖昧。
他全然不覺,只把她當作黃毛小丫頭,卻不知她可急了,一個勁兒的做著細微的掙扎。
「別動!」他用氣息凶她。
遂,索性整個人都毫無顧忌的用身體的重量把她老實壓住。
慕容紫繃緊了背脊,兀自緊張。
他的掌心干燥微涼,指縫間有骨說不出的味兒,像是常年執劍,因此染了劍柄上的鐵紋的氣息。
但,也不全是。
還有一些,慕容紫形容不出來,總歸是淡淡的香,有些像……龍涎香?
不會吧!
被自己突然鑽出來的想法弄得暗吃一驚,她睜大了眼楮,近距離的望住離得很近的那張側臉,想從里面搜尋出什麼來。
龍涎香只有楚國的皇族才會用,影子他……
冷不防,他轉過頭同她正對上,若非有他用手相隔,彼此的臉面已然要貼在一起。
她又是一嚇,莫名心跳如雷,咚咚咚的悶在胸口里震得厲害,臉皮兒都跟著燒燙起來。
影子察覺,微愣,再而揚起唇角勾勒出一彎風流漂亮的邪笑,「傻眼了?我是不是很好看?」
自命不凡到了骨子里。
收回不小心外露的目光,慕容紫含糊的話語聲從他指縫里流出,「你少臭美了!」
「什麼?」他假裝沒听清楚,將耳朵往手背上貼,「你說我就是很好看?好孩子,有眼光。」
她不忿極了,誰是孩子?!
卯足勁拿眼色瞪他又靠近了許多的側臉,越發熱騰的面龐紅到耳根子,連罵了好幾句都模糊不清,全被他亂加意思。
「哦,你說我不但好看還武功超凡,英姿卓越、斯文俊逸……還有個什麼?你說你喜歡我?唉,可惜得很,我有心上人了,對這樣還沒長大的……小不點兒,委實提不起心思興趣,不若等你長大些再說?單瞧你的小鼻子小眼楮,長大了應該還不錯吧,如何你爹慕容淵曾是楚國的風流雅士,你娘當年亦是傾國傾城的美人,那你說,我是不是該對你有所期待?」
一席話,初初時快把慕容紫氣得暈過去,講到中途,她怒火燒到極致,最後反抗不得其果,他說完後,她便也不覺得多氣了。
遂,手松開,她笑呵呵的平靜道,「盡管往死里奚落我,我爹是慕容淵,當朝太傅,太子見了他都要拜三拜,我娘乃北狄大公主,身份地位誰也動搖不得,我頭頂上三個哥哥都是國之棟梁,別說你心上人不屑你,往後我要嫁人,那都沒你的份!」
「有骨氣。」影子冷笑,被氣到了。他真真生了誰的氣,斷不會表現在臉上,更不似先前說一句‘走了’,丟她一人在這里,自己走得干脆利落就算數。
他生氣,收了身形往旁側躺去,頭枕在交疊的雙手上,屈腿翹起,姿態閑適,表情如同凝墨,沉得深,不再與哪個說笑,完完好好的收起了心思。
把周遭一切視若無物,冷漠得讓旁人霎時不知所措。
絕招如是。
于是就這麼靜默了——
慕容紫訕訕的坐了起來,抱住雙膝,老實得呼吸都壓低了許多。
不時,她拿余光瞄他,悄悄的看一眼,他面無表情,她心頭‘咯 ’了下,忙往別處看,再隔小會兒,她繼續偷瞄,他仍是無喜無怒。
如此反復了幾次,影子終于開口,賞了可憐巴巴的她一字,「問!」
她如同得了特赦,狗腿的靠近,水靈靈的眼底閃著好奇的光,問得小心翼翼,「你喜歡的人真的不喜歡你啊?」
回擊他的話,她自是清楚哪一句最傷人。
沒有邊際的星夜下,影子無與倫比的俊龐頹然了許多。
慕容紫心弦微漾,對他報以深深的同情。
「唉……」她抑郁寡歡的替他憂愁,「冤得你長了這樣好的一張臉。」
輕巧一語,影子忍不住又笑了。
小丫頭,總是能在他最郁結的時候冷不丁冒出如是一句,弄得他連臉都黑不住。
他肅然的表情稍有松動,她立刻鑽縫插隙的貼過去,追問,「你心上人的心上人比你長得還好看?」
「我說他比我好看,莫不是你也要去喜歡他?」
早看出她膚淺!
「那也不一定!」挺起胸膛,拔高了話音,她小鼻子小眼里都是認真,「人與人要有比較才知道高低,我只見過你,沒見過他,自然不知哪個更好,只平心而論,我覺得你長得確實不錯,比我三個哥哥差一點點,能在北狄的皇宮行動自如,有些本事,故而……」
「廢話連篇。」影子不耐煩。
何以叫做比她三個哥哥差點?
論武功,她大哥慕容薄得尊他一聲小師兄,且還是個外門弟子,師傅給了寧珮煙少許薄面才教其幾招,根本上不了台面。
她二哥慕容翊是個書呆子,簡直同慕容淵一個模子刻出來,將來必定是朝中最叫皇帝心煩氣躁的臣子!
至于她三個慕容徵,呵,太子侍讀,儲君的左膀右臂?早晚被他收為己用。
若不能?
無非殺了干淨,以絕後患。
最後說到心上人的心上人,他的大師兄……
至此,影子俊眉緊鎖,不說也罷了。
收回思緒,他問身旁傻乎乎的小丫頭,「故而,依你之見,你覺得我很好,假若是你,你會喜歡我,對不?」
這會兒再不嫌棄她乳臭未干,只想求個安慰。
慕容紫何其靈光的小丫頭,一听就明白他的意思。
可……
她有她的顧慮和心思,喜歡這回事萬萬不能隨便信口胡說。
哪怕她再是乳臭未干的丫頭,如今也是及笄之年,能夠嫁人了的。
不能對未來的夫君不忠!
遲疑中,影子有了不悅,「怎麼?嫌棄我是個潛入皇宮的小賊?」
「不不不!」慕容紫緊張的擺手,馬屁,「雖然我不曉得你叫什麼名字,不過能在皇宮里來去自如,你也算是有本事的……賊人了!」
影子揚眉,不大痛快的眼色稍有緩釋。
她試著問,「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名字?」
連猶豫都不曾,他斷然拒絕,「不能。」
慕容紫大失所望,收回身子,兩手轉抱住屈起的雙膝,細聲嘟囔,「那我才不喜歡你,連名字都不肯說,小氣!長得好,武功好,有什麼用?我說我喜歡你,你就不喜歡你的心上人了?自欺欺人。」
「也是。」這回影子沒為難她。
從前他不知這些,後來,發生了那麼多事之後,他總算知道,在這世上他可以擁有許多,唯獨一個人發自內心的‘喜歡’強求不來。
「我雖然不能昧著良心說我喜歡你,不過,你有何心事倒是能夠與我傾訴。」慕容紫善解人意道,「怎麼說你我萍水相逢,能在這里遇上亦算是緣分,你幫我,我也幫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再說,講給別人听,他們也不會相信。」
連她都看出他心事重重,似在逃避。
影子一詫,還未對她有所夸獎,就被她先鬼靈精的搶說,「我爹討厭是我爹的事,我還是很講義氣的對不對?」
「是!」他點頭,笑了。
慕容紫稚氣的小臉上展露出笑容,遂,聚精會神,做聆听狀。
片刻沉默,影子醞釀了番,開口緩緩道,「我的心上人是我師傅的女兒,我與她,還有大師兄,自小我們一起長大,感情很好。」
才講了一句,慕容紫就失了大半興趣,當做故事听都太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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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你喜歡你的小師妹,你的小師妹喜歡大師兄,然後,他們雙宿雙飛,把你拋下了?」
唉……果真無趣。
影子苦笑,「倘若如你所言,我倒樂得高興。」
他並非一個不能成人之美的人。
她催促,「那你說,後來如何糟你的心了?」
「後來……」看著頭頂曠闊的夜,影子的思緒回到不久之前,「大師兄是個孤兒,師傅把他撿回來,將他視如己出,直到許久以後,才知道這一切是仇家的安排,那時師兄和師妹決定私奔,師傅廢了師兄的武功,將師妹許給一無所知的我。」
一無所知的——他。
「你可是覺得我在為自己找借口?」轉過頭,他問她。
慕容紫隨之開口,想說‘不是’,兩個字硬生生的卡在她的咽喉里。
如何能說‘不是’?
他自己早已將此看成是借口,任憑旁人怎麼說都沒用,錯的是他,仿佛與其他人再無任何關系。
要是沒有喜歡該多好啊,那樣的話,師兄是誰不重要,小師妹與誰私奔對他而言亦無所謂。
明明是與自己無關的感情,為何最後會是他做了破壞的那個人?
那樣的結果,他也不想要的。後來的後來,還需要多問嗎?
他定然娶了他的小師妹,覆水難收。
良久,影子才繼續說,「我來北狄的時候,她已經有了身子。」
慕容紫听得一怔,「她……」
「恨我嗎?」他笑了笑,雲淡風輕,所有的情緒都藏掩在笑容深處,「怎麼會不恨,自然是恨得要命。」
恨不得……殺了他,還有她月復中有他骨血的孩子。
慕容紫听著,連安慰的話都沒法說了。
她知,安慰是沒用的,有些事情終究需要自己想開。
只她不說話,影子卻在此時想听點什麼,隔了一會兒,便主動問她道,「沒有要說的?」
她喪氣的長嘆,「不知該怎麼說,要問我,我現在也後悔了,你的故事太傷心,弄得我心里挺難受。」
「傷心嗎?」
他已經沒有那樣的感覺了,每每想起來,唯有無盡的後悔,和不可挽回。
慕容紫道,「看起來是你不對,可是你又很無辜,我相信你若知道你的師妹和師兄早有情義,一定會成全他們,幫助他們私奔。」
「何以見得?」
「我覺得你就是這樣的人。」
「是嗎?」影子莞爾,像是在贊同,更像是在以此疑惑。
是嗎?
他真的是這樣的人?
有沒有哪一時,在得知了真相後,先存著一絲僥幸,自己得到了所愛之人,並非失去,然後到了不可收拾的局面才恍然大悟,那並非真的得到。
那才不是什麼得到。
由始至終都是他想得太簡單罷了。
難以預料的後果,比永遠的失去更加可怕。
「假如。」影子恍惚的開口,語調里全是不知所措,「假如你是我,你會怎麼辦?」
難題。
慕容蹙起眉頭想了許久,久到他以為她睡著了,側目去看,她擰巴著臉孔,他道,「你也不知?」
「才不是!」她背脊挺得筆直,很有想法模樣兒,「成全他們啊!」
「成全?」影子訝異。
自他與懷歆成親後,自她有了他的骨肉後……他便沒再做過如是想法。
慕容紫換了坐姿,不顧世家小姐的端重,盤起雙腿,一巴掌朝他的肩頭拍去,大而化之道,「你娶了她又怎樣?有了你的孩子又怎樣?師兄是仇人故意而為又怎樣?既然你的小師妹不喜歡你,你有何理由把她留在身邊?成日對著一
個恨死自己的人,你心里也不會好過,若你不想成全,至少要放她走,不能再錯下去。」
既是錯的,無法挽回也好,至少不要一錯再錯。
「我怎麼……沒有想到。」影子大徹大悟,不可思議的笑起來,「我怎麼沒想到……」
見他似有雲開霧散之象,慕容紫也覺著很滿足,「如何?我說得很有道理對不對?瞧你年紀不大,何必成日苦大仇深!你那小師妹和師兄注定是一對兒苦命鴛鴦,沒你什麼事,往後你定會遇到與你兩情相悅的人,吶!開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