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徵這個奸臣!
楚蕭離早該料想到,他放在心上的人,還有在政事上重用的人,都姓‘慕容’!
怎就會疏忽于此,輕易將心跡泄漏銚?
眼前的這一個,昨夜給妹妹出的餿主意,用意何在,他單是一听便有了計較柿。舒愨鵡
回味著‘只是勸說貴妃娘娘今早為天家孕育子嗣’這句話,楚蕭離在殿中來回踱起了步子,眉間的褶子蹙得愈發深。
跪在地上的慕容徵頭不抬,兀自豎起耳朵听動靜,眉目一派沉斂之色。
面前的男子主宰著自己的生死,可他卻算計了他。
著實該死。
驀地,楚蕭離頓步在他面前,惱火的抬起手將他指了指,語氣里盡是諷刺,「所以照著你的意思,她只有拿孩子才能留住朕了?」
其實慕容徵很想反問一句︰難道不用孩子也留得住?
可是他素來惜命,知道楚蕭離在氣頭上,還……依然很無措。
倘若他當真把心底的實話說出來,亂了聖心,那麼,那些將將還在想著送什麼禮去賀父親的百官,接著就該為慕容家的奔喪做準備了。
唉,真是伴君如伴虎。
性命攸關,故而,慕容徵十分圓滑的回稟道,「臣同娘娘閑話家常,說起公主有孕一事,自古夫唱婦隨,臣下認為,臣下與娘娘說那番話,全然出自兄長對妹妹的肺腑之言,臣下不知錯在何處,還請皇上明示。」
哪怕是放在尋常百姓家,女子嫁了人,為夫家生兒育女便成了頭等要事。
楚蕭離縱著慕容紫,對她的感情更是天下可鑒。
難道他不想與她有自己的骨肉?
何況嫁入了天家後宮,子嗣對于妃嬪而言有多重要,需要慕容徵明說?
此話他說得毫無破綻紕漏。
而對艾晴一事,他如同得了失魂癥,閉口不提。
楚蕭離想深究,只能他親口逼問,一旦開了這個口,便落了下風,認了他的自相矛盾。
皇帝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告訴他——他是錯的。
尤其在他心知肚明,想要回避的時候。
慕容徵深諳,只要今日萬歲爺不斬了他的腦袋,哪怕摘了他的烏紗帽,他也認了。
反正父親做了國公,朝中還有二哥,他閑下來休整幾日也是不錯的。
僵默片刻,他沉吟罷了,抬起頭來向楚蕭離看去,難得見到一張真正動了怒的臉容,那並非是君威,而是作為一個人對世事的無奈,不甘願妥協。
到底……皇上惱火的是他,是慕容紫?是艾晴?還是自己呢?
殿中,是以退為進的請求——
「還請皇上念在公主有孕在身,對臣下網開一面。」
楚蕭離听罷就輕冷的呵笑了聲。
「玄成啊……」他蹲去,灼灼鳳眸里,殺機與欣賞並存,語態也變得更加難以琢磨,「你可知為何,自古的寵臣到最後,下場都淒慘異常?」
這次慕容徵再不回避了,抬臉相對,順應龍心的露出恰到好處的懼怕表情,略作配合而已。
怕,只是做個樣子,他的膽子,簡直要大過天了。
「那是因為寵臣最懂得皇上的心思。」
「你估料朕現下在想什麼?」
「臣下會派最好的暗人前往北狄,將大國師曦昭帶來見皇上。」
楚蕭離直起身,冷眸將他睥睨,「朕給你三個月,三個月後,朕見不到曦昭,你就是武德年間第一個被凌遲的宰相。」
凌遲!
光是听這兩個字眼,慕容徵細皮女敕肉的全身都泛出一層冷汗。
待到步聲遠去,他起身往那方向望了望,清俊的臉容上慶幸和苦澀大肆作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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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好啊,真是好。
楚蕭離這是禍水東引,舍不得發難他家小妹妹,便把所有的錯和火氣都撒在他身上。
慶幸的是艾晴也好,慕容紫也好,總是將那顆聖心給牢牢的鎖住了。
慘的是,如若三個月後不能將曦昭帶回楚國,自己這身皮肉……孤零零的跪在宣政殿的中間,宰相大人難抑的打了個冷顫。
用手模了模脖子,他琢磨,真的辦不成,能不能跟皇上討價還價,看在公主有孕的份上就不要凌遲他了,砍了他的腦袋,來個痛快罷……
就是死,也要死得其所。
……
回門的第一日。
不到巳時,寧氏便派了人來伺候慕容紫梳洗,說是想要女兒陪自己去萬安寺上香。
晉升為貴妃後,相比父親不時看自己那‘家族興衰重任全權交到你手里’的眼神,慕容紫更習慣寧氏一如既往的對待。
宮里暫且不想回,回去也得緊著萬歲爺的臉色過活,還不如陪陪母親。
吃了早飯後,坐上馬車,在禁軍的護送下,前往大楚的國寺——萬安寺。
……
因著身份已不同從前,貴妃娘娘與母親去國寺上香,那場面是何等的威武壯大,引無數百姓駐足觀望,頗有萬人空巷之勢。
隨著昨日‘紫氣東來’的故事傳得街知巷聞,今兒個大家都在津津樂道皇上冊封貴妃的聖旨。
追溯起來都是南巡時候的事啦,誰能想到皇上會對慕容家的四女一見鐘情?
那時的局勢,太傅大人的心恐怕還不得這樣忠。
就是慕容紫心系聖上,怕是都不敢輕易表露出來。
所以後而世家嫡女入宮做了女官,讓世人貽笑大方,如今細細回想,倒是有些可憐。
聖心不易,想要與心愛的女人廝守,這中間過程里轉了多少的彎,花了多少心思,絕非一時能品味齊全。
而今再瞧慕容家,榮國公坐鎮,有宰相,有尚書,有鎮守邊疆的大將軍……明擺著還要鼎盛個幾十年的架勢。
莫再問雲陽殿下的生死。
誰能讓百姓安家樂業,誰就是明君!
至于那皇後?
皇後是北狄的血統,大楚百姓眼光刁鑽著呢。
若然賢德些還好,偏生自她入了楚國,從宮里飄出來的說法統是對她不利,刁蠻任性都是好的,總端著自個兒北狄公主的身份其他別的妃嬪,大街小巷,人盡皆知!
皇上盡立她做了皇後,百姓中早就有怨道不滿之聲。
這里是楚國,擺什麼北狄公主的架子?
誰也沒奢望她能夠母儀天下!
可好,大典上慕容紫去搶了她的風頭,無意中為楚國的子民出了口惡氣。
看得人心痛快!
又有人說了,慕容紫的母親是北狄皇帝的親姑母啊,隨後立刻遭人反駁,那位大公主嫁來楚國二十余載,深居簡出,持家有道,寧玉華也不學學!
歸結這種種,貴妃娘娘無論人氣兒還是風評,都比皇後好許多。
冊封貴妃當日回門是于理不合,然,次日便去國寺祭拜祈福,心夠實誠。
皇上就該寵著這樣的女子!
由是慕容紫見霍雪臣命御林軍去肅清道路,一開始還有些擔心會擾民,哪想途中走來,听街道兩旁的人議論的話語,竟無人數落她的不好,奇了!
安下心的同時,又有些忍不住得意。
車內,暗自偷著樂了一會兒,她望向未曾說話的母親,眉開眼笑的風涼寧玉華,「當個貴妃都能比皇後得人心,女兒我也心滿意足了。」
待會兒入了佛堂,一定要虔誠的燒香,誠心的給佛祖多磕幾個響頭。
听得女兒愉悅的話語聲,寧珮煙幽轉回了神,茫然的看了她一眼。
這臉孔,這笑容,她的女兒?
分明,昨夜她親耳听到三子說那個名字,叫做——艾、晴?
艾晴是誰?
她的女兒是慕容紫!!!
思緒至深,眸光不自覺顯露尖利之色。
愛,恨,怨……復雜非常。
「母親?」感受到寧氏異樣的目光,慕容紫怪覺,探身靠近過去,關心的抓住她一只手,「您有心事?」
以為做母親的又在心疼了自己。
怕她在宮里受欺負,怕她突然哪日就失去楚蕭離的愛和庇護。
在這個世間上,寧氏就是她的母親,她早就決定,是要代替慕容紫盡這一份孝道。
寧珮煙勉強擠出笑容,「我哪里有什麼事。」
她不然,只覺被自己握住的那只手異常冰涼,「可是您的手好冷,是不是受了寒?不如我讓他們送只暖手爐進來——」
冷不防,寧氏冷淡的打斷,「不要說話。」
又在見到慕容紫錯愕時,她迅速緩和了顏色,轉變了語氣,像是在強迫自己一般,努力的壓抑道,「為娘也想細細听一听,外面的百姓是如何看待你的。」
所以,不要說話。
她的神態里全是心不在焉,且是說著,竟不著痕跡的將那只關切自己的手,輕描淡寫的拂了開。
不願意多被觸踫。
慕容紫感受到寧氏對自己的疏冷,不禁追問,「母親,你……真的沒事?」
寧珮煙輕輕搖了頭,強迫自己抓起她的手,眼底流露出和從前一樣慈愛的眸光,只有她自己才知曉,這些全是虛偽的。
「那位護送你出行的御前統領,是霍家的小侯爺吧?」她緩緩的說著,覆下的眼中仿似帶著遺憾,「為娘是想,假如當初在聖駕南巡前,把你許了他,如今你會過得簡單些。」
如此,她便也……
「這是什麼話。」就知道母親在胡亂想了,慕容紫連忙解釋道,「母親莫要亂想,女兒心里放著哪個,您又不是不知,如今算是得償所願。」
微微一頓,她堅決,「我……不悔!」
「不悔就好,不悔就好。」含著苦澀,寧珮煙喃喃。
尋望著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容,心底總有個聲音反反復復的對自己說︰這個人不是她的女兒,不是慕容紫。
然後一陣錐心刺骨的絞痛劇烈襲來,折磨得她痛不欲生。
無法表露,更不能表露!
一直以來——她錯了!
是她沒有听曦昭的話,一意孤行,才釀造了今日的錯!
不能這樣……
不能讓她真正的女兒魂無所歸,眼前的這副軀殼……她要讓她入土為安!
……
萬安寺是聖宗楚奕親定的國寺,寺中弟子三千,院落無數,菩提樹蔥蔥郁郁,佛家聖地,安寂了幾百年。
這里出過十幾位得道高僧,佛法光大,遠近聞名,是大楚佛教至高的象征。
正中的寶殿內,金漆佛像足有十丈高,即便不點燈盞,在昏沉的天色里,只要有些許天光滲入殿中,那光線重重反射,都能使得佛像在威武的殿中釋放出萬丈金光,令人生出敬畏之心。
入寺後,寧珮煙先對寸步不離的霍雪臣道,「禮佛參拜無需勞師動眾,大人可否在此稍待片刻?」
霍雪臣為人謹慎,雖先前已派禁軍將這寺廟里里外外都戒了嚴禁,不讓百姓進入,可這萬安寺太大,若生出個萬一,他不得不多加小心。
見他沒有立刻答應,反而陷入沉吟,慕容紫請求道,「霍大人放心,萬安寺乃國寺,佛門清靜地,有神佛庇佑,況且殿中有方丈與諸位高僧誦經,大人身帶寶劍,這……」
她想的是,這小半日母親都心神不寧,若能順著她的心意,將她
略作安撫都好。
霍雪臣蹙著俊眉,沉默的將她看了看,心道,這人哪里會信什麼佛祖庇佑……
隨後目光落在自己始終扶著寶劍的左手上,猶豫之色未曾消散,卻是松了口,「末將就在外面,娘娘有事盡管吩咐。」
看著母女二人攜手步入深深寶殿,他心緒愈發沉重。
不知為何,就是昨日立後大典也不曾這樣不安過。
手中的劍仿佛蠢蠢欲動著,不斷的提醒他,要將那個人保護好。
……
須臾。
母女二人並肩跪在佛像前,雙手貼合,低首虔誠參拜。
旁側,方丈大師身披袈裟,手執念珠撥弄,在他身後並列十名座下弟子,經文自他們的口中低沉的吟誦而出,顯得無比的神聖。
輕煙幽浮繚繞,萬物俱寂。
置身其中,慕容紫不自覺的陷入空冥,哪里還記得想許個怎樣的願望,求得佛祖成全。
再說,即便她魂穿了來,卻從不相信這些。
惡人拜神佛,為的只是讓心里好過一些,那善軟之人就更不消說,只因太軟弱,需要保護。
她呢?
她相信求人不如求己,謀事在人,成事的,其實也是人。
人心難料啊。
于是她不會知道,此刻的寧珮煙,心潮激蕩,殺機盤旋!
寧氏早就睜開了雙眼,渾然顫栗的端詳著身旁的女子。
攏于寬廣袖中的雙手,一只手里死死的握緊住匕首。
匕首上涂了劇毒,只要割破肌膚,讓毒素滲透進去,那個人必死無疑!
這一時,她眼中盈滿熱淚,不舍取代了來前所有的情緒,可是,自己的女兒早在六年前已經死去,是她的固執,才讓眼前這個錯誤延續至今!
該結束了……
「艾、晴……」
無瀾安好的沉凝中,慕容紫似乎听到耳邊有人如是喚她?
知道這個名字人不多。
怎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