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慕容紫起得早,楚蕭離剛從床榻上坐起來,她也跟著有所醒然,睜開了眼楮,只見著面帶少許倦意,還有幾分疑惑的臉孔。
兩人做了會兒子對望,他捏捏她睡意朦朧的臉頰,笑說,「再睡會兒,朕去檢閱西城郊大營的兵馬,晚上回來陪你。才」
他話道得平和溫柔,頓了會兒,又問,「可有想吃的野味?」
慕容紫微微側面,覺怪,他笑了笑,繼續道,「別看這個時節的京城天寒地凍,那些狐狸、 子為了找食兒,出沒得很是頻繁,沒準連老熊都能遇上,若尋得著黑豹,當即給你刮一張皮毛下來,做件新大氅。」
她听著,望住他瞅了半響,見他面色無礙,更沒打算問昨日那些事的意思,便也裝傻裝懵不提,只管笑道,「你這是去檢閱大軍呢,還是借了檢閱大軍的名頭去打獵?」
楚蕭離道,「朕是一舉數得,全當給愛妃壓驚。摹」
話中有話的試探。
好在慕容紫早有準備,撇了嘴,假意嗔惱的瞪了他一眼,「要你給我壓驚,黃花菜都涼了,你當我很怕?」
楚蕭離詫異,「真不怕?」
她坐起來,靠在床榻邊上,楚蕭離順勢在她腰下塞了只蓬松的軟枕,待她調整好坐姿,轉頭對他認真道,「九郎,你放心吧,我不會叫任何人傷害我們的孩兒。」
……
昨兒個晚上楚蕭離回時,慕容紫已沉沉睡去,他想問也無從問起。
早晨醒來,二人好不容易有說話的機會,他委實不好開口直問。
要說的,東萊早都同他滴水不漏的回稟過了,哪怕他對她多問半句,都會顯得是對她的不信任。
再說年底忙成這樣,她又有了身子,總要溫存會兒不是?
慕容紫亦是吃準了這點,咬死是商靄派了北狄的暗人對她幾番迫*害,楚蕭離心里揣著疑惑,真要問他,他自個兒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便是一時半會兒,真的被騙住了。
……
楚蕭離走後,慕容紫眯到辰時才起身。
還有三天就到上元節,她的穿戴也越發的喜慶起來。
寬松的水紅色雲錦裙袍,邊緣綴著寸寬的白色狐狸毛,平添幾分異域風情。
上身外著三層齊腰的褂子,質地各有不同,最外面的一層乃為半透明的紗衣,映著里面織了金絲花紋的菱緞,簡單又別致。
對于她這不用出門的孕婦,這一身倒顯得輕松。
她頭上的珠釵首飾用得不多,墨黑的發絲挽成一個墜馬髻,斜插著楚蕭離送與她的石榴釵,兩鬢邊佩以兩朵紅寶石做的花鈿,正好攏了碎發。
一眼望去,五官清明許多,整個人也精神不少。
原本月影還想給她戴一副水滴型的寶石耳墜,正好同著那支石榴釵相得益彰。
可慕容紫一瞧,那如同葡萄串似的墜子,拎在別個的手里都沉甸甸的,當即喊起老天爺來!
——饒了她的耳朵吧!
後而,打早總算在穿戴上講究完了,才一邊用著早飯,一邊听身旁的高汶將昨日的事巨細稟告。
「東大總管說,昨兒個晚上出了太極殿,端木提點從後頭一路追來,萬歲爺見是他,大抵想親自問問早先太醫院的事,便真的答應見他。
慕容紫听後,抬首問,「東萊可听見端木提點跟皇上的說話了嗎?」
高汶神秘的牽起一笑,「昨日的事,娘娘全命了東大總管來回完整的回稟給皇上,故而皇上若在那時將東大總管支開,不就表示對娘娘起了疑心麼。」
東萊是什麼人?
萬歲爺身邊一等一的心月復!
楚蕭離被慕容紫捏了三寸,有苦難言。
慕容紫偷樂,想來那會兒有個人心里定憋悶得緊!
再問,「那都說了些什麼?」
高汶答,「那位端木提點是個精明的人,撲跪上去先把罪狀全攔在自個兒身上,說什麼‘管制不利’、‘其罪難赦’,然後便求皇上治罪,否則他身為太醫院提點,食君之祿,卻未盡本分職責,委實慚愧芸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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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統是昨夜東萊跟他說的。
兩人早在深夜主子們都就寢後,把發生的事通過氣,免得中間出了岔子,大家都吃不了兜著走。
高汶接道,「北狄暗人潛伏于楚宮非朝夕的事,誰敢說北狄沒有咱們的人吶!皇上冷眼瞅他,只道了句‘既非下毒的敵國之人,何罪之有?’端木大人當即醒悟,再不哭求做戲。」
端木提點就是為人太狡猾,大事縮一邊,小事檢討起來比哪個都快,真要打罰到他頭上,也是不痛不癢。
此人在宮中風評,慕容紫也略有听聞,簡而言之——圓滑!
小口的吃著金絲燕窩粥,她問,「後來呢?」
對于端木提點來說,自己的管轄出了紕漏,趕在言官進諫,皇上發落前去哭錯一頓,是為上上策。
而對于楚蕭離而言,他心里正滿月復愁雲,有個當事人送上*門來,他必定會逮住機會問個一二。
高汶低了低首,回道,「後來皇上確實旁敲側擊的問了他些許事發的過程,好在昨日娘娘早有安排,一早咬死,說前日送來的湯藥有古怪,次日請了鬼醫一試,那湯水里果真放入鰲甲粉,有落胎之效,加上霍大人拿人的時候卸了眾人的下巴,誰也沒機會對話,那幾個有問題的藥罐都銷毀了,是以端木提點和太醫院上下都以為那小太監乃北狄細作,皇上問他話時,他還以為被計較上了,嚇得只管往旁了怪罪。」
就是起先存有疑惑,天子威嚴當前,哪里還敢妄自多言其他?
由是端木提點揣著小聰明找楚蕭離哭錯,無意識的坐實了許多事,反把萬歲爺引進慕容紫設計的死胡同里。
這把柴火加得好!
慕容紫樂了,含著一口粥悶悶的笑,半響才吞咽下去,道,「看來我待好好賞賜那端木提點一番。」
美其名曰︰借其故布疑陣。
高汶不語,面上含著笑意,依舊靜候在旁。
這位娘娘是有大智慧的人,對萬歲爺了如指掌,使起陰謀計策絲毫不含糊。
料想,這會兒子他忠心耿耿當不得問題,只待八*九個月後,鬼醫那廂沒有辦法,他只能棄‘暗’投明,把一切告知皇上和慕容家,以求自保了。
思緒之余,又听慕容紫問來,「萬安寺那幾名僧人發落得如何?」
高汶忙做肅然狀,穩沉作答,「昨日霍大人領兵將萬安寺圍禁得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恩慈方丈連同座下九名‘’字輩的弟子,一個不落的被緝拿完全,這十個人沒一個是干淨的,乃至恩慈座下的七弟子沅,雖系出京城落沒商家人士,卻在得知內情後,主動為北狄效命,都是該死的!」
十個人,算上最初時候在萬安寺欲刺殺慕容紫的那個明,不知還有多少北狄暗人,深藏在楚國權貴庇護的角落里,成為最見不得光的隱患。
而今這些人,統統為商靄所用!
「霍大人當即問出詳細,他們師徒幾人每次入宮後,待到守在太廟外的內侍官離開,便只留下恩慈方丈,其座下弟子疊高至廟頂梁柱,掀起琉璃瓦,從上面悄然潛出,各自到角樓放解藥。」
慕容紫听得暗驚,這還是團伙作案吶!
「他們知不知道來取藥之人的底細?」
「娘娘猜測得沒錯,上峰和下峰都相互不知,他們分工明確,各司其責,就算被抓住,消息便就斷在自己這處。」
放下碗筷,慕容紫冷哼了聲,「斷在自己這處?怕是沒那麼容易!」
原本這次她只想引出太醫院的暗鬼,想得再好一些,大抵是將離自己最近的那些隱患統統除掉。
沒想最後,順藤模瓜,拉出那麼一大把的要害!
高汶見慕容紫鋒芒銳利的眉眼中透著首戰告捷的痛快,湊近去道,「這可是件大案子,昨夜在晚宴開席前,皇上親自宣了刑部尚書並著兩位侍郎大人,還有新上任的大理寺卿,協同審理此案,依著奴才看,這幾位大人的上元節連同親兒同樂的閑暇都不得了。」
經此之後,不知宮里宮外,會牽連出多少人來。
莫看此時風平浪靜,自昨夜楚蕭離不咸不淡的下旨後,眾朝臣的心都多長了幾個眼楮。
想必晚宴過後,眾位大人們回到自家府邸
,無需哪個提醒,先將府中上下來個清查徹查。
沒得皇上那邊發難下來,輕則過不好上元節,重則以後都別想再過上元節!
這些風波均在慕容紫的意料之中。
本身,她頭頂‘最佳聖寵帝妃’的頭餃,在東華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已很能招惹是非。
而今還牽扯了北狄暗人,牽扯了有人要加害她月復中皇嗣這兩件。
不用多問,她都能猜到外頭的風聲有多緊張。
再說回萬安寺的僧人。
霍雪臣行事機警,自己先帶數十名得力的手下喬裝一番,佯作香客入寺,把恩賜方丈和其坐下弟子逐一緝拿,後,禁軍才將寺廟圍起戒嚴。
在大理寺的人到來前,早就審問完了,轉手將人全部移交,回宮復命。
又因霍雪臣是拿了自己的名頭去萬安寺捉的人,慕容紫想起那些可怕的言官,遂問高汶,「外頭有沒有哪個說我逾越?」
後宮不干涉前朝政事,要是誰無端端給她加上這條罪名,不說楚蕭離會怪罪她,將來若有個需要的時候,想再調動禁軍就難了。
高汶听她問過便笑了,「娘娘多慮了,奴才只听仁壽殿那邊有消息,說關太後夸獎娘娘隨機應變,若當時不出手,反而先派人稟告在酒宴上的萬歲爺,這一來二去,得耽擱多大的功夫!沒準消息就傳到宮外去,容了機會讓賊人準備周全,到時再派兵也晚了。」
關怡幫自己說話?
慕容紫先有一愣,再而默然。
是了是了,她總算有了動作,怎叫關太後她老人家不欣喜,欣喜不止,還外加期待呢!
容她邊听邊做思緒,高汶緩緩道,「至于那些言官們,今早照例盡職盡責的送了成堆的折子進宮,請求皇上定奪,早些時候皇上在走前隨便翻看了幾本,看了後笑道,人心果真是肉長的,都曉得權衡利弊。」
慕容紫沒听明白,「什麼意思?」
高汶笑里帶著些許賊勁兒,「意思就是,前些時候言官最喜好參……娘娘。經過昨日的事,自是緊著當下要緊,只參素日里那些看著可疑的,還有就是罵北狄行事真小人了。」
北狄往楚國安插細作是真小人所為,難道他北狄偌大疆土,沒得一個楚國的奸細?
對此,慕容紫表示深默。
……
早飯吃得差不多,歇了一會兒後,慕容紫讓花影月影重新給自己穿戴修飾了一番,連原先她不願意帶的紅寶石耳墜都戴上了。
移到東華殿比西偏殿略大的一間暖室去坐,手捧熱乎的淡茶,方到巳時中,來了稀客。
……
對于關紅翎的到訪,全然在慕容紫的意料之中。
尤其是听高汶說,關太後在人前對她夸獎有加時候,皇貴妃娘娘更加確信非常。
這不,通情達理、深明大義的淑妃娘娘,借以她有身孕,還有昨日的事,前來探望。
「早幾日听說你有了身子,我本那時就想來看你,可你曉得的,那會兒與 塔木賜婚的是將將鬧完,我姑母和蕭太後均是在氣頭上,我若來看你,還不知要被罵成什麼樣兒。」
見面,落了座,再看了茶,關紅翎先還有幾句身份面子上的恭維話,可說著說著,她自覺沒意思,便也懶得裝了。
深覺,在此處,在慕容紫的面前,無需裝模作樣!
眼色里的假裝很快褪去,她不去打量坐在上首的人兒,反倒先轉動了眼珠子,絲毫不掩飾滿心好奇,把這間溫暖的廳室看了個仔細。
罷了,略酸楚的收回目光,對慕容紫難色道,「雖說大家都是帝妃,可我同你決然不可相提並論,就是我不說,你也當曉得我今日為何而來吧?」
這東華殿,她雖好奇得緊,卻端得通透。
不該她的,絕多生妄念。
見來人直爽,慕容紫也不繞彎,點了點頭,道,「關太後的意思我省得。」
關紅翎像是落了心里的大石頭,同時更加窘迫,勉強擠出一笑,「瞧我,好像專誠趁皇上不在,打上門來逼你把後位送我似的,真真不要臉啊!」
自嘲,也是種不屈的精神。
慕容紫不含糊,似模似樣的正色應她,「我猜想,約莫九郎在的話,你也不敢來吧?」
關紅翎窒得瞪眼,差點沒被含進嘴的那口茶水給嗆死!
「你、你……你個嘴毒的東西!」撫著胸口,她叫罵。
完了,順平了氣,她稍稍整理坐姿,再道,「還別說,讓你估對了,要不是今兒個皇上去巡視西郊大軍,任憑姑母拿著棍棒打我,我都不會來的。」
一盞茶打眼功夫就喝完了,關紅翎不客氣,直問月影討要,「還有沒有了?再給我續一杯可好?」
她的不講究反把月影等人弄得臉紅迷茫。
知道淑妃娘娘豪爽,把後宮打理得井井有條不說,還從不參與那些齷齪事。
可她畢竟是關家的嫡女啊!
見她們眼色不對,而慕容紫偏偏端起架子,擺了一臉看戲的模樣,關紅翎越發想發揮一番,扯開嗓門道,「唉我說,我來了小半天的功夫,就只一杯茶打發我呀?點心呢?甜湯呢?東華殿的東西最是保險安全了,趕緊的!」
花影還是不動,只看月影,月影沒了主意,剛向慕容紫尋看去,只听關紅翎做傷心狀,愁苦道,「想想真不值當,我在外頭替你們娘娘收拾那些女人,記恨全攬到自己頭上,你家主子可好,平日不與我往來也罷,如今我親自舌忝著臉來到東華殿,也沒說好好將我招呼一番,得!等萬歲爺回來,我自個兒在聖上面前哭婆去!」
你當她做不出來!
慕容紫被她混樣逗得不行,道,「你是來我這里找樂子,專誠逗我玩的吧?午膳在這兒吃成不成?花影,去將點心拿來,高汶,吩咐御膳房。」
幾人領命去了,關紅翎捧著手里快見底的茶裝模作樣的喝了一口,滿意道,「成!不能再成了!我是想,反正都來了,還怕叫人說我攀龍附鳳,丟這個臉?」
就算是說她攀龍附鳳,難道還不是?
慕容紫無奈搖頭,「如何都有你說的。」
關紅翎沖她做了個鬼臉,頑皮笑笑,「樂子是自己個兒找的,旁人看你過得好,誰知道呢?」
對她這句話,慕容紫深感贊同。
兩個女人安靜的坐了一會兒,正事仿佛都在打趣中說完了。
無非關怡推了佷女兒來問慕容紫,你打算何時動手,讓我家寶貝佷女當皇後 ?
慕容紫沒說是幾時,倒是在關紅翎的插科打諢里,默認了這件事。
默了片刻,她主動道,「昨天鬧出那麼大的動靜,我想關太後不說,你也該知道,我是有些打算。」
關紅翎點點頭,「你說,我听著。」
「畢竟北狄事關我母家,而今看似平靜,實則兩國早已形同水火,戰禍隨時會起,緊張十分。是以,攘外必先安內,我只是借了機會,將北狄的細作連根拔起,好在將來有人拿我母親乃北狄公主的身份來說事時,堵他們的嘴!」
說國家大事,說家族細軟,關紅翎可比許多女子深諳。
故而在她的面前,慕容紫不敢拿大賣弄,只撿了實在的說。
「你曉得,當今楚國,不止我母親是北狄公主。」側首往立政殿那方向一瞥,她眼底泛起幾分興味,「實不相瞞,我不介意做個順水人情給關家,但有些話,我要事先與你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