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寧的殿中無聲亦無息,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楚蕭離自己。舒愨鵡
耳邊,不管多聚精會神,都無法像往常那樣听到遠處傳來的各種遙遠而喧囂的聲響,靜得可怕。
不知道小丫頭出去有多久。
好像不過片刻,又好像眨眼間過了以‘年’概括的歲月鈹。
原來他也會害怕孤獨,在臨死之前。
側身而躺的姿態,望著視線里的一切,暈眩,恍惚……光線從旁邊的雕花菱窗外投射近來,光束里約束著渺小的塵埃,一道道,一縷縷。
仿若所有的東西,包括他自己也隨之靜止了。
傷處的痛楚幾乎將他淹沒,動彈不得的無力,唯有等死。
絕望嗎?
或許是有一點的。
但這樣未嘗不是解月兌。
楚蕭離有些後悔,早知道,他如何都會不放小丫頭出去,他極需要陪伴,誰都好。
同時他又糾結的想,留下她,讓她看著自己慢慢死去,太殘忍了。
可是比較起來,他死在這里,連臨終遺言都不曾說,連名字都未曾告訴她,等到她回來,發現他死了……兩種結果,都不好。
就在這重矛盾的心思反復糾纏間,忽然他听到有腳步聲從殿外靠近了來。
幽暗微弱的眸光忽的一閃,再接著,他敏銳的發現不對,來人並不是慕容紫。
現在是哪時了呢?
從昨夜到今晨天明,到底過了幾個時辰?
宮人們會在午時來做打掃,心中默算,再向窗外看去,應該正是這時候,那為何……
強打精神,楚蕭離無聲的將放在一側的劍緊握在手,隨時能夠攻擊的姿態。
便是在慕容徵繞過了屏風,置于他面前時,兩人的視線相觸,各有訝異。
他們早就認得彼此。
一個是被當今楚皇不吝贊為‘天下第一聰明人’,將來的相才!
一個是楚國封地上最讓人忌憚的皇子,文韜武略,野心勃勃!
這幾年他們在暗中交手無數次。
對于楚蕭離而言,慕容淵的三兒子可比他要更加讓人在意得緊,殺了慕容徵,如同砍了楚雲陽的一雙手!
同樣的,慕容徵武不能,在家燒柱香,向老天爺祈求的都是心心念念的期望九殿下能不小心一命嗚呼了去。
得省下他多少事!
看來,應驗了?
只愣了半瞬,慕容徵極快的整理思緒,按著他一貫的風趣笑談道,「這……能夠在北狄的皇宮見到九殿下,真是好巧。」
著實沒料到小妹口中的‘影子’竟是——楚蕭離!
楚蕭離亦在見了他之後,不問也知,定是小丫頭向慕容徵這至親求救,求他前來幫忙。
可惜她並不知道,若是要給世上想殺他的人排個一二三,眼前的人必定在其中,更何況,還是當下的形勢。
殺他,莫大的機會。
思緒之余,慕容徵夸張的驚訝了聲,「九殿下受傷了?」
他嘖嘖的嘆,搖著頭,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轉而忽的環顧四下,「如此說來,前些時候大鬧藏寶齋,連同昨兒個夜闖珍寶閣的,是九殿下?那看來四殿下是來遲了一步,這九殿下若出手,就沒有成不了的說法,在下猜測得對嗎?」
言罷,他回頭,把狼狽不堪的人打量,調侃的語氣,嘆,「能讓九殿下傷成如此,北狄的機關果真名不虛傳吶!」
楚蕭離實在不想與他多耍嘴皮子功夫,挑起冷笑,問得直接,「你當如何?」
看似閑話的片刻,慕容徵已將他的傷勢望得完全。
依著小妹所言,確實是……要死了。
要是在半年前,他必定歡天喜地放掛鞭
炮慶祝一番,明擺著不用他動手,這人都是要死的嘛。
此行來路上他就把楚星涵的底子模得通透,那個草包,經不起旁人的三言兩語,根本不是做皇帝的料,其他皇子個有紕漏,由始至終,最讓他在意的只有楚蕭離!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
慕容徵心里自有郁結之事。
趕巧了,思前想後,他大楚那麼多的皇子,楚蕭離正好能解他的心結。
提起衣袍往邊上落座,他假惺惺的關懷,「殿下的傷……可否要在先找個大夫來看看?」
楚蕭離諷刺,「不知救了我,你當如何向楚雲陽交代?」
面上露出一抹灑月兌,慕容徵道,「九殿下說的是什麼話,身在異國他鄉,相互扶持是為應當,說句私下的話,若然讓皇上得知在下今日對九殿下見死不救,就算他日在下能討得太子的歡心,皇上那一關也過不去不是?」
如今在楚地上還是玄徵年間,大好河山可不是太子楚雲陽的。
許多事,不到最後都沒個準。
只消提到那皇位,身為皇子,哪個不想?
他還露出難色,道,「再說,在下自小習文,並非武將之才,打打殺殺的事,實在做不來,在家覺得自己……自己還是很善良的。」
說時,他不住的盯著九殿下的傷口,更不停的變化表情,于心不忍的模樣。
楚蕭離狐疑。
慕容徵的奸詐不亞于自己,但如是時刻,他全然沒有必要做這一場戲,更之余他已猜到藥就在他身上。
如果是顧忌父皇……也不可能!
想到此,立刻否定。
身為儲君的幕僚,最巴望的事就是當世的皇帝駕崩。
只有自己輔佐的儲君登基為皇,他才有施展的機會。
故而,慕容徵不會希望楚星涵求得續命的藥,此行他跟隨結伴前來,名為私事,接母親與妹妹回楚地,實則,是為阻撓其求藥!
那麼他說這些暗示意味十足的話,到底為何?
楚蕭離思緒翻飛,一時未語。
說慕容徵要倒戈向自己,除非——楚雲陽有絕對不能登基的隱情!
這亦是很有可能。
畢竟慕容徵自少年時就去到安都,成為太子伴讀,是天下間最了解楚雲陽私隱的人。
別人不知道的秘密,他一定知道。
若是如此,那還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與其說是楚蕭離重傷在此,需要向他尋求救治,不如說慕容徵不能讓自己死。
他死了,當今大楚,再無真命天子!
片刻沉默,楚蕭離強打精神,定眸看向端坐著皮笑肉不笑的人,毫不客氣,「楚雲陽並非扶不上牆的爛泥,他為何不能登基,說來與我听。」
此話著實讓慕容徵欲哭無淚。
「說來話長。」聰明人不多廢話,他現下真的很關心楚蕭離的傷。
這人要是死了,他連救命稻草都沒得抓!
起身來又往那傷患處探視了一眼,再瞄到背上還未拔出的劍,當即,慕容徵糟心的眯了眯眼,刻不容緩。
完全起身來,他道,「請殿下稍等片刻,容在下想想辦法,請個醫術不錯的大夫來……為殿下取箭療傷。」
北狄不是他的地盤,早先四妹妹在人前就顯露出慌亂,後而還是他打了馬虎眼敷衍過去,撇下一行人,不合理數的獨自來了。
恐怕這已經引起寧越曦、寧越和兄弟兩的懷疑。
暫且顧不上那邊,救人才是關鍵。
楚蕭離背上的一箭想是昨夜留下的,動輒危及性命,不盡快取箭,早晚也是個死。
可是臨了要他去哪里找個信得過的大夫,還要醫術卓絕的?
難辦!
見他面帶凝色,遲遲不動,楚蕭離料到于他為難,便道,「你出宮一趟,城西街口有家酒鋪,去找一個商靄的人,把他帶來,他可以為我治傷。」
慕容徵聞言已是松了大半口氣。
能被楚蕭離點上名的,絕非等閑!
……
來到外殿,慕容紫抬首就見到四妹妹守在那扇七丈高的門前,來回踱步,心急火燎。
余光望見了他,忙迎上來,抓出他的衣袖,「三哥哥,你救救他!影子不是壞人,你為他找個大夫好不好?」
慕容徵還是初初第一次見她如此關心一個人,陰錯陽差,那人竟然還是楚蕭離。
不經,他好奇道,「四娘,你喜歡他?」
問得這樣直接!
慕容紫霎時低下頭去,臉都紅透了。
慕容徵含笑望她,春風拂面的追問,「喜歡還是不喜歡?」
她訕訕與他繞圈子,「不知三哥哥說的是……哪種喜歡。」
了然的‘哦’了聲,慕容徵不再問了,只道,「為兄出宮去找幫手來,你莫急,不會讓他死的。」
有他這句話,慕容紫簡直雲開霧釋,「你說真的!」
高興得要蹦到房梁上去。
只要是三哥哥答應的事,不會有假了。
慕容徵依舊笑著,「為兄何時騙過你?不過,四娘,他喜歡你麼?」
「三哥!」慕容紫怨惱他,狠狠的跺腳,眼色里都是女兒家的羞怯。
臉皮再厚都要被他連連追問得破皮沒法見人了。
「好好好,救人要緊,這些往後再說。」
慕容徵笑得更加愉悅,用不著再多問了,患難見真情,嘖嘖,真是沒想到,一萬個沒想到!
叮囑她在這兒守著,來人也別慌,隱瞞過去就是了,遂,大步流星的行了出去。
單是瞧他背影,無比輕松灑月兌,渾如遇上了天大的好事。
慕容紫詫異,她還以為要被罵死了呢!
……
慕容徵剛走,恰逢正午,慕容紫還沒來得及再去看影子一眼,送膳食的宮人們來了,嚇得她,匆忙收拾起情緒,照著三哥哥所言,從容應對。
午飯注定食不知味,進行到一半時,她靈機一動,吩咐四下,暫且不想吃,讓她們也別收拾了,她要等三哥回來再用。
反正,她相信三哥哥總有法子出宮一趟,很快就會回來。
大公主不在,她就是這座宮殿的小主子,宮人們愛偷懶,拿她沒轍,依言退得干淨。
小丫頭就這點好處,應變得快。
裝模作樣的等到人都退離後,端起一碗熬得細滑的魚肉粥就溜到寢殿的屏風里去了。
影子好似精神還不錯,睜著黑眸,雖不如往日明亮,渾然天成的帥氣卻是不減少絲毫。
在他面前跪坐下,她也不講究那麼多了,用小勺子調著粥,道,「我喂你吃點東西。」
誠然楚蕭離沒胃口,卻不想拒絕她的好意。
白瓷的勺子送到嘴邊,他緩緩張開薄唇,粥入口,咽下,順著咽喉流入胃中,溫熱的,很舒服。
她關切,「好喝嗎?」
他笑了笑,「很好喝。」
其實啊,連慕容徵都曉得,九殿下最討厭吃魚了,那腥味兒,他受不了……
慕容紫心滿意足,繼續喂。
很快一碗粥就見了底,她還想再去盛,他忙是阻止。
「和我說會兒話吧。」
「好。」把碗放在一邊,慕容紫坐得端正老實。
楚蕭離看著她小鼻子小眼楮的模樣兒,心底有種說不出的,暖暖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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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或許是見了慕容徵,又再起了生念,不用做決定,心下輕松平靜了不少。
也是經過這一遭,他發現容他留戀的還有許多,近如眼前的小丫頭。
現下人雖小了些,可總會長大的,她不也如此說過麼?
慕容徵的心思大概就是那樣了,若然他已確定了楚雲陽沒法繼承皇位,就不會費事費力來就自己。
所以……
「你很喜歡我?」他忽然問。
他想,不管是私心還是大局,怕是娶定她了。
這念頭讓他高興,由是在這個時候,別的都不願意多想,只要他活著,他就要讓慕容紫成為自己的人。
和小丫頭在一起,一定會生活得很開心的。
喂了影子喝粥,又得三哥哥允諾會救他,緊張了一*夜的人,這會兒是松懈下來,不留神便心神渙散,快要累得暈過去。
忽然听影子問她,又是問,和先前誰問的一樣,臉都來不及紅,她擰眉,「你們怎麼都這樣!命重要些,還是我喜歡你……」
重要些?
她害羞,氣鼓鼓的把臉撇向一邊去。
楚蕭離微笑,「你三哥也問你了?」
她不耐的隨便應了一聲,微頓,忽然發覺了什麼,轉臉來看他,怪道,「影子,你與我三哥哥認得麼?」
他坦言,「認得。」
「哦……」她狀似明白的點點頭,忽然變作了一副狡猾的嘴臉,奸笑,「你家肯定在我爹爹的手下辦事,對不對?」
「不對。」
干干脆脆的叫她失望。
他是姓‘楚‘的,既然到了這份上,無需他招攬,慕容徵都下了決心要追隨他,將來,慕容淵早晚也要為自己所用,整個慕容家亦然。
豈能被小丫頭看低?
慕容紫想不明白了,「怎麼不對?難道與我爹爹旗鼓相當?啊!你是不是關家的人?可是不對啊……關家只有一位嫡小姐最出眾,其他的都上不了台面,這是我二哥哥說的,而且……唉,那你到底是誰?」
胡亂的做了一通猜測,她放棄。
楚蕭離吊她胃口,「很想知道?」
慕容紫認真的把頭點了又點。
誰知……
「你親我一下。」
「……」
「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
他把左臉側了側,對向她。
慕容紫為難,「你……不能這樣,沒羞沒臊。」
「你不是喜歡我麼?不親我一下如何證明?」楚蕭離逗她來了癮頭,尤其見她害羞的樣子,心情就會變得非常好。
「可是,可是喜歡和親你,這全是兩回……」
「不親就是不喜歡。」
不等她糾結完,他斷了她的後路,連臉色也陰兀了,變得比天還快。
郁郁寡歡的嘆息一聲,他是憂愁道,「果真你們小姑娘的話不能輕易相信,騙得我好慘!」
後面一句加重了語氣。
不過是吃了一碗粥而已,力氣恢復得真是快啊,還會冷哼了。
慕容紫急了,辯道,「我可不是騙你的!」
擺出一張無賴的臉,「那就親我。」
不親就是不喜歡,就是誆他,誰是小騙子,立竿見影。
「親、親就親!」
鼓足勇氣的負氣之舉。
正當慕容紫要把嘟起的小嘴湊到他臉上時,屏風後傳來一聲響亮的干咳,嚇得她忙是縮了回去,再看影子,跟沒事人似的,竟還拿眼色斜斜的對她不滿。
真真是個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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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慕容徵行了進來,跟在他身後的還有一人,長相斯文,穿戴干淨整潔,慕容紫不認識。
只自家三哥難得沒笑,神色頗為復雜,而跟他一起的人雖然笑著,那笑里包含的意思卻太多,讓她無地自容。
先前的對話肯定被听到了,大窘!
「四娘,去打盆水來。」顧不上先前無意中听到的那些酸溜溜的對話,慕容徵吩咐,這就要為楚蕭離治傷。
他冒著對北皇不敬之罪臨了出宮一趟,把自己置于危險中,這人呢,卻在這里調*戲他的妹妹?!
慕容紫逃似得,一溜煙的鑽了出去,親力親為打水去。
換衣的屏風這處,空間不大,三個成年的男子顯得有些擠,慕容徵不願意走,瞪了楚蕭離一眼,提袍往著頭先坐過的凳子上落了座,守著!
示威似的。
楚蕭離自是曉得他算個哪樣意思,含笑不語,吊著!
商靄呢,全當什麼都沒看見,端的又是什麼都看見的形容,悠然的打開藥箱,取出各種需要用的器具,不慢不緊的準備著,邊是道,「沒想到幾日不見,殿下能把自己弄成這副德行,如此不說,還有心思與女兒家談情,說愛……在下委實佩服啊!」
「不過是情投意合罷了。」虧他臉皮厚比城牆,什麼話都說得出來!
楚蕭離隨商靄用手在自個兒的後背上比劃,望著慕容徵笑道,「想好聘禮,你家小妹我娶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