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一個小時後,眾人紛紛有了飽足感,長輩們飯後自然地開始話家常,白家大哥、大嫂和彭聿倫三人窩到沙發看電視去了,落下白惠靈一人無聊,她遂離開餐桌,到鞋櫃上拿了鑰匙就要出門。
「出去喔?」當她晃過電視前時,白惠剛不經意地問。
「嗯。」她應了一聲便走出家門。
春天還沒完全到來,夜晚的氣溫尚低,她沿著住家的巷道往河堤邊散步。
她還記得小時候大人們管這叫「大水溝」,那時候不懂這麼大條河怎會叫水溝,長大後再看果然不過是條較大的水溝而已。
小時候的河堤比較陽春,不像現在河道經過整治,腐臭的水溝味已被消除,河邊加了欄桿,走道也鋪上碎瓷磚,煥然一新成了清爽宜人的河堤步道,適合全家老小到這里散步、玩耍。
她找了塊還算干淨的大石頭坐下,欣賞著河面上反射的粼粼波光,在這柔和的月光下倒也顯得清靜,挺適合沈澱紊亂的心情,一如現下的她。
她不願再去想昨晚發生的任何事,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人要向前看才會有前途。
不過爸媽雖然都沒再提昨天吵架的事,但她還是擔心他們哪天神經又秀逗,再次逼她去相親,那她干脆跑來這條大水溝跳河……不,跳溝好了。
清風徐徐地吹拂在她臉上,她微醺地瞇起雙眼享受這宛如與月對話的愜意,不料天際的朗月倏地被頭上一方陰影遮住一大塊,她本能地抬頭尋找遮去美好月光的阻礙物——
「彭先生?」看清來者,她訝然地張大小嘴。「你怎麼也到這邊來了?」
「吃飽飯散步有益身心健康。」彭聿倫輕笑,拉了拉褲管在她身邊坐下。「妳呢?怎麼跑出來了?」
「吃飽了沒事做,大人講話又插不上嘴,不如出來走一走。」她聳聳肩,右手手掌搓了搓左手手臂。
「冷嗎?」彭聿倫眼尖地發現她的小動作,說話的同時已然月兌下外套覆蓋在她肩上,並順勢坐到她側旁一塊較小的石頭上。
「這……」她嚇一跳,一股男人味隨著他外套的暖意,籠罩她所有感官。
「我是男人,皮厚肉粗不怕冷,妳就穿著吧。」他沒有收回的打算。
「那就謝謝嘍∼∼」既然人家那麼有誠意,她怎麼好意思推辭?自然是心悅誠服地收下嘍!「對了,我听我哥說,你們設計工程師都很忙,怎麼你今天有空來?」
「我能假設妳這個問題有別的涵義嗎?」彭聿倫嘴角微勾,學她盯著河面,只是目光更加深沈,視線集中在遠方的某個點上,記憶緩緩回溯到幾個月前的尾牙宴當晚——
將剛繪制好的工程圖加密存盤,彭聿倫順手抓起擱在椅背上的外套,邊注意時間邊搭電梯下樓,來到公司地下室停車場,解開汽車中控鎖,打開車門後坐上駕駛座。
很顯然他已經遲到了,但全公司員工加上工人及家眷,少說也有兩、三百人,在那麼多人的場合,光是呼吸就頭暈了,應該不會有人發現他遲到才對。
為了舉辦如此大型的尾牙宴,建設公司特地包下整個飯店的地下一樓權充會場。他花了二十分鐘抵達飯店,才走出電梯就听見會場里人聲鼎沸,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大聲講話的吵雜聲,加上公司不知打哪兒請來的表演團隊,台上、台下彷佛在相互較勁,整個吵到他耳膜犯疼,令他不禁苦笑。
他並不喜歡這類吵雜的聚會,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再怎麼說他都是總工程師,這種場合至少也該露個臉,否則光是回答「怎麼沒來」、「不夠意思」、「不配合公司活動」等煩人問題就足以使人抓狂。
向穿梭在會場走道的服務生A了杯酒,他突然感到些許懊惱。
他不應該開車來的,他完全忘了這種場合免不了得喝點酒。但開都開來了,現在也來不及了,哎∼∼
拿著酒杯,他先找到建設公司老板及高層,一一向他們敬酒表示他人在現場。盡到禮數的他差不多想閃人了,誰知道才放下酒杯,立即被眼尖的白惠剛逮住。
「兄弟!是兄弟就不能不陪我喝幾杯,來來來!」軟硬兼施地將他拉到位子旁,白惠剛幫他倒酒之際,順便向他介紹自己的家人。「吶,我旁邊這是我老婆白蘇媛,再旁邊那個是我妹白惠靈。妳們兩個,這位是我們總工程師彭聿倫。」
白蘇媛對他含笑點頭,倒是白惠靈顯然喝多了,一張小臉紅撲撲的直沖著他傻笑,他好笑地多看了白惠靈一眼,覺得她微醺的模樣憨傻得可愛。
「你喝酒啦?晚點怎麼回家?」喝酒不開車,開車不喝酒,別提酒駕抓得緊,安全才是重點。
「而且你怎麼讓你妹喝那麼多?」彭聿倫微蹙眉心質疑道。
「我沒開車來,來回都靠出租車。剛剛我跟我老婆顧著看台上的表演,沒注意到她喝多了。」白惠剛可沒那麼笨,他很清楚這種場合想滴酒不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一開始就計量好了,唯有小妹喝太多這點,遠遠超乎他的預料。
沒關系啦!反正坐小黃嘛,晚點再把她當包裹扛上車就是了。
白惠剛心思底定,便開始拿著酒杯勸酒。「至少要喝三杯,不然不準走。」
拗不過好友,彭聿倫盛情難卻地和白惠剛干了三杯,還來不及起身告辭,一陣濃得幾乎讓人無法呼吸的香水味直撲而來——
「達令∼∼終于找到你了!」濃妝艷抹的範華芝像只花蝴蝶,由不遠處直飛而來。
「啊賀!李害啊李!」白惠剛一看清那招搖的身影,忍不住笑了出來,笑得發音都不標準了。「『花枝』來了。」
花枝?我還魷魚咧!彭聿倫翻了翻白眼,迅速跳離座位。
「是兄弟就幫我一把,我先閃。」他在白惠剛耳邊低語了句,便火速離開。
「欸?人咧?」範華芝翩然來到,不過一眨眼的時間,已不見她的「達令」。氣死人,都怪人那麼多,害她一不注意就沒看到她的達令跑哪兒去了!
她抓著白惠剛逼問。「我的達令呢?剛才明明看到他在這里的。」
「妳的達令是哪位啊?」好友有難當然要幫,白惠剛很夠意思地裝傻。
「少裝蒜了!我的聿倫咧?」範華芝嬌嗔跺腳,可憐了她腳上那雙細跟高跟鞋,差點沒讓她的舉動給跺斷。
「總工程師嗎?他去洗手間了。」此時不用尿遁更待何時?
要掰說彭聿倫到哪去,洗手間絕對是目前最合理的去處。而且因為飯店大,所以洗手間也多,還每層樓都有,範華芝光找也得費些力氣。
「你要是敢騙我,你就死定了!哼!」範華芝伸出食指指著他的鼻子,大大地威脅一番,這才扭腰擺臀地往洗手間的方向追去。
白惠剛搖頭苦笑,一轉頭才發現老妹竟不在位子上了!
「惠靈呢?」他抓著老婆追問。
「咦?她不在嗎?」白蘇媛只顧著吃,沒注意到小泵已離開座位。「我不知道啊!」
「昏倒,快找人啦!」
夫妻倆雙雙扔下筷子,火燒地開始在會場內到處尋人……
離開會場的彭聿倫順著樓梯往一樓跑,正準備招輛出租車回家,不意突然被人拉住。
「……白惠靈?!」不會吧!不久前她明明還坐在白蘇媛身邊啊!「妳怎麼在這里?」
「我去了趟洗手間,也不知怎麼的晃到這兒來,就看到你了啊!」白惠靈的眼楮在暗夜里特別明亮,閃閃地像兩顆發亮的名鑽。
她看他跑得匆忙,才好奇地抓住他。「嘿嘿∼∼你在這里干麼?玩躲貓貓嗎?我陪你玩好不好?」
「呃……我不是在玩。」他頭疼地閉了閉眼,不曉得該怎麼跟她解釋目前混亂的狀況。
倒是她,適才在席間微醺的模樣看來一臉嬌憨可愛,不過此刻的她,倒像個俏皮的大女孩。
女人都像她這般擁有許多樣貌,還是只有她比較特別?他的好奇心被挑起,令他不由自主地想將她再仔細端詳一番。
她有一張柔和的瓜子臉,五官立體而秀麗,尤其是那雙大眼,像是在對他說什麼似的吸引著他,他感覺心里似乎有些什麼東西在騷動……
「那你在干麼?」她一臉好奇地直問。
「我……」
「彭聿倫!達令∼∼你在哪里?快出來啊!」
突地,範華芝的聲音由遠處傳來,立即令他全身的神經繃緊。
「吼∼∼你在躲那個女人齁!」白惠靈雖然因酒精麻痹神經而不甚清醒,但還不至于到喪失神智的地步,聰慧的她很快就明白其中的奧妙,指著他的鼻子直發笑。
「欸……欸!」當場被拆穿實在是挺糗的,況且還是躲女人這回事,不曉得的人還以為他對範華芝做了什麼天理不容的事,才不得不躲著她。
「吶、吶!」白惠靈似乎全然無法理解他火燒的尷尬,還一徑拉著他的手臂。「要不要我幫你啊?」
「幫我?妳怎麼幫我?」他傻眼,一邊得應付她,一邊還得注意範華芝追來了沒,一根蠟蠋兩頭燒,他都快瘋了。
「來!」她突然用力拉著他,彭聿倫本能地拒絕,不肯輕移腳步。「來啦!」
他好不容易才要月兌離戰場,她偏偏要把他往飯店里拉,他怎麼會肯?
但喝醉的人不只不可理喻,更恐怖的是還力大如牛。白惠靈發揮她熊般的爆發力,不由分說地硬將他拖回飯店,大大方方地在「敵方」面前現身。
「啊∼∼找到你了,達令!」果然範華芝一見到他便欣喜地直撲而來。
「等等!妳想對我男朋友做什麼!」突地白惠靈一聲嬌斥,硬生生阻斷範華芝的舉動。
「妳是誰?干麼黏著我的達令?」範華芝瞇起眼,那凶狠的寒光像是在警告著,只要她一說錯話,她就會上前撕了她似的。
「我是他的女朋友啊!不信的話我證明給妳看。」
白惠靈笑得一點危險性都沒有,接著只見她突然勾住彭聿倫的脖子,大剌剌地將自己的紅唇用力地貼到他嘴上——
「啊∼∼」
電光石火之間,彭聿倫錯愕地瞪大雙眸,伴隨著範華芝的尖叫聲,白惠靈那甜美且微憨的俏顏,如同貼在他唇上的那個吻一般,以絕對強勢之姿侵入他的心海,從此再難以任何形式拔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