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曲家父子長得不怎麼像,曲行健一看就是個好好先生,說起話來不疾不徐,神情溫柔,與小泵姑可說是截然不同。
「原來你跟言熹念同一所大學,真是巧。」曲行健微笑。
撇開對曲言熹的喜惡,程盈茜對曲行健第一印象挺好的,是個和藹可親的長輩,今年五十一,戴著無框眼鏡,頭發微禿——光是這一點就讓她想按個「贊」!
听說禿頭會遺傳,她的眼神瞟向曲言熹頂上,雖然目前發量濃密,但……呵呵……再過二十年,如果老天有眼,說不定十年就禿了,想象曲言熹的頭上頂著稀疏的頭發,就讓她忍俊不禁。
「什麼事這麼好笑?」曲行健好奇地問道。
「沒……沒什麼。」程盈茜怎能據實以告,只好打馬虎眼。
「別管她,一定又想到什麼亂七八糟的事。」程婉佩心知肚明地說著。「都是些沒營養的東西。」
被自家人吐嗜慣了,程盈茜也不覺得有什麼,但瞥見曲言熹也在笑,心里頓時不痛快,他憑什麼笑?誰讓他笑了?!
正巧曲言熹也朝她望來,她氣呼呼又憤恨不平的模樣,讓他笑意加深,不過他很快收斂自己,她現在就是只被激怒的野貓,要是他再不知好歹,一定會被抓得一身傷。
「你們以前認識吧?」程婉佩見他們眉來眼去,好奇問道。
曲言熹頷首道︰「認識。」
「見過幾次面而已,完全不熟。」程盈茜極力想撇清關系。
「是嗎?」程婉佩挑了下眉,需要撇得這麼干淨嗎?佷女反常的行為讓她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
打他們倆走進餐廳的那刻起,她就注意到盈茜板著一張臉,當時她就覺得奇怪,難道兩個年輕人吵架了?這麼短的路程也能看不順眼、意見不合?又不是小孩子,不至于如此吧。
程婉佩當下不動聲色,招呼兩人坐下,這時菜也上桌了,她試圖給盈茜與曲言熹搭話,盈茜卻是意興闌珊,眼神幾乎不與對方交流,偶爾對上了,也是凶巴巴的,果然,她隨口一問,原來兩人早就認識,還欲蓋彌彰地說完全不熟。
若真的不熟,會看對方不順眼嗎?不過這是盈茜單方面的作為,就她觀察,曲言熹倒沒有憤怒不耐之情,對盈茜一直和顏悅色。
說起來程家女人就是太直來直往了,喜怒全寫在臉上,而且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不然當年她也不會離婚。
程盈茜低頭,假裝專心地剝著蝦殼,並不回答姑姑的問話,程婉佩則轉向曲言熹問道——
「回台灣多久了?」
「兩個禮拜。」
「時差調過來了吧?」
「調過來了。」
「知道你爸要結婚,很吃驚吧。」
曲言熹微笑道︰「有一點。」
「不反對?」程婉佩又問。
「沒理由反對。」曲言熹仍是不疾不徐地說道。
程婉佩終于滿意了,露出一抹笑容。
當兩人一來一往的問答時,曲行健與程盈茜基本作壁上觀,沒有插話的意思,曲行健是信任兒子能應對得體,程盈茜卻希望姑姑能壓壓曲言熹的氣焰,最好給他一點顏色瞧瞧。
可惜這只是她不切實際的願望,程婉佩即將與曲言熹成為一家人,自然希望彼此能和平相處,怎會給對方顏色瞧,又不是來找碴的。
程婉佩也不指望與曲言熹多親密,畢竟沒有血緣關系,親情是強求不來的,他肯接納她成為一家人,給予應有的禮貌和尊重就夠了。
如果曲言熹反對老爸再婚,程婉佩也不是軟柿子,不會因此退縮,但曲行健夾在中間難做人,她也開心不起來。
見面之前,曲行健就說過不用擔心,他兒子是個懂事的,雖然如此,心里還是有些緊張,如今也可以放心了。
「你在美國的時候,你爸有跟你提過我嗎?」程婉佩又問。
曲言熹瞥了父親一眼,曲行健溫和地拍了下程婉佩的手背。「別為難孩子了,我沒跟他提過。」哪個老爸談戀愛會跟兒子報備。
「我就知道。」程婉佩瞋他一眼。「你都不重視我。」
她略帶撒嬌的語氣讓程盈茜抖了一下,媽呀,這是潑辣好強的小泵姑嗎?不會是被鬼上身了吧?!
曲行健安撫地說了幾句,還把方才剝好放在盤子上的蝦仁挪到她面前,程婉佩開心地夾了就口,臉上可謂嬌艷如花,程盈茜不自主地又抖了幾下,一抬眼對上曲言熹忍笑的表情,她立刻沉下臉,轉開頭去。
她知道自己該做做表面工夫,免得讓長輩看出端倪,但心里雖明白,表情就是無法配合。
幸好一頓飯下來,小泵姑與曲行健都沒點破,四個人和樂地把飯吃完,對程盈茜來說,沒把禹油淋在曲言熹頭上,已經稱得上以德報怨、和樂太平了。
要離開前,女士們到化妝室走了一趟,才離桌沒多久,程婉佩就問了︰「你跟曲言熹怎麼回事?」
「以前在學校有點小餅節。」程盈茜早想好說詞。「我朋友吃過他的虧。」
「什麼虧?」
「姑姑你別問,年輕人的事你不懂……喔!吧麼打我?!」程盈茜揉著發疼的手臂。
「講。」程婉佩命令道。
迫于yin威,程盈茜只好繼續說道︰「他是個小人,表面上看起來很和善,有點木訥,但人家對他卸下心防後,卻捅了人家一刀。」
程婉佩驚道︰「這麼陰險!所以他說不反對我跟他爸結婚也是假的,難道他打算暗地里搞破壞?!」
這下換程盈茜吃驚了。「姑姑你的結論會不會跳太快,這樣都能聯想?」
程婉佩瞪她一眼。「不是你說他陰險的嗎?難道你騙我?」
「他是有點陰險,但……應該不至于這麼無恥吧,你跟他爸結婚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不要搞得好像在演甄嬛,會嚇到我。」程盈茜說道。
「我跟他爸結婚當然是大不了的事,以後我就是他繼母,行健的財產我可以分一半,他想搞破壞的動機就是錢!」
程盈茜再次被姑姑的跳躍式思考折服。「姑姑你的想法真是大躍進,竟然想到財產去了。」
「沒听過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她瞟佷女一眼,說道︰「先說他對你朋友做了什麼陰險的事?」
「人家感情的事我不好講,反正就是用情不專,口蜜月復劍,你不要再追問了,我不會講的。」
程盈茜雖然對曲言熹仍有氣,但也不敢說得太惡劣,小泵姑個性又急又嗆,把話說得太過了,難保她不會沖出去臭罵曲言熹,到時場面可就難看了。
「難道他腳踏兩條船?」程婉佩已經自行腦補,想想又覺得怪怪的。「可是阿健說他兒子很乖。」
「哪一對父母不說自己小孩乖的?反正出事都說是朋友帶壞的。」程盈茜不屑道。
「也對。」
程婉佩還想再問,程盈茜已經沖進廁間,把門關上。
這頭,曲行健與程婉佩有同樣的疑惑。「盈茜似乎對你有敵意。」
「只是有點小誤會。」曲言熹漫不經心地回道。
「既然是誤會,還是早點說開。」曲行健立刻道,倒沒追問兒子細節,言熹從小到大就是個主見強的人,他基本上不須操心。
曲言熹卻轉了話題。「我想搬出去。」
「為什麼?」曲行健擰了下眉心。
「爸,你別誤會,你要結婚我很高興,只是我不想當電燈泡。」曲言熹以開玩笑的口吻說道。
「房子那麼大,你連螢火蟲都比不上。」曲行健說道。
曲言熹笑道︰「你這比喻太夸張了,家里是非洲草原還是亞馬遜雨林?我還是搬出去自在。」
「沒這個道理……」
「爸。」曲言熹正色道。「剛剛只是開玩笑,我搬出去跟你要結婚沒關系,就是覺得搬出去自在,以後要是交了女朋友,帶回家也怪怪的吧,再說了,現在沒跟父母住的小孩多得是,在美國十八歲就該搬出去了。」
「這里是台灣。」曲行健瞥他一眼。
「台灣就沒小孩搬出去?」他反問。
曲行健喝口茶,道︰「再說吧。」
訊息鈴聲響起,曲言熹低頭瞄了一眼。
後母怎麼樣,好不好相處?怎麼不開LINE啊,講幾遍了。
曲言熹視而不見,沒幾秒又傳來一則一不回我,我就打電話了。
「誰啊?」曲行健問道。
「郭孟藩。」
「怎麼不回?」曲行健問。
曲言熹從善如流,傳了「閉嘴」兩個字過去,郭孟藩很快地傳了個胖子跳芭蕾,後面還附帶一個挖鼻孔的貼圖,曲言熹懶得理他,直接關掉網路。
父子倆又說了一會兒,沒多久程盈茜與姑姑從化妝室出來,四人便離開餐廳,曲行健與程婉佩勾著手去看電影,程盈茜沒特別想去的地方,只要遠離曲言熹,哪兒都好,因此跟姑姑道別後,轉身就要走。
「你就這麼不想看到我?」曲言熹出聲道。
程盈茜也不跟他客氣。「沒錯。」
曲言熹原想好好跟她談談,但從他們遇見那一刻起,她除了不給好臉色外,也不給他多余的時間,沒說兩句話她就想甩頭走人,汲取教訓,他決定單刀直入,直接切入重點。
「當年的事是我不對,我跟你道歉。」他坦然地說道。
沒想到他會突然迸出這一句,程盈茜愣了下。「三年前你就道過歉了。」
「我記得。」他微笑。「你還拿燻衣草打我。」
當時把他嚇了一大跳,要不是反應快,小盆栽恐怕也會正中他的臉。
「那時候就扯平了,你不必再道歉。」程盈茜抬起下巴,被人拒絕不是什麼丟臉的事,她也不會把怨氣遷怒到對方身上,至今她依然怒氣難消,是因為他太陰險。
不喜歡她就算了,卻故意跟她搞曖昧,讓她誤會,最後再輕飄飄交代一句——我只是把你當妹妹。呸,是不是當妹妹難道她看不出來?
她程盈茜腦袋沒秀逗,個性不單「蠢」,更不是天然呆,對方對她有沒有意思,她會弄錯?
世上有很多事不是對方道了歉就能一筆勾銷的,不說愛情,友情也一樣,當你信任的人,背後捅你一刀,即使對方事後有悔意,但信任已經被破壞,關系有了裂痕,不是道歉就能回到從前。
因為牽扯的層面太廣,除了怪罪對方外,自尊、自我價值感都牽涉其中,對自己看人的眼光也會產生質疑,怎麼當初沒看穿他是這樣的人呢?
「你誤會了,這個道歉是為別的。」他淡淡地又拋出一句。
「為別的?什麼意思?」她面露困惑,難道他背地里做過更過分的事?
成功勾起她的興趣,曲言熹贏回些許信心。「那時候我說謊騙了你。」
程盈茜不高興了。「你又騙我什麼?」
「我沒有當你是小妹妹。」他一字一句清楚地說著,黑眸盯著她的表情。
她更困惑了。
「你的感覺沒有錯,我喜歡你。」
這是她听過最荒謬的話,因為太過荒謬,她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這令她想起第一次看《天龍八部》,得知原來陷害蕭峰的黑衣人是他爸時,她驚訝地張大了嘴,接著更令她吃驚的是慕容復的老爸也活著,接著蕭峰心心念念要找的「帶頭大哥」竟然是……
「回神。」曲言熹彈了下手指,見她張著嘴,表情呆滯,就知道她走神的毛病還是沒改。
程盈茜眨了下眼,旋即怒目而視。
「你以為我會上當嗎?」鬼才信他的話!
「要怎麼樣你才信?」他問。
她狐疑地望著他,他到底什麼意思?莫名其妙迸出這句話,有什麼企圖?難道他以為她會感激涕零,接著兩人抱成一團,盡釋前嫌,然後再續情緣?
「你說這些的用意是什麼?」她反問。
「我到現在還是很喜歡你。」他再接再厲地又補了一句。
程盈茜突然听到「啪」一聲,幽微又細小,只有她听得見,俗稱理智線斷裂,她大喝一聲——
「你鬧夠了沒?」
周遭來往的行人被她嚇了一跳,紛紛望了過來,程盈茜頓時感到不好意思,生氣地瞪向罪魁禍首。
「你不想听,我就不講了。」他蹙著眉頭。
程盈茜扭頭走人,曲言熹站在原地,看著她走遠,雖然已預料到將有激烈反應,但她嫌惡的態度還是讓人受傷。
感情這種事真麻煩,三年前他處理不佳,或許該說糟透了,結果現在還是一樣,曲言熹無奈地搖了下頭,卻不氣餒,來日方長,而且兩人以後是姻親關系,要見面有的是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