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綿睜著那雙大而空洞的眼楮,目眥欲裂,她就那樣木然的,幾乎不具情緒地看著他。舒愨鵡
生冷清冽的空氣里,陽光正好灑在他深刻五官上的,她的丈夫。
立在床前白襯衫黑西褲長身玉立的男人,是以什麼表情在看她誓?
顧綿以為他臉上會相當精彩。
可是沒有敦。
英俊逼人的輪廓上,除了那雙深深打結的眉,沒有任何表情。
季深行總是深邃而漆黑的眼眸,此刻,是灰白的。
望著病床上小小的,一臉空洞死寂的他的小妻子。
一瞬,反應不過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而那邊,林妙可還要加把勁、撒點鹽︰「深行,顧警官為了我們的孩子,英勇地提出拿她自己和我交換做歹徒的人質呢,真的很了不起哦。」
話里最深刻最惡毒的諷刺,林妙可以為只有她一個人明白。
顧綿耳朵里,記住的,是林妙可有意無意一遍一遍重點提及的‘我們的孩子’。
季深行回頭,沉黑的目光生了尖冰一般,刺向林妙可。
林妙可柔美的微笑僵在嘴側。
季深行筆挺的西褲挨到病床邊沿,很多話在積聚在喉嚨口,但最終出口的卻是無相關的一句︰「哪兒受傷了?」
伸出修長的手,習慣性要往她額頭上探。
顧綿撐著身體往後挪,從未對他用過的冷淡疏離的語氣︰「別踫我。」
低低的三個字,她用盡了全身僅剩的力氣,牙齒咬的都在顫抖。背在身後的手心,指骨繃白的緊握著,懷孕檢查單被揉成小小的一團,紙張尖銳的稜角刺進掌心。
顧綿感覺不到疼。
季深行動作就那麼僵在半空,面色冷沉,受不住她那樣的目光,幾乎月兌口而出︰「你誤會了,孩子……」
林妙可卻是急急打斷他接下來要說出口的話︰「深行,你過來看看,我肚子突然很痛!」
季深行眉眼不動,不打算理會時,
病房門卻突然被人從外面踢開,緊接著是顧綿熟悉的蒼老的聲音︰「妙可!孩子怎麼了?肚子痛?醫生呢?!」
輪椅上,季家老爺子緊張地跟什麼似的表情。
輪椅後,蘇雲推著季老爺子飛一般進來。
輪椅旁,是季女乃女乃佝僂焦灼的身形。
最後面,跟著同樣擔憂表情的蘇采采。
四個人涌進來,奔向林妙可的病床,滔天駭浪般,打得顧綿尸骨無存。
這一切,為什麼能夠可笑至此?
原來,季深行和別的女人有了孩子,不光季深行知道。
季家人都知道。連一向不問世事天真純淨的蘇采采都知道。
只有她這個傻子,夠蠢,夠安分,什麼都不知道。
而爺爺口中的妙可,那通電話里溫婉如江南細語般的女聲,季深行心中深藏的摯愛,在此,還為他懷了孩子。
難怪爺爺那天肯見她,並且莫名其妙說,不再需要她生孩子了。
因為,另一個女人,已經成功懷上,看這肚子,五個月不止。
算一算,不正好是大年除夕那晚上,季深行失蹤的那一夜?或許,他和這個叫妙可的美麗女人,從來就沒斷過?
顧綿不知道用什麼表情看著這一家子人和那個美麗的孕婦。
眼楮里的滾燙熱度,燒灼著她,模糊了的視線,蒼白了的靈魂,還有手里那一團始終刺痛她掌心的檢查單。
都在騙她。
都要傷害她。
「小嫂子……」蘇采采最先發現了簾子後的顧綿。
這一聲小嫂子,成功把另外三個人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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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季女乃女乃抬頭︰「綿綿?!」
往日里顧綿听了無數次的慈祥的聲音,此刻,戳心剔骨。
「真的是……」蘇雲亦是同樣驚悚。
tang最後是季老爺子,雖然驚詫,但卻掩住愕然的表情,目光從林妙可的肚子上移開,只掃了顧綿一眼,濃白的眉毛,皺了起來。
一時,偌大的病房,再度陷入沉沉死寂。
一這場好戲里,最難堪的是顧綿,他們齊刷刷看過來的目光,季老爺子眼里的沒溫度,季女乃女乃的愧疚,或許還帶著點心疼,蘇雲和蘇采采的同情憐憫,林妙可似乎什麼都不知情的‘友好’眼神,季深行緊繃凝重的五官……
顧綿覺得自己就像個終極小丑。
被玩,被耍,被騙,最後,還要堪堪承受這最刻骨的一幕,在血淋淋的真相里獨自掙扎。
她放棄了掙扎。
就那麼躺在那里,像一具尸體,目如死潭,與他們對視,與曾經一直都當成家人的他們對視。
「爺爺,我和深行的孩子能沒事,多虧了顧警官,是她舍命與搶劫犯搏斗,救了我,救了您的曾孫,我們要好好感謝她!」
林妙輕柔的的聲音總在最適當的時候發出。
話落,季家人的臉色更難看了一層。
季女乃女乃看著面白孱弱如紙顧綿,思索了一下,朝她走過去︰「孩子,哪兒受傷了?傷的重嗎?要不要緊啊?」
蘇雲看著顧綿越來越沒有血色的臉,拉住了季女乃女乃,此時季女乃女乃說什麼,都無疑是雪上加霜。
季老爺子精深的目光再度看過來,一臉復雜。
手握緊拐杖,妙可懷孕,顧及顧綿,本想瞞過去的,現在,確實傷她有點深了。
何況,這孩子還拼命救了妙可……
……
他們還在看她,憐憫同情愧疚復雜,最多是尷尬的目光。
他們就像一個陣營,無聲無息,將她討伐得徹底。
顧綿不想在這里呆下去,哪怕一分一秒,都是凌遲。
稍稍挪動身體想從床上下來,但卻感覺到肩胛處有泊泊的熱流從身體里流出來,低頭朝病號服里一看,果然,繃帶染紅。
怎麼辦?
不能動,就這樣一直忍受下去嗎?
誰來救救她,帶她離開,留給她最後一點尊嚴?
……
季深行看她咬著下唇極力忍耐的樣子,額頭上全是冷汗,身體也在哆嗦。
察覺到不對勁,走過去︰「是傷口痛了嗎?」
顧綿像是沒听見他的話,看他走過來就往床頭退。
「傷口在哪里?」季深行皺眉,伸手要解開她病號服的扣子查看——
啪地一聲響,修長好看的手被另一只骨節分明的手猛地一下拍開!
脆響聲里,顧綿抬頭——
撞進凌楓冷峻如墨的黑眸,那里面,深深的疼惜里,倒映著小小的蒼白碎裂的自己。
凌楓……
如神祗般降臨。
顧綿紅紅的眼眶里,那些強忍了很久的淚水,此刻,再也遏制不住,大串大串落在臉上。
凌楓面上罩了寒霜,眉間的戾氣深重,他看一眼季深行,再扭頭面無表情掃一眼一屋子的季家人。
嘴角,一點冷嘲。
什麼都沒說,拔掉顧綿手背上的針頭,彎身,打橫一抱,將幾近零碎的她牢牢抱緊在懷。
轉身,高大挺拔的身形移動,抱著她大步就往外走。
季深行陰沉了面孔追過去,一把拽住凌楓胳膊,還未開口,凌楓不具溫度的聲音︰「你對她做的,還不夠?」
只一句,季深行指尖一僵。
顧綿抓緊凌楓的衣袖,死死的,抓緊,指尖摳進了他的皮肉,不覺。
凌楓蹙一下眉,繼續往外走。
季深行呆滯片刻,回神,又要追上去。
「啊!肚子痛了……爺爺,我的肚子,好痛好痛……」喊痛聲是對著季老爺子的,林妙可一雙泛了陰狠的美眸,卻死死鎖著季深行欲往外追的身影。
季老爺子擔心寶貝曾孫,推著輪椅拽住走到門口的季深行︰「往哪兒去?!妙可肚子疼了,快過來給她看看!」
季深行被爺爺死拽著,眼睜睜看著他的妻子窩在另一個男人懷里,離自己越來越遠。
心頭的無力感,涌現。
……
勸走爺爺女乃女乃,季深行站在床前,冰寒徹骨的目光,林妙可不敢對視。
「做戲做到這一步,夠了。」
林妙可心一驚︰「深行,你說什麼?」
季深行低頭,冷冽地盯著她看,面上戾氣深重︰「別說你不認識顧綿!你和她在銀行,是偶遇還是精心安排,這個我不深究了,但你和她在同一間病房,你當我傻子?」
雷霆萬鈞的語氣,林妙可臉上的笑容再掛不住︰「深行,你听我解釋,我真的不知道顧警官就是你娶得那個女人……」
「你玩的這些把戲,沒意思!一口一個‘我們的孩子’惡心!你以為你弄一份假的胎兒親子鑒定就萬事無憂了?再去招惹顧綿,你和你肚子里的種都他媽給我小心點!」
撂下這一句,季深行甩袖離開。
病房門關上,林妙可柔弱淒淒的表情瞬時沒了,轉而是一副陰狠算計的面孔。
她不擔心季深行告訴爺爺她肚子里孩子的真相,一開始季深行沒有說出來,現在,以後,他也不會說出來。
因為她知道,季老爺子已經和季深行達成協議,季老爺子提出,只要她肚子里的孩子平安降生,他會接受心髒移植。
季老爺子拿命賭在她肚子里的孩子上,季深行不得不一再妥協。
……
凌楓把顧綿安排到另一棟住院部的單人病房。
她肩胛處的傷口崩裂出血,醫生過來,一邊責備他擅自移動病人一邊重新處理了顧綿的傷口,讓她千萬不要再動。
護-士重新給顧綿掛上了點滴。
醫生護-士都走了以後,病房安靜下來,凌楓坐在床邊,深邃的眉眼里,冷峻擔憂。
顧綿虛弱的睜開眼,凌楓立刻把手伸過去,將她冰涼的小手緊握在掌心。
「謝……」她慘白發抖的唇,幾乎咬不出完整的字。
他心疼的看著她,做了個噓的手勢,示意她不要再說話。
手指微曲,手背撫上她因為白中泛青的臉頰,捋順她凌亂的長卷發,凌楓鄭重其事出聲︰「綿綿,我不會再克制自己對你的關心,他給不了你的安穩,我給!到我這里來,你不用接受,也不要有壓力,讓我保護你。」
顧綿望著霸氣宣言的他,好看的眉眼,鮮衣怒馬的不馴,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她現在沒心思思考和凌楓的關系。
掌心里那張汗浸-濕的檢查單,像千斤重的石頭,滾燙的烙鐵。
手不禁撫上平坦的肚子,那里面,悄無聲息的,又孕育了一個孩子。
她和季深行的孩子。
可是,季深行已經和別的女人有了孩子,那個女人,還是他心頭摯愛。
她的孩子該怎麼辦?
寶寶,你來的不是時候……
……
藍雙幾乎是沖到了人民醫院。
衛川在後面追都追不上。
和凌楓通
過電話,知道綿綿睡著了,藍雙改了方向,氣勢洶洶往另一棟住院樓的某間病房而去。
林妙可正在享用她的晚餐。
忽然敞開的病房門口一陣凜冽疾風,還沒反應過來,眼前黑影竄動,緊接著,臉上啪的一下猛挨了一巴掌。
冰肌玉骨的肌膚上,鮮紅的五指印浮現。
林妙可被這十二分力氣的巴掌打昏了頭,把打歪的腦袋撇回來就看見面前站著一個氣焰如火的冷艷高挑女子。
「你……你打我?!」林妙可幾乎不可置信。
藍雙冷笑著,很給面子,大耳刮子朝林妙可另一側完好的臉上有招呼過去,練過的手勁兒,要多
大就有多大。
林妙可幾乎被打出了腦震蕩。
「你……你這個瘋女人,又打?!」
「小三兒不就是用來大耳刮子甩的!綿綿動不了的手,我他媽來動!」藍雙瞪著噴火的眼楮,又要一巴掌摑下去。
「姑女乃女乃!」衛川怕她這架勢出人命,趕緊過來攔住!
「衛川?」林妙可驚訝。
衛川望著那張和妙妙如出一轍的絕美容顏,但林妙可那雙美眸里的狠辣陰毒,卻不是妙妙所有的。
「衛川你認識這個女瘋子?!快攔住她,幫我叫人過來,她打我!」
這邊,藍雙見衛川認識小三更加來氣。
「靠!衛川你他媽和季深行一伙的是不是!早知道季深行在外頭找了這個狐狸精?!」
「不是……林妙可是我初中同學……」衛川百口莫辯。
藍雙一腳踹上他腿,一分鐘不耽誤的,端起小桌上精致美味的湯就往林妙可絕美的臉蛋上潑——
「啊!好燙好燙!救命啊……啊……」林妙可尖叫著雙手捂上臉,湯里的咸辣蟄進眼里︰「我的眼楮!」
藍雙扯嘴︰「瞎了才好!你和季深行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雙賤合璧!警告你,離我綿綿遠點兒!敢動一下她小心你的破肚子!姐可不是說著玩兒,踢一腳打一拳就能解決的破事兒,坐牢還是賠錢,老娘他媽的隨便!」
說完,猛拍一下桌子,嚇得林妙可哆嗦不止,冷笑著,出去了。
又給她按了床頭的鈴,讓護-士過來,人出去追藍雙了。
藍雙一口氣走到走到盡頭,望著窗外黑沉沉的夜色,死抿著唇,擦眼淚,心里,很疼很疼。
綿綿,那個傻子……
衛川走過去,輕輕從後面擁住她︰「小雙……」
藍雙沒推開他。
過了很久,壓抑低泣的聲音︰「綿綿成今天這樣是我害的,過年那天晚上我在酒吧看到季深行和這個賤女人了,當時綿綿質問我,一副只要我搖頭她就相信季深行的樣子,那時候,我真的說不出口,我騙了她,我包庇了季深行……」
「勸和不勸分,你一心只想她好,有什麼錯?深行這次,如果孩子真的是他的,我不認這哥們兒了。」
「什麼意思?那賤人肚子那麼大,難道還有假?!」
衛川不說話,但他知根知底季深行的為人,不會做出這麼出格的事兒,這里頭恐怕有隱情。
……
季深行從吸煙室出來,眉目深斂的晦暗。
手里緊攥一份文件,扉頁的大字,胎兒親子鑒定。
這是他前些日趁林妙可孕檢時讓醫生抽取了一點羊-水絨毛,與他帶毛囊的頭發做比對。
實打實證明,孩子和他半毛錢關系沒有。
他和爺爺做了交易,爺爺拿自己的生命相要挾,讓他發誓,保證,林妙可的孩子會順利生下來。
季深行縱然覺得荒唐,但不能拿爺爺的生命開玩笑,爺爺的名字在器官移植重心排名靠前,很可能會遇到合適的心髒,再說,林妙可肚子里的孩子是大哥的,那晚上大哥的只言片語里,听得出來,沒有子女,大哥的遺憾。
因此,對林妙可多加照顧,沒有辦法。
他原本是想瞞著直到孩子生下來,但今天出了這樣的事,顧綿那里,現在恐怕認定林妙可的孩子是他的種。
季深行顛著手里那份堅定,權衡很久,朝著顧綿的病房走去。
多余的話不用說,她看了這份堅定,就能明白,他的清白。
到了顧綿病房門前,手機響了。
季深行接起,電話那頭不知說了什麼,他面色突地大變——
掛了電話,季深行很長時間沒反應過來,臉色一刻比一刻森白,他眼神復雜地朝病房里看,看到病床上安靜蒼白的睡顏,最終選擇,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