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晚上回家沒多久,小泵姑就打電話來,問她對曲行健的印象如何,程盈茜自然是說盡好話,听得程婉佩心花怒放,仿佛被稱贊的是她一樣。
程盈茜歪在床上,雙腿舉高貼著牆,想到時就踢踢腿,踩腳踏車,做點運動,下午吃太多甜食了,得消耗點熱量才行。
「姑姑,你什麼時候要跟阿嬤說?」家里就她一個人知道,壓力很大。
「醫生不是說不要給她刺激,再過一陣子,等我都安排好了再跟她說。」母親四十二歲才生她,老來得子,對她雖然寵愛,但也管很多。
「什麼時候才會安排好?」程盈茜追問。
「干麼催我。」程婉佩不悅道。
「我現在是知情不報,時間拖得越久對我越不利。」到時要是讓阿嬤知道她是共犯,不被罵死才怪。
「我不講誰會知道你知情不報。」程婉佩一點兒都不擔心。
「世界上沒有永遠的秘密。」程盈茜立刻道。「再說結婚又沒什麼丟臉的,沒人會笑你。」
「其他人我是不知道,但蔡信茹一定會。」程婉佩冷聲講了一句。
程盈茜頓時無言,蔡信茹是小叔的老婆,也就是她的小嬸嬸,程婉佩的四嫂,她們兩人一直處不太來,阿嬤之前想把四叔的小兒子過繼給姑姑,把小嬸氣得差點要上吊,于是姑嫂間的梁子莫名其妙結得更深。
「其實婚禮我是不想辦的,都一把年紀了,有沒有證書我不在乎,可是阿健那個老古板,說什麼都不肯,唉……我也拿他沒辦法……他這個人就是不肯佔人一點便宜——」
雖然話中帶著埋怨,語氣卻是甜滋滋的,程盈茜猛地打了個冷顫,听長輩撒嬌裝可愛實在太可怕了,程盈茜將手機移到左邊,順勢翻身坐起。
「阿健都給我下最後通牒了,我也很煩惱。」程婉佩悠悠地嘆了口氣。
「長痛不如短痛,你就趕緊跟阿嬤說了吧。」程盈茜催促。
一提到這事,程婉佩滑溜地轉移話題。「先不說這個,明天你陪我去買衣服。」
「上禮拜不是才買……」
「不一樣,我要做旗袍。」
「你做旗袍干麼?」雖然旗袍很漂亮,但一般人很少買。
「當然是穿啊,傻瓜。」
「我知道,我是說……」
「就這麼說定了。」程婉佩結束通話。
程盈茜無奈放下手機,忽然靈光一閃,小泵姑該不會打算在婚禮上穿吧,難道她想先斬後奏?
「不可能、不可能。」
程盈茜趕忙把這荒唐的想法驅走,小泵姑不會這麼膽大妄為吧,就不怕把阿嬤氣死?
「明明是好事,干麼不講?就算被嬸嬸調侃兩句又不會死,干麼弄成這樣……啊!煩死了——」她煩躁地踢著棉被。
燻衣草為單調的房間添上一道色彩,一團粉紫在白色的桌面上舒展,香氣從一角慢慢盈滿屋內,淡淡的、若有似無,曲言熹習慣性地拿起手機拍下,後來才想到已經回國,不需再拍下什麼。
「你在里面干麼?還不出來。」房門突然被打開,郭孟藩探頭進來,手上拿著一串丸子。「有你這樣招待客人的嗎?把我一個人晾在客廳。」他一口咬掉花枝丸。
「不請自來的客人適合獨處反省。」曲言熹淡淡地回了一句。
「嘖——還以為你從國外回來會懂一點禮貌,沒想到更加惡劣,連禮貌兩個字都不會寫了。」郭孟藩沖過來,想晃他的頭,卻被一把推開。
「滾。」曲言熹拿起長尺打在他的手背上。
「啊——」郭孟藩乘勢鬼叫一番,齜牙咧嘴猛甩手。
曲言熹總算露出滿意的表情,郭孟藩吃掉最後一顆丸子,帥氣地把竹簽丟進垃圾桶,接著抓起枕頭就要跟他干架。
曲言熹怒道︰「還鬧?」
「此仇不報非君子。」他也沒在客氣的,枕頭往他身上打。
曲言熹一手擋住枕頭,起身要揍人,忽然一個聲音阻止了他。
「你們在干麼?」曲父站在門口看著兩人,他剛洗完澡,一出來就听到兩人的吵鬧聲。
郭孟藩立即停下動作,轉身露出燦爛的笑容。「我跟阿熹打枕頭仗,太久沒玩了,都生疏了。」
曲行健笑道︰「都幾歲了還玩,別吵到鄰居。」
「是。」郭孟藩雙手貼腿,立正站好,一副好學生的姿態。「我買了鹵味,伯父一起吃。」
兩家認識多年,彼此熟稔,郭孟藩是個愛鬧的,曲行健早見怪不怪。「你們吃就好。」
長輩在,晚輩多少總是不自在,曲行健聊了幾句後,就到書房看書去了,留他們年輕人說話去。
曲言熹不想郭孟藩在自己房間里撒野,領頭往客廳走出去,郭孟藩瞄了燻衣草一眼,搭著曲言熹的肩問道——
「送的?還是……你買的?」
曲言熹推開他的手。「你是來打屁的,還是有話跟我說?」
兩人認識也不是一、兩天了,曲言熹不答,郭孟藩也猜得出答案,他笑道︰「後悔了吧。」
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句話遭到一記白眼,郭孟藩接著說道︰「誰叫你口是心非」悔不當初了吧。」他還記得程盈茜把燻衣草甩到曲言熹臉上的經典畫面。
「你有完沒完?」曲言熹不悅地皺下眉頭。
郭孟藩在沙發上坐下,拿起竹簽叉了一塊豆干,不識相地繼續說道︰「放心,我已經幫你搞定了。」
「搞定什麼?」曲言熹立即有一股不好的預感。
「我知道你臉皮薄,所以已經找人幫你約她出來,啊……」郭孟藩毫無防備地被曲言熹踢了一腳,豆干掉落,人也差點摔到沙發下。
「多管閑事。」曲言熹怒道。
「喂,你什麼意思!」郭孟藩也怒了,倏地起身,一副要跟他打架的氣勢。「不感激我就算了,還踢人?」
「我有要你幫嗎?多管閑事。」他又罵了一次。
郭孟藩辯道︰「我是好心……」
「不用你的好心。」他打斷他的話。
「誰叫你拖拖拉拉,回來兩個禮拜了也不敢去找她。」郭孟藩氣道。
曲言熹真想給他一拳,這人怎麼從來不會自我檢討,管別人的事還管得這麼理直氣壯。
「我們已經見過了。」
他愣住。「見過了?什麼時候?」
「她姑姑就是我爸要娶的人。」
郭孟藩的下巴掉了下來。「什麼?你是說你後媽……天啊,這麼重大的事你怎麼不早講?!」
這小子!他還特地傳訊問他後媽長得怎麼樣,他竟然一聲不吭。
「別在我爸面前亂講話。」曲言熹警告。
「亂講話?講什麼?」收到曲言熹冷眼後,他才回過神。「你是說程盈茜……」郭孟藩坐回沙發,努力消化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怎麼會這麼巧?你確定你沒認錯人?」
曲言熹懶得回答這種蠢話,他順手打開電視,轉到新聞台,主播正在報導建國花市出現快閃合唱,悅耳的歌聲令郭孟藩忍不住也跟著大聲哼唱。
「不要制造噪音。」曲言熹忍不住吐嗜,郭孟藩雖稱不上音痴,但走音是他的特色,令人實在不敢恭維。
郭孟藩才不管,他一邊哼唱一邊撿起地上的豆干丟進垃圾桶,幸好新聞只有短短幾秒,很快世界又恢復安寧,郭孟藩夾了香菇就口,贊道——
「嗯……味道還不錯……對了,你們這樣也算有緣,只是……她姑姑變成你爸的老婆,有點怪怪的耶。」
「哪里怪?」曲言熹挑眉。
「我是說……」郭孟藩想著該怎麼解釋。「我最近接了一部古裝戲,戲里面娶了自己的表妹,在古代不稀奇,是親上加親,但是在現代就覺得怪怪的,以後你跟程盈茜就是姻親,這樣輩分不會亂掉?如果你們兩個結婚了,姑姑就變成婆婆,不是很怪嗎?」
曲言熹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但事實擺在眼前,此題無解,因而他也就不去想了。
郭孟藩一向習慣自說自話,沒等曲言熹回答,便又說道︰「她看到你什麼反應?是打你一巴掌,還是淚眼汪汪、相對無語,還是投入你的懷抱……嗯,這個不可能,要是這樣,你也不會一張死人臉。」
曲言熹瞟他一眼。「專心吃你的東西。」
郭孟藩嚼著金針菇,一邊說道︰「要不要我幫忙,你追女人不行,由我出馬一切搞定。」
「你少管閑事。」曲言熹實在無奈。「你的人生沒別的事好做嗎?不要一天到晚三姑六婆串門子,說長道短,管人家閑事。」
郭孟藩笑了起來。「喲,生氣了,講這麼一長串,我是為你好,如果當年你老實一點,會搞成這樣嗎?你就是死腦筋,當初說你喜歡程盈茜,你嘴硬不承認,現在自食惡果了吧。」
當年他火眼金楮,早看出曲言熹喜歡程盈茜,偏偏人家嘴硬不承認,被他逼急了,就說——
「喜不喜歡有差嗎?我畢業後就要出國,連學校都申請好了。」
當時他還一臉茫然,問道︰「這兩件事有沖突嗎?你又不是要去前線打仗,性命隨時不保,不過就是遠距離戀愛,而且現在可以用網路視訊啊。」
「為什麼要搞得這麼復雜,我不喜歡一心多用,再說她才二十歲,心還不定,不用三個月就會把我忘了。」
俗話說︰個性決定命運,一點都不假,有人感情至上,只要喜歡上了,先戀愛再說;但有些人則是理性至上,就算動心了,也要考慮各種因素,曲言熹就是後面這一種人。
在他喜歡上程盈茜之前,他已經做了出國留學的打算,學校也都申請好了;喜歡上程盈茜後,他也沒改變想出國的決定,其實郭孟藩也能理解,很多情侶因為一方要出國留學而就此分手的也不是沒有,當愛情與夢想沖突時,其實很難說應該放棄哪一個,也有人試圖兼顧,但遠距離戀愛不易維持也是真的,當你在異鄉沒日沒夜寫報告時,卻听到另一半說要分手,那真是內外夾擊,痛徹心腑。
對曲言熹來說,喜歡程盈茜不假,但他們還未開始,在未開始之前就踩煞車,是他當時想到最好的辦法,郭孟藩雖然不贊成,也只能尊重,他雖然愛鬧,但還不會白目地跑到程盈茜面前講什麼。
見曲言熹冷著臉不說話,郭孟藩緩頰道︰「干麼臭臉,講點開心的,我已經幫你打听過了,程盈茜還是單身,不過听說有人在追求,你可要把握機會,不要搞砸了。」末了又加上一句。「如果你不會追女人,也不要不好意思,可以來問我,我大方傳你幾招泡妞絕技,包你手到擒——噢——」他的頭被抱枕擊中,歪向一邊。
程盈茜大學時念的是新聞,說不上討厭但也說不上喜歡,畢業後在雜志社做了半年的編輯助理,也負責采訪,薪水不高外,在采訪的過程中也受過不少鳥氣,後來索性辭職,在家窩了一陣,姑姑便叫她到自家開的成人美語補習班幫忙,在櫃台或是助教請假時代個班。
想到小泵姑,程盈茜不由得長嘆一聲,昨天跟姑姑逛了一天的街,她的腿快酸死了,除了做旗袍外,她還買了各式生活用品,鍋碗瓢盆想到就買,搞得像要搬家似的。
在她旁敲側擊之下,姑姑果然有先斬後奏的意圖,程盈茜簡直要暈了,她實在不知道姑姑在想什麼,難道真的想氣死阿嬤?她是不是應該給曲行健打個電話,由他去勸姑姑,或者讓他直接提親……程盈茜拿起手機,又是一聲哀嘆——她沒曲行健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