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崇德駕崩的消息一出,竟無人懷疑其中有任何端倪。舒愨鵡
——大壽之後,皇上半個月沒有上朝,宮里宮外早就議論紛紛。
一向勤政的皇上,若非身體有恙,是決然不會如此的。
甚至于,就算是微恙,都不會耽誤政事的處理。
各種猜測紛至沓來,所有人都往壞的方面去想鈮。
如今傳出駕崩的消息,沒有一個人多做懷疑。
就這樣,憑借遺詔,貝凌雲順利地坐上了皇帝寶座,未受絲毫的質疑。
然,即便他心安理得地接受朝臣和萬民的景仰,卻無法將內心的惶恐和不安完全抹去 。
比如現在,只掃了父親一眼,他就匆忙收回了目光。
為了防止別人疑心,他強迫自己站在石棺旁,直至內務司的人來稟報吉時已到,這才挪開了身子。
金絲楠木棺蓋封上的時候,新君心里依然不踏實。
有那麼一霎,他恍惚起來,生怕父親會起死回生,一下子從棺材里坐起,當著眾人的面,指責他為了奪得權位而弒殺了生身父親。
當樟子松棺蓋釘好之後又用特質的蠟油密封縫隙,他的心才回落一些。
及至石棺蓋子闔嚴,貝凌雲的外表和內心達到了一致,都變得平靜起來。
平靜中透著冷漠,不,簡直可以稱之為冷血!
在場的另外三個皇子,除了年紀尚幼的五皇子,其他兩位的表情如出一轍,都是淡然的。
然,貝傲霜的淡然卻填滿了隱忍和無奈。
三日前的清晨,他帶著母親為他準備好的一應物件,躊躇滿志地到了父親的寢殿。
令他萬萬想不到的是,還沒等讓太監通報,腦後就狠狠地挨了一記。
身體里的空氣瞬間被擠壓出去,他便失掉了意識。
再醒過來的時候,是在顛簸的馬車上,手腳都被繩索綁縛,嘴里也塞滿了棉絮。
「唔……」想要出聲求救,奈何根本說不了話。
這時,他瞥見了坐在車上的另外一個人,竟是老二的貼身護衛祖義。
「唔……」憤怒地沖膽敢綁架他的狗.奴.才叫著。
祖義在閉目養神,根本不予理會。
「唔唔唔!」連嚷三聲。
還是沒有回應。
遂,惱火之下的貝傲霜用力跺著雙腳,令整個身子騰起,撞在了馬車的頂棚上。
「咚」一聲,終于引起了祖義的注意。
「王爺請不要再鬧了!」祖義的神態像極了他的主子,「就算王爺一頭撞死,也改變不了任何事情!何況王爺在昏迷的時候被灌下了藥湯,內力是一分一毫都提不起來的,僅存的一點蠻力,不足以自戕性命。」
「唔……」淳王爺顧不得頭疼,沖護衛比劃著,希望能給他解開手上的繩索。
「您就死了這條心吧,不到五百里外,小的是不會給您解開的!」祖義一句話,把逃跑這條路給封得死死的。
無奈,身在砧板上的貝傲霜只能以眼神懇求對方。
娘的,若不是虎落平陽,他怎麼會跟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低三下四。
好在他的乞求是有回報的,祖義終于把他口中的棉絮給拿掉。
「呸……呸……」把嘴里殘留的棉絮吐淨,男人拿眼楮溜著祖義。
「說吧,老二給了你什麼好處?只要告訴本王,本王願意出雙倍的酬勞!」第一步,金錢誘惑。
「王爺,我家主子給的待遇,換做任何人都是給不了的……」祖義說完,若有所思的樣子。
「只要你肯提要求,就沒有本王做不到的!」第二步,放大話。
然,還是動搖不了祖護衛的軍心。
「
好吧!」退而求其次,換個打法,「既然你不願意放本王走,想來是對你主子忠貞不二的。本王不勉強你了,你只要說出為何對本王實施綁架行為,這就夠了!」
他可是退了一大步呢,如果對方還是一意孤行,就實在是罪該萬死了!
「王爺,祖義只是奉命行事,至于是何緣由,祖義一概不問,自然也就一概不知!」
這回答令貝傲霜惱火,卻也挑不出什麼來。
他不禁在心底慨嘆,為何自己就籠絡不到這麼忠心的奴.才呢?
想想淳王府那些貨色,幾乎個個是酒囊飯袋,除了能夠陪他吃喝玩樂,別的正經事一律做不成。
「好吧,你且告訴本王,這一遭,是想要本王的性命嗎?」
已然退到了谷底,——逃是逃不掉的,總得知道自己的性命是否能夠保得住吧!
「回稟王爺,祖義不敢!」即刻回答,絲毫沒有耽擱。
這話讓貝傲霜十分不高興。
不敢?
你都把老子綁架了,還有什麼不敢的?
一個小小的王府護衛,竟這般有恃無恐,實在叫人疑惑不解。
「祖義,你主子命你綁架本王,是不是要在都城做什麼事情,生怕我妨礙他?」
如此問話,是因為總有一股不好的預感時不時地在腦子里冒出。
這一次,護衛沒有馬上否定。
他只是淡淡地看了淳王爺一眼,就垂下頭去,做休憩狀,不肯回答。
貝傲霜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驀地,他抬高了聲音,大喝一聲。
「老二要逼宮,是不是?」
這是他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只要把他綁到都城之外,宮里能夠與老二對抗的就只剩下了娘親一人。
可娘親畢竟是一介女流,再深謀遠慮,也架不住如猛獸一般覬覦皇位的老二,以及老四這個幫凶。
如果老二一意孤行,逼迫病中的父親交出玉璽,即便娘親得知以後前去護駕,也是無濟于事的。
「回答本王,老二是不是要逼宮?」吼叫著質問。
然,祖義再也沒有抬頭,呆呆地盯著鞋尖兒,仿佛什麼都沒有听到。
「你這該死的奴.才!本王在問你話!是不是你主子圖謀不軌,所以才叫你支開本王?如此,他便可以在都城里肆意妄為!」口吻終于有了點皇室子弟的威儀。
終于,祖義抬起頭,望著他,表情凝重。
「等王爺回去的時候,自然會知曉一切!」
貝傲霜哪里知道,祖義之所以如此感懷,不是因為知道儲君正在弒殺自己的父親,以謀得渴盼已久的帝位。
祖義是在為他淳王爺難過。
貝凌雲的一整個計劃,只有祖義最為清楚。
護衛此刻難過的是,氣急敗壞的淳王爺不知道他的母親將要為駕崩的皇上陪葬。
作為兒子,不僅保護不了自己的母親,甚至連母親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這是令祖義心頭痛楚的原因。
然,貝傲霜不懂護衛的心思。
他現在什麼都做不了,無奈和憤怒交織著,讓他的內心幾乎燃燒起來。
「啊——」狂吼一聲,試圖發泄心內的怒火。
護衛並不感到意外,也沒有阻止。
他何嘗不是無奈的?
又何嘗不是惱火的!
遂,兩個郁悶的男人各佔一隅,在馬車里煎熬著。
直到一天後,抵達遠離都城的荒僻小鎮。
「淳王爺,祖義只能帶王爺到這里了……」祖義遲疑片刻,「王爺若是現在就往回趕,或許來得及……」
>這是護衛存著的善良之心。
貝傲霜一怔。
「什麼來得及?你指的是什麼?」
祖義依舊不答,麻利地解開繩索,然後,下了馬車。
淳王爺撩開轎簾,看著祖義的背影,想說點什麼,終究還是把話咽了下去。
「趕車的,給本王回都城,要快!」頓了頓,「你若是敢怠慢,本王定會誅你九族!」
車夫並非恭王府里的人,他是祖義在都城街頭隨意雇佣來的。
之前兩個男人在車子里的對話,雖然聲音高低起落,車夫還是听懂了一部分。
別的不確定,他完全可以肯定的是,馬車上坐著淳王爺呢!
現在,王爺吩咐他死命往都城返,豈有怠慢的道理。
錢不錢的拋開在外,犯不上得罪了皇室而丟掉小命啊!
遂,喊了一聲「王爺您請坐好!」,便沖馬兒狠狠地甩了兩鞭子。
原本累了一整天的馬匹已經倦怠,經了主人這麼硬心腸的對待,脾氣大發,尥著蹶子就飛奔起來。
待到拼命奔回都城皇宮門口的時候,兩匹馬中的一匹已經口吐白沫。
一向愛馬如命的貝傲霜十分心疼,扔給車夫一張銀票,要他好生照看馬兒,之後,才急匆匆進宮去。
此時,他已經離宮兩日。
剛進宮門,就被四處懸掛的祭幛給驚呆!
這麼浩大的陣勢,想來是父皇駕崩了!
好歹他還留著心眼,沒有隨便抓一個宮人來追問,——就算宮里發生了什麼,宮人也未必敢說出真相。
無謂的問詢,不過是浪費時間。
他第一個想到的是去找母親,她老人家一定對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
然,當他走到祁華殿門口的時候,卻听見了「嚶嚶」的哭聲。
听起來不是母親的聲音,好像是膽怯的宮婢在哭泣。
殿外的布置和宮里其他處所大致相同,都懸掛著白色的祭幛,里里外外進出著一身素縞的宮人。
倏然,有眼尖的太監看到了他。
隨後,太監飛奔而來,撲倒在了他的腳下。
「王爺,您快去看看貴妃娘娘吧……」太監的神態是悲慟的。
盡管親眼目睹明貴妃被處死而沒有做任何的努力,卻還要在少主子面前表現出自己的忠心。
以往的經驗教訓告訴他,貴妃娘娘尖酸惡毒,她的兒子也沒有好到哪兒去!
祁華殿內大部分宮人都受過這位紈褲王爺的盤剝,被他***擾過的宮婢更是多得數不過來。
沒有得罪過他,尚且遭受各種不公待遇,若是被他知曉了明貴妃的死因和死亡的過程,想來所有宮人都難逃淳王爺毒手。
听了太監的話,貝傲霜沒有急著進門。
「說,貴妃娘娘怎麼了?」越是接近真相,就越是踟躕不前,這是很多人的通病。
太監哭著叩首,「回王爺,娘娘……薨逝……」
貝傲霜一怔,「什麼?誰?怎麼了?」
好似完全沒有听懂太監的話。
「回王爺,貴妃娘娘薨逝了……您要節哀順變啊……」
這次,淳王爺徹底听明白了
明白之後,他就發了瘋一樣沖進了大殿。
但見殿內已經被布置成了靈堂,精致的棺槨就停放在殿中央。
「不……不會的……」做兒子的喃喃自語,不停搖首,不相信只兩天沒見,母親就與他天人永隔。
「王爺,請您節哀順變……」殿內所有宮人齊刷刷向少主子下跪。
貝傲霜听了,還是不肯相信。
&n
bsp;三步並作兩步,來至棺槨旁。
棺內的尸首被裹尸布遮蓋著,看不清模樣。
但母親平素喜歡的那身兒「綠菊傲霜」翠煙衫,卻穿在尸首的身上。
顫抖著伸手,揭開了淡黃色的錦布。
在真容盡現的時候,男人下意識閉上了雙眼。
好一刻,才鼓足勇氣睜開細狹的鳳眸。
然,卻看見自己的母親安詳地躺在棺內。
「娘親——」大叫一聲,想去觸踫母親的臉頰,卻被瞬間圍上來的宮人們給阻攔住。
「王爺不要這樣……娘娘屬于橫死,口中還含著怨氣。王爺雖是娘娘的愛子,但一旦被怨氣撲著,也是難逃厄運的……」為首的太監悲悲戚戚地解釋道。
闔宮的下人都收到了旨意,絕對不可以讓淳王爺觸踫明貴妃分毫。
有經驗的太監心知肚明,不讓兒子跟死去的母親做近距離接觸,是擔心他會發現母親死得蹊蹺。
——被勒死可是樣子最慘的死法之一,即便尸首經過了仵作的精心修飾,可絕對經不起大幅度的晃動。
一旦七竅內存著的血液流出來,淳王爺一定會大鬧皇宮。
如此,就像之前新皇所說,整個祁華殿的人都要陪葬!
遂,所有人都不可能讓少主子離他的母親太近。
令太監心存僥幸的是,他所說的「橫死」兩字,真的引起了淳王爺的注意。
「橫死?什麼意思?」胡亂捉到一個宮人,揪到近前,厲聲追問,「說,明貴妃是怎麼出的事?」
太監惶然跪下,「回稟王爺,皇上駕崩的消息傳到祁華殿,娘娘的心情就十分不好。前天用午膳的時候,娘娘沒有吃飯,只是喝了一點酒……微醺之中,娘娘吩咐所有人都不要進寢殿來打擾她小憩,我們只好留在殿外候著。可是誰能想到,快到天黑了,也沒有听到娘娘的傳喚。當大家忍不住進殿來一探究竟,卻看見娘娘……娘娘用一根白綾了結了自己的性命……」
這套說辭已經演練了好多遍,幾乎可以倒背如流。
貝傲霜听了,不停搖頭。
「不可能!母親絕對不會自盡……」
說著,掃視在場的所有宮人,「一定是你們合謀害死了本王的母親!」
「王爺,奴.才們萬萬不敢!」眾人叩首求饒。
「即便明貴妃不是你們害死的,卻也是你們護主不力,你們所有人都得死!」竟然沒人發現母親意圖自盡,這些狗.奴.才留著何用!
領頭的太監愣了愣,「王爺,皇上都赦免了我們的不力之罪,請王爺也能饒了我們!」
「皇上?」男人重復一遍,但只問出口,就明白太監口中的皇上是誰了。
如此,便可以解釋,他為什麼會被祖義綁到那麼遠的地方。
果然,這一切都是貝凌雲設計好的!
貝傲霜唯一分辨不清也是最想知道的,是他離開都城之後發生的所有事情里,到底哪些是老二蓄意設計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