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祁清殤搖搖頭,面色淡淡。
看著他的臉色,堯夕明白,雖然他看似不在意,可心底還是有些介意的,介意她這麼晚才開口,介意她沒有跟他商量便獨自離開。
堯夕垂了頭,聲音很低︰「對不起,我並不是有意要瞞著你,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該怎麼對你說。我離開樞中城,離開你,是因為…」
她頓了頓,將臉埋在他懷中,悶悶的聲音響起︰「因為我的身上有蠱咒,你知道的,巫族的禁忌之咒,你那般優秀,喜歡允公子的女子從城頭排到城尾,我自問不差,卻也不是最好,便連繁帝都喜歡著允之,我不能確定我們是否能一直堅定的走下去。
面對這樣優秀的你,我會懷疑,當比我更好的女子出現的時候,你的目光會不會轉移,當我做得不好的時候,你是不是會厭煩,愛情是兩個人的事,信任也是兩個人的事,不知道我能信任你多久,而你又能信任我多久,若是我們不再互相信任,我怕我會控制不住親手殺了你。
那樣的結果太沉痛,我不想發生,所以,我只能離開。」
听完堯夕的話,伊祁清殤推開堯夕,往日間淡然的臉色有些沉,深邃的眸子泛著漩渦,劇烈的翻滾著怒意。
堯夕愣愣的看著他,心底在一點一點的往下沉。
「堯夕。」他將手放在她的肩膀,這一次,他喊她堯夕,而不是夕兒,伊祁清殤認真的看著她的眼楮,輕緩的聲音帶了對堯夕從未有過的怒意︰「你可是到現在都不信任我?」
堯夕搖頭,否認道︰「我沒有…」
「沒有嗎?」伊祁清殤放開她,一瞬像用盡了全身力氣,又似恢復了那個清清冷冷,高貴疏遠的他,輕緩的聲音很淡,淡的沒有任何感情︰「堯夕,中洲之前,你是信任我的,而中洲之後,你便不再信任我,若是信任我,你不會一個人一直到現在才說,若是信任,你便不會再此刻說,你之前不說,是因為怕傷害我?可是你心底認真想想,是因為你不自信,不相信我會一直對你好,所以,你寧可悄悄離去,也不願呆在我的身邊,而現在…」
他轉過身,背對著她,這一瞬的男子似乎又恢復了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倔強的背影中有著淡淡的哀傷和淡淡的孤寂,他微垂了頭,發絲垂落下,遮住的他眸,也遮住了他眼中翻滾的情緒︰
「你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在這個我們準備離開的時候說,你是想,若是我能接受,你便跟我們離開,若我不能接受,你便依舊留在濃城,而不能接受的我,也便不會再來,我說的可對?」
雖然是問句,但伊祁清殤卻也沒準備讓堯夕回答,堯夕垂著頭,似乎默認了這樣的說法,他轉過身的時候,眸子勾著嘴角,這樣的笑容是堯夕從未見過的嘲諷,嘲諷自己︰
「我這麼不值得信任麼?明明曾經那樣彼此的信任,可你如今這樣的做法,本質就是不信任我呢,你問問自己,在你的心底,你認為我不能接受,佔了幾成?」
他閉了閉眸子,睜開眼的一瞬,風華耀眼,如同天上的灼灼烈日︰「我伊祁清殤認定的,便是認定了,一輩子,只會是一個,無論貧窮,困苦,疾病,亦或者生死,都無法阻擋,你真的認為,只是一個蠱咒,我便會棄你不顧?」
這一瞬,他的眼中有無盡的痛楚,低低的聲音透露出從未有過的情深似海︰「堯夕,其實,就算不受蠱惑,你現在想要殺我,我亦會心甘情願死在你的手里…」
他走到門口,握著把手,聲音很平靜︰「堯夕,今日我們離開,你還有半柱香的時間考慮,如果你願意信任我,願意陪我一直走下去,那就來吧,若是…若是你不願…」
他沒說完,似乎也不想說下去,拉開門,大步離去,轉身時,銀發劃過哀傷的弧度,掃過堯夕怔愣悲傷的臉頰。
堯夕一瞬,如同無力般,坐在地板,她捂著臉,淚水自指縫中肆意…
她做了什麼?讓一個這般愛她的人那樣的痛苦?
是啊,明明在他來的時候,已經決定就算前路坎坷也會根跟他走下去的。
是他太過出彩,讓她心底生了自卑麼?
是他那天生的吸引力,讓她擔心會比不過別人麼?
他說,認定了,就是認定了,只會是那一個!
堯夕啊,堯夕,這樣的男子,這樣一個甘願為你付出生命的男子,你為何還會有那種患得患失的感覺?
是膽怯了麼?是退縮了麼?
這還是她麼?還是無論遇到艱難險阻都會迎難而上的她麼?
他走了吧?追還是不追?
堯夕松開手,臉上還掛著淚珠,她呆呆的看著桌上那碗粥,半響,她猛地爬起來,沖了出去…
「堯夕小姐。」一抹黑影,擋在了她的身前︰「請跟我走一趟…」
……
城主府大門口,一輛外表普通,內里舒適的馬車,伊祁清殤斜倚著車壁,闔著眸子,但車廂里卻如同暴雨來臨之前一般壓抑。
上官穆惜和顧隱寒不明所以的坐在一旁,不時的瞅瞅城主府門口。
馬車靜靜停在那里,似乎在等待誰的到來,前來送別的人,許翊許楓對視一眼,招來小廝吩咐了幾句,小廝便朝里面跑去。
茜茜絲絲和素素也都來了,都日上三竿,可依舊沒見著清夕人影,三人看著靜待的馬車,眼中有些焦急。
「素素,你在這守著,我和絲絲進去找清夕。」茜茜看了看天色,小聲的對素素說道。
素素點點頭,茜茜和絲絲朝里面跑去。
「走吧。」半柱香的時間到了,男子沒有睜開眼,只是開口輕聲說了句,淡淡的語氣听不出情緒,但空氣中的壓抑似乎更加濃烈。
「大哥…」
「走!」上官穆惜話還未說完,不容置疑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是。」上官穆惜撩開對車夫吩咐了幾句。
馬車緩緩啟動,素素咬咬牙,一挺身站在馬車前,雙手打開攔住︰「允公子,請你…請你在等一會,一刻鐘,就一刻鐘。」
上官穆惜和顧隱寒轉頭看向伊祁清殤,伊祁清殤睜開眸,那雙深眸如同古井般波瀾不驚,仿似如常。
他似無意中看了眼大門口,又看向明明很害怕,卻依舊站在馬車前素素,終是點點頭,輕緩的聲音淡淡道︰「好,那就一刻鐘。」
時間如同滴水般,滴答滴答,看似不快,卻不經意間溜走。
許翊派出去的小廝回來了,卻對著許翊搖了搖頭。
茜茜和絲絲也回來了,兩人眼中有著不解,有著黯然。
伊祁清殤很準時的睜開眸,看了眼空曠曠的大門口,朝許翊許楓點點頭,放下簾子,終是沒等到那個人,馬車緩緩離去,明明是明媚的陽光,灑在街頭馬車上,卻莫名的讓人覺得孤寂…
大門口的眾人,看著馬車漸漸消失在街角許久,眾人回過神來,互相看了看,眼中的意思很明顯,這兩人是吵架了麼…
「清夕她會不會一氣之下離開城主府了?」素素擔憂的皺起了眉。
絲絲惡狠狠的眼楮,有著恨鐵不成鋼︰「清夕這妮子,如此好的一個男人就這麼放走了,太可惡了,要是我,死乞白賴我都要賴下去。」
茜茜也接口︰「是啊,看得出來,允公子對清夕很好,從她生病,允公子千里迢迢趕過來就知道了,更別說還親自為她擰毛巾,照顧她,對她無微不至,清夕也真不應該和他吵架。」
素素也小聲嘀咕︰「就是,剛才雖然是我攔著,但是大家都看的出,允公子是真的希望清夕出現呢。不然,也不會有意無意的看向門口了。」
「哎,清夕那死丫頭,最好不要出現,不然我一定掐死她。」三人同時一嘆氣,咬牙啟齒道。
「我招惹你們了麼?要掐死我。」三人話音剛落,便見一身狼狽的清夕站在她們的身後,許翊和許楓也發現了她的存在,只是現在的清夕真的慘不忍睹,一身素白紗裙上滿是污漬,衣擺上還粘著腌制物的掛在上面,頭發也亂糟糟,臉上髒兮兮,渾身散發著一股子怪味。
「清夕,你死哪去了?怎麼弄成這樣子?」絲絲捂著鼻子,手指惡狠狠的戳到堯夕面前︰「你知不知道我們都等了多久?」
「沒事,遇到一個…」她頓了頓,似乎不知道該用什麼詞,掃了一眼,意料之中的已經沒了馬車,她轉頭看向茜茜她們問道︰「他們走了多久了?」
「快一炷香了。」茜茜答道,眾人看著她的模樣,似乎今日的清夕與往常的她不同了,好似多了一絲他們從未見過的霸氣和凌厲,若是以往的清夕,如同磨平了稜角般迷茫退避。
而今日的她,一往無前的氣勢,風華耀眼。
她平靜的點點頭,轉頭對許翊道︰「許翊,可否幫我拉匹馬來。」
許翊點點頭,一揮手,便有小廝離開,他自己哈哈大笑著走過來,一巴掌拍在她肩上︰「真不愧是我看上的女子,就是有魄力。」
「堯夕。」許楓笑著喚她,她不再是當時書房看到的那個迷茫無措的少女了,而是將軍府的小姐,同樣是風華絕代的人物,他朝她點點頭︰「一路小心。」
「清夕,趕快去吧,不把允公子給追到手,就別再來見我們。」三個少女眼紅紅的,跟兔子似得,但語氣卻惡狠狠。
堯夕朝許翊和許楓點點頭,看著小廝拉著一匹高大的馬匹過來,旁邊的丫鬟拎了個包裹,她轉向茜茜三人,然後,伸手,抱住她們︰「我不會忘了你們的,一輩子!」
「嗯。」三人點頭,淚水還是涌了出來。
堯夕接過包裹,翻身上馬,回頭認真的看了一眼所有人,正欲催馬,她卻似忽然想起什麼,轉頭對許翊認真道歉︰「對不起,你家的地窖被我給毀了,我不是故意的。」
說完,一甩馬鞭,絕塵而去。
「地窖被毀了?」許翊和許楓對視一眼,又想起少女一身的怪味和那髒亂的形象,兩人朝地窖趕。
茜茜她們也抹了把眼淚,跟著跑向地窖,待得眾人沖到地窖的時候,發現整個地窖都慘不忍睹,存放的瓜果蔬菜散亂一地,腌制品更是罐子破碎,里面的咸菜撒了一地,整個地窖彌漫著一股怪味…
許翊臉色凝重的看著地面,半響,他站起身來,看著許楓淡淡道︰「這里有打斗過的痕跡,看來是有人不想堯夕會樞中城…」
「會是誰呢?」許楓問道。
許翊搖頭︰「不知,不過我想,能在我府里劫持人的,地位一定不低。」
「大哥,這一次,你這次打算讓天樞庇護濃城真的只是因為濃城原本是屬于天樞?」許楓壓低聲音︰「你明明知道,天穆的勝算大些,濃城百姓其實對天樞並無太大的歸屬感,就算你宣布濃城歸屬天穆,想必也不會有太多人反對。」
許翊犀利的眸子掃了一圈,見到整個地窖只剩下他們兩人,他也壓低聲音道︰「阿楓,若我讓濃城歸屬天穆,你確定你不會找我拼命?」
「哥。」許楓惱怒的低低叫了一聲。
許翊笑了笑,才認真道︰「阿楓,這個的亂世,擇主也是要深思的,雖然天穆是強,可是你想,天齊被滅掉之後,天齊百姓過的是什麼日子?天穆國君又是什麼樣的人,多疑,親小人,這樣的人你認為就算我們歸屬天穆,他對我們不會心存顧忌,戰爭結束,他會允許濃城這樣的格局存在?
而夏侯天掣,是個梟雄,只是在他眼中,濃城的作用並不是很大,反看天樞,雖然沒有天穆強大,但是百姓團結,軍民一心,現在正值天樞危難之際,我們歸屬天樞,算是雪中送炭。你認為雪中送炭和錦上添花,那一個比較好?」
許楓點點頭︰「大哥分析的是。」
許翊抬頭,看著慘不忍睹的地窖,笑的爽朗︰「更何況,那丫頭救了我一次,我得還她不是,而且允公子那家伙,看上去不好惹啊,我還真不想跟他為敵…」
許楓好笑︰「哥,你就直接說,你喜歡堯夕和允公子兩人,當他們是朋友,就得了,你這是在別扭個什麼勁啊!」
「臭小子,老哥那里別扭了。」
「難道沒有麼…」
……
就在眾人圍在地窖的時候,城主府不遠處的暗巷中,緩緩走出來三人,當先一人,風姿卓絕,一身軍綠短裝,干練帥氣,一頭墨發隨風而舞,在日光下,光華四射,一雙溫柔的眼眸,如同三月春風。
他的身後跟著兩個英俊的男子,一青衣,一藍衫,若放在平時,絕對是風采照人的人物,但在他身邊,兩人的風華都變得暗淡,仿似連日光都只對他明媚一般。
「老大,還進去不?」一身青色長袍的男子,搖著折扇,看著男子道。
男子溫柔的眸子,靜靜的看著門口半響道︰「罷了,看來濃城已然歸屬天樞。這樣也總好過不識抬舉妄想中立。」
他轉頭看著伊祁清殤消失的方向,溫柔的聲音如同喃喃自語︰「允之,看起來,似乎比以前好多了…」
「老大。」一直沒開口的藍衫男子也望著那個方向,皺著眉頭,眸中有著疑惑︰「伊祁清殤這才來濃城,到底是為濃城而來,還是如同那些城主府下人偷偷議論的一般,是為了那個少女而來?」
夏侯天掣回過頭,看著藍衫男子,笑道︰「藍,以我看來,後者可能性較大。」
他背著手,抬步,緩緩沿著伊祁清殤離開的方向走︰「允之啊,他就是那樣的人,相對于其他,他更在乎感情呢!
更何況,如果他是為了濃城而來,我猜想,他來濃城的時候和我們到達濃城的時間相差不大,可你看,我們剛來,他便已經離開,想來是因為堯夕生病,趕過來卻意外的處理了濃城這件事吧。」
「許翊想要讓濃城破而後立,天樞也並不希望和濃城開戰,大哥,他們之間的聯合,我們要破壞麼?」青衣男子和藍衫男子問道。
夏侯天掣搖搖頭,笑道︰「不,就讓他們聯合吧,我也想看看,到最後允之的力量能積攢到什麼程度...」
藍衫男子嘆氣︰「老大,你們兩個啊,還真搞不懂。」
青衫男子哈哈笑著拍著藍衫男子道︰「哈哈,算了算了,藍,你就別糾結了,妖孽的世界,咱們凡人不懂。」
「也是。」藍衫男子點點頭,忽而又想到什麼,他道︰「老大,那個髒兮兮連面容都看不清,身上還有一股怪味的少女真的而是堯夕?就是你曾提過的那個小丫頭?」
夏侯天掣腳步頓了頓,他抬起頭,看著天上,一朵朵仿似棉花般的雲朵,溫柔的聲音帶著淡淡的笑意︰「她長大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