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的黃昏,恭王府。舒愨鵡
貝凌雲站在「秣齋」圍廊上,定定地望著遠方,仿若一尊青色的雕像。
母親辭世之後,他第一次感覺到這般無能為力。
整整找了三天,幾乎要把偌大的都城翻個底朝天,還是沒有妖孽的消息。
難道她已經逃離了都城鈀?
不可能!
他否定了這個猜想。
沒人能從他貝凌雲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伴。
可是,她真的就這麼不見了!
此時此刻,翻騰在他內心的,是多種復雜情緒。
他不知道自己在難過什麼,總之有點心如刀絞的感覺。
「該死的!」他討厭這種滋味。
稍後,管家走上樓來,躬身而立。
「王爺,內衛司的人已經把整個都城都查驗了一遍,依然沒有謹王妃的蹤跡……」老頭兒停頓一下,「還讓他們繼續查嗎?」
男人搖搖頭,「不用了。送五千兩銀子去做酬勞。」
就算你是儲君,也不能白用公家的人,要不下次還怎麼讓人家幫忙辦事!
「是。」雖然沒有提出異議,但有點心疼這筆銀子,花的實在不值。
「祖義還沒有消息嗎?」
「沒有。還守在城門口。」
立了一刻,老管家下了樓。
到底了解自己的主子,心知他此時最需要的是獨處,任何人都無法緩解他的心緒。
沒過多久,蘇雪嫣來了「秣齋」,這時,貝凌雲已經回到了屋子里。
依舊對著牆上的字畫出神,——那佟皇後生前畫的最後一幅畫。
母親過世的時候,父親听信了孔蜜兒的讒言,把她的所有遺物都焚燒掉了。
只有這幅畫,被他偷偷藏了起來,躲過了化為灰燼的淒慘命運。
在宮中的日子,每每遇到坎坷,他都會在無人之處拿出畫卷來欣賞,就好似看到了母親一般,隨即便會有無窮的力量。
直至出宮入住恭王府,他終于把畫卷掛在牆上,如此,抬頭便可以看見,也像是母親每天都在看著他一樣了。
蘇雪嫣不知道這些歷史,更不懂得給男人空間,她只曉得獻殷勤,希望用密不透風的關心和討好來換取相應的憐愛,這是她的又一種悲哀。
進門之後,她將手中的托盤放在桌上,殘臉上涂滿了憂色,「王爺,這兩天為了尋找謹王妃,您都沒有吃好、睡好,嫣兒實在是心疼得緊……」
說他沒有吃好,這是事實;可若是說他沒有睡好,就有些牽強了。
正是為了能夠睡好,這兩天他夜.夜要她,折騰夠了之後,便翻身睡去,且睡得香甜呢!
女人這麼說,無非是想體現自己與男人感同身受,就是想趁這個時候走進男人的心里。
然,貝凌雲卻根本不買賬。
「出去!」
回應她的,是冷冷的驅逐。
「王爺……」女人嬌.呼一聲,伴隨著身子的扭動,試圖用撒嬌來掩飾尷尬。
「本王說過,沒有需要,你就留在自己的房間,不準出來!」看都不看女人一眼。
蘇雪嫣靜默一瞬,委屈地說了聲「是」,碎著步子出了門。
來至長廊上,她卻微笑著,腳步輕盈地下了樓梯。
在他看來,男人越是煩躁,就越說明尋找魚薇音無望。
這就足以證明,那個「眼中釘」被她除定了!
這女人實在是心理異常,能夠在任何時候為自己看到希望,哪怕明擺著是一條絕路,她也能在上面走得風聲水起。
說她自欺欺人也好,怎麼都好,歸結起來
,不過還是個可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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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貝凌雲離開圍廊進房之際,一個白衣男子的身影在恭王府後院的花紅柳綠間一閃即逝。
他已經連續兩個黃昏出現在後院,且利用天黑之前的短暫時間仔細搜尋著。
此人正是「已經出門游歷」的貝御風。
其實他並未去游歷,出城後直接住進了城外的青隱寺,每日在寺內誦經清修。
——此青隱寺,便是昕王府大火之後,僕役們被安排暫住的地方。
前天上午,兩個出去采購物品的僕役回來之後便匆忙敲開了他的房門。
「啟稟王爺,恭王府好像出了什麼事。」僕役匯報道。
「別著急,慢慢說。」他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前一晚他做了噩夢,夢見薇音在喊「救命」,他卻怎麼都找不見她的身影。驚醒之後,他還暗暗責備自己太沒出息,身處佛門清淨地,還是忘不了兒女私.情。
兩個僕役你一言我一語,說了好半天才把意思表達清楚。
原來,他們在街市上听說內衛司的人在搜捕一個女賊,好像是她偷了恭王爺心愛的物件;然後又听說城門口在盤查出城的女眷,好像也是跟那個女賊有關系。
「女賊?」貝御風隨口重復,卻想到了那個古靈精怪的身影。
遂,再也無法靜下心來。
早早地出了青隱寺,卻轉悠到天黑才翻牆進了恭王府,再翻牆進到「閑庭小築」。
廂房亮著燭光,正房卻一片漆黑。
魚薇音的房門沒有上閂,推開後,他踱到榻邊,模索著床榻。
上面空空的,連疊好的方塊被子都沒有舒展開。
他還是不死心,又去了俏兒的窗外。
小姑娘好像正跪在地上祈求,每一句話都是哭著說出來的,哀求老天能夠保佑謹王妃活著回來。
男子听了,終于確定,原來自己的預感是真的。
一時間忽然手稍兒發麻,呼吸也有些不痛快。
雖然天色已晚,他還是去了和女子發生初.吻的那片空地,希望能在那里看見她的身影。
然,除了溫潤的風,那里什麼都沒有。
在泥土地上坐到了破曉,他才翻牆離去。
回到寺里,天色大亮,躺在榻上卻毫無睡意。
想了多半天,他覺得薇音還在恭王府的可能性十分大,她一個弱女子,根本不可能出府去。
再說,她也沒有偷溜出府的理由。
遂,黃昏時分,他又潛入府院,在後院相對隱蔽的地方尋找。
恭王爺白天習慣站在「秣齋」圍廊上俯瞰府院,所以,他不能在白天入府。
如果被多疑的二哥知道他並未外出游歷,而是以此為借口拒婚,想來必會造成隔閡,那是他所不願的。
他實在不放心恭王府里的那些僕役,總覺得他們不會盡心地搜尋,然,找了半個後院,他也是一無所獲。
天色黑透了,又不能拿著火燭照明,便回了青隱寺。
今天,他要搜尋另外半個後院。
如果她真的藏在了某個角落,一定沒有正經吃東西,也不知道晚上是怎麼過的,諸如此類的擔心,都快要把他的腦袋填滿了。
隨著天色變暗,他的腳步幾乎踏遍了剩下的這半個後院。
終于,他走到了殘垣前。
走完這個角落,整個後院就都找遍了,那就證明,她真的不在恭王府內,——前院是二哥生活起居的地方,那里藏不了任何東西,更何況是她這個古靈精怪的人兒。
走近殘垣,他的心跳忽然加速,沒有理由、沒有原因。
霓朵,你在牆後面嗎?他在心底問道。
越是這樣心懷希望,腳步越是緩慢,一步一頓,心髒跟著發緊。
可是,繞過半堵牆,卻沒有看到那個讓他歡樂又讓他癲狂的倩影。
失望之情瞬間騰起,他真的沮喪極了。
踟躕著腳步轉身,離開了殘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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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怕蟲蟻,是女孩子的天性。
當然,也有極個別的女漢子,不僅不怕蟲蟻,還喜歡與之為伴。
魚薇音性格上雖很直率,卻很怕蟲兒。
當潮蟲跟她對峙的時候,她的強大神經瞬間接近崩潰狀態。
「蟲子大神,能不能別咬我?我們和平共處,好不好?」鎮定了一陣兒,她擦干淚痕,討好地對它說道。
潮蟲沒反應,保持著原來的姿勢。
誰能想到和解的話只是為了「麻痹」蟲子,話音才落,她就將抓下來的一大塊粘著土皮的苔蘚投向了潮蟲。
「 !」
很有準頭,正好砸在了蟲子的頭上。
「耶!」她不由自主地做了一個勝利手勢。
然而,蟲子根本不受打擊,縮了一下脖子,抖落頭頂的井苔,還是那副樣子。
「對不起……,我在跟你開玩笑……」女子不得不道歉,為自己的自不量力而懊悔。
終于,蟲子行動了。
——卻沒有再前行,而是轉頭啃食起了苔蘚,不再理會女子,仿佛她根本不存在。
納罕之余,女子環視四周,觀察後終于發現關鍵所在。
只見貼近地面的井壁上已經沒有苔蘚,很明顯是被潮蟲吃光了。
稍高一些的地方,它又爬不上去,吃的就越來越少。
所以,剛剛它很有可能不是襲擊她,而是求她幫忙獲取食物。
領悟了這些,女子的神經終于放松,順著井壁坐下。
雖然凍得直打哆嗦,她卻不敢到枯葉里去,生怕潮蟲也會鑽進去,又或者,再有什麼蟲子藏在里面,等她睡著之後,又爬到她的身上。
昏昏沉沉地度過了一個夜晚,太陽出來的時候,井底總算有了一絲暖意。
很奇怪,即便陽光不能完全照射.進來,可只要太陽掛在天上,寒意就不那麼重了。
「蟲子大神,給你新鮮井苔……」費力地抬手,挖下一塊,扔到潮蟲面前。
潮蟲也不客氣,抱著就大快朵頤起來。
「好吃嗎?看你吃得那麼香,我更餓了!」女子咽了下口水。
旋即望著身側井壁上一簇簇的苔蘚,眼神兒貪婪。
「大神,你都毒不死,是不是我也可以?」扭頭對潮蟲說道。
潮蟲好像听懂了她的話,停止咀嚼,看了她一眼,又繼續埋頭啃食。
「看樣子你也同意我的想法。」又吞了口口水。
隨後,猶豫著,挖了一片苔蘚,把上面的土屑摘干淨,揪了一小塊,放進嘴巴里。
咀嚼幾下,有點脆,一股濃郁的土腥味在口腔里蔓延,但不苦。
吃完一塊,魚薇音等了半盞茶的工夫,覺得沒有什麼異常,便接連吃了好幾大塊。
雖然沒有飽月復感,好歹苔蘚里有水分,短時間內不至于渴死、餓死。
到了中午,她又跟潮蟲吃了一頓苔蘚大餐,這一次吃得比較多。
許是因為吃飽了,身上暖了好些,力氣也多了。
只是,井上還是沒有動靜。
她只能等。
難道粗心的俏兒還沒有發現她失蹤嗎?
不可能啊!
馬上就兩天兩夜了,再愚鈍的丫頭也能知道主子不見了啊!
還是,貝凌雲知道她不見了,根本就懶得找她?
可他現在是她的「監護人」,她就這麼沒了,他怎麼跟皇帝老兒交代?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他沒理由不找她啊!
在煎熬中度過了一個下午,晚飯依舊是新鮮的苔蘚。
魚薇音發現自己好像喜歡上了苔蘚的味道,晚上吃的量竟然比前兩頓的總和還要多。
大概是一日三餐的準時、充沛供應使得潮蟲跟她產生了患難真情,天黑之後,它竟然爬離了枯葉堆,給她讓出了一張「床」。
踟躕了好久,女子才欣然接受。
她仔細地把樹葉挪了地方,為的是檢查里面是否還有別的生物。
檢查的結果令她十分滿意,便又鑽進了枯葉堆。
肚子里有東西消化,身子周圍有東西御寒,魚姑娘就與周公相會去了。
夢里,她跟貝御風和好了。
「我帶你離開吧!」纏.綿的熱.吻之後,他擁著她說道。
「去哪兒?」被他吻得整個人都沒了重量,只能倚在他胸口輕喘。
他捧著她的臉,四目相對,「天涯海角,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我都陪著你。」
這樣的話最得她心,便深情地回望著他。
然,看著看著,他的臉竟然變了形狀,還長出絨毛,黑黃相間的毛。
「喵——」他叫了一聲。
「逆風……」話一出口,女子便意識到自己剛跟貝御風親.吻過,濃濃的愧疚感再一次涌了上來。
「對不起,逆風,對不起……」她不停地道歉。
可是不管用,他還是松開了她,向後退了兩步。
接著,他的影像越來越模糊,到最後,竟然完全煙消雲散。
「逆風——」她哭喊了一聲,猛然醒來。
眸子雖然睜開,卻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揉了揉眼楮,還是模糊。
「我怎麼了這是……」晃了晃發暈的小腦袋瓜,魚薇音掙扎著坐起。
好暈,周圍天旋地轉的。
難道是餓了嗎?這苔蘚也太不頂餓了吧!
她模索著挖了幾片井苔,一片扔向了對面(看不清潮蟲,但昨晚睡著之前它是在那個方向的),剩下的幾片揉了揉,狼吞虎咽吃了下去。
原以為吃了東西之後眩暈感會減輕,卻哪知,昏天黑地的感覺更加強烈,女子不得不閉上了雙眸。
「蟲子大神,我好難受……」後背貼著濕滑的井壁,身子卻熱了起來。
潮蟲不會說話,無法回答她,更何況,它正忙著吃早餐。
「大神,我好熱……」熱氣在體內積蓄,竟攢成了一波又一波的熱浪,推著她的身體,自由地飄蕩。
在一波強大的熱浪過後,女子忽然覺得身體有些發癢,一絲絲的,在肌膚表層蔓延著。
「到底是怎麼了?」模了模額頭,無法試出是否發燒。
若是她能夠睜眼看看,便會發現她身上的皮膚已經開始變了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