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接到那通電話時,她差點癱軟在地,要不是弟弟眼捷手快地拉住她,等她回過神,從地上重新站起來,肯定要花上不少時間。
跟丈夫認識一年後,兩人相戀了一年,結婚已近兩年,感情甜蜜,婚姻幸福,甚至她肚里已懷有兩人的孩子。她跟婆家相處得並不是很好,但是對照之前辛苦的生活,她已經很滿足現在的狀況。
她正打算等丈夫這次回國後,告訴他孕期檢查的結果;只是,她沒等到他的人,卻等到一個噩耗……
「姊,妳想好要怎麼做了嗎?」
長相俊秀的男人端了一杯水給她,同時在她面前坐下。
「我還能怎麼辦?」她無奈一笑。
結束那通電話後,她花了點時間才自震驚中回過神。
桌面上滿是打印出來的數據,那是在她思考應該怎麼辦時,弟弟替她搜集來的,全是世界各地關于車禍後失去記憶的新聞內容。
好不容易讀完那些各式各樣的報導,她的確找到了好幾個跟丈夫很像的例子--車禍後失去了近幾年或所有的記憶。這些新聞中唯一恢復記憶的是個女人,而且那女人還是因為分娩太過痛苦,記憶才忽然回籠。
她老公是男人,哪來的分娩痛啊。
齊天晴閉上眼,以食指指月復輕揉著太陽穴,想舒緩漸漸浮現的頭痛。
「如果婆婆在那通電話中說的一切全是事實,我想維持這段婚姻,恐怕會是一場非常難打的仗。」
「姊,對方不是要妳離婚嗎?那個男人現在根本無法保護妳啊!」齊 昱在意的是她跟她肚中小孩。
「他是你姊夫……」齊天晴想開口訓他有禮貌點,但思及她跟老公的未來非常不明朗,說這句話也無濟于事,所以閉了嘴。
那通電話里,她不光得知老公車禍住院的消息,更從婆婆口中听到--老公醒來後完全不記得她,只記得五年前交往中的初戀情人。
因為有老公一直在身旁陪她、支持她,她才有足夠的信心去面對這些摩擦,才能不在乎婆家無止盡的刁難。
如今,老公的情況導致她需要想出另一條路。
「姊,妳戶頭里還有多少錢?」齊 昱緊盯著她的雙眼,想知道她是不是對未來有點頭緒了。
「……不多。」沉默了一會,齊天晴才回答。
婚前,她將大部分的儲蓄交給弟弟;婚後,老公每個月固定給她一筆費用,扣掉兩人生活上的花費外,剩下的,她還是幾乎給了弟弟。
「搬來我這里住吧!反正這里是姊夫送妳的新婚禮物。」齊 昱吁了一口氣,試圖說服她答應自己的要求。
四年前,他們的雙親意外雙亡,從那之後,他們姊弟倆就相依為命,直到姊姊結婚了,生活模式才有所改變。
依照民法,當時已成年又同住的姊姊成為他的監護人,兩人省吃儉用,姊姊上班,加上父母的意外保險金,兩人生活還過得去。
姊姊大學時就在一間福利不錯的公司當工讀生,畢業後更直接進入公司就業,然後遇到了那個男人。
那男人對她很好,無論是精神上或物質上都是如此;而現在仍然靠姊姊資助讀私立大學的他卻辦不到這一點。
「他當時送我時,我就說過要送你。因為你姊夫知道你學校在附近,不想讓我繼續負擔你的學費跟一切生活費用,才會用那個理由送我。」齊天晴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我可以去打工。」他不滿地表達抗議。
本來讓姊姊養已經夠別扭了,幫不上姊姊任何忙更讓他嘔死。
「 昱,你光是課業就忙成這樣……你要在寒暑假打工,我不會有意見;但學期中,你還是專心上課。」齊天晴二話不說否決他的提議。
「我課很少……」齊 昱想說謊,卻瞬間閉嘴。
「很少?是很忙碌吧?我有你的課表;你這兩年里,每周都有必修課的報告要交,唯一能休息的時間,就是寒假跟暑假。」見弟弟被她念得頭越來越低,齊天晴輕嘆後,決定結束這個話題。「謝謝你擔心我。」
「爸媽過世後,我根本什麼忙都幫不上,只擔心姊姊哪天會忽然倒下。」齊 昱低聲嘟噥著。
「因為我有個可愛的弟弟啊!」看著齊 昱越來越英挺的外貌,齊天晴輕笑出聲。「我希望你能吃好、穿好、過得好,尋求屬于你的幸福,這樣我就很開心、很滿足了。」
齊 昱知道姊姊是真心為他著想,不打算繼續听這個會讓自己愧疚毫無付出的話題,他繞回兩人一開始討論的問題。
「不然妳打算怎麼辦?」
「我決定先去了解他的狀況。最後不是離婚,就是堅持下去。」花了不少時間厘清思緒,現在齊天晴心中已有定論。
她只听婆家說了老公目前的狀況,並沒有真正接觸到他,她無法判斷那些消息的真假。
「堅持下去?姊,唐家那些人都非常期待你們離婚耶。」齊 昱皺起鼻子,擺明不認同她的想法。
「那又如何?」
「看過那些人欺負妳的情況後,我對唐家根本沒有任何的好印象!要不是那男人再三保證一定會當姊姊的後盾,我才不肯讓姊姊嫁進去,任由那些討人厭的家伙欺負。」
听著齊 昱一氣呵成的抱怨話語,齊天晴不禁莞爾。
「如果他愛我,依然願意遵守他婚前給我的承諾,只要這兩件事是肯定的,那我們的生活應該不會有什麼變化。」
「應該?姊,妳也不確定吧?」
齊天晴笑了笑,沒有回應他的反問。
「如果他不記得我,也不愛我,那麼,離婚當然是最好的。」她知道對丈夫而言,感情是很重要的部分。只要丈夫不愛她,想要他光憑著丈夫的身分幫她任何事情……根本是奢望。
「孩子呢?快接近預產期,已經無法墮胎了吧?唐家的人絕對不會想要這孩子,生下來以後,要送走嗎?」齊 昱不願意被姊姊發現自己內心非常煩躁,索性隨手拿起眼前那些資料翻閱,藉以遮掩兩人對看的視線。
如果可以,他希望離婚後的姊姊無事一身輕,不需要擔心他的一切花費,也不用煩惱養育小孩的事。
「我會生下來,更會好好養大她。」齊天晴的眼神相當堅定。「我不知道現在他是不是仍然希望這個小孩出生,但這是他之前期待很久的孩子,是我們深愛的孩子。」
「姊,光憑這四年來妳替我負擔的花費,也能算出來養大孩子絕對不是一筆小數目。」他再三提醒生活的現實。
當初爸媽為了他的未來,讓他就讀擁有不少資源的私立高中。父母雙亡後,姊知道他想進某間私立學校的科系,更自動替他選填在大學的志願表里。
他曾經偷偷算過,那些一筆一筆累積下來的,不只是錢,也是家人對他的愛,他怎麼忍心再讓姊姊辛苦那麼久的日子。
「我知道。」
「既然知道,姊妳為什麼不--」他話未說完,齊天晴已經打斷他。
「這婚姻是我選的,雖然只能公證登記,祝福的人也不多,但是我甘之如飴。」齊天晴伸手壓下他拿來遮那氣憤表情的資料。「我們都愛著這個還沒出世的孩子,所以我要自己養大她。」
「我可以休學,當完兵後馬上找工作。」齊 昱不願見姊姊為了生活過得那麼辛苦,立刻提出另一個方案。
「這是你一直想讀的科系,所以好好讀書,慢慢思考你的出路。之後要讀研究所也可以,我有辦法的。」齊天晴為他的體貼笑出聲來。「婆婆說只要我願意離婚,會給我一筆錢。」
「可是……」
「婆婆常說能花錢解決的事情,絕對不手軟。我知道我能拿到不少錢,暫時還不用擔心孩子跟你的未來。」
「這樣妳會被說是愛錢的女人。」齊 昱無論如何就是不願見到她成為別人嘴里的拜金女。
「愛情跟面包的問題嗎?我很貪心的。就算離婚,我還是愛情跟面包都要得到。」齊天晴拿起被她放在桌面一角的資料。「這些數據里說了,有人在車禍後恢復記憶,時間有長有短,我可以等,但是孩子等不了那麼久的時間。」
她不願意讓孩子在一個只有媽媽疼、卻會被人冷嘲熱諷的環境下長大,只能先選擇離開。
「姊,妳想清楚了嗎?」齊 昱不知道齊天晴的決定是好是壞,他只知道自己絕對會無條件支持她的選擇。
「嗯。」齊天晴微微一笑。
「那我會幫妳。」他似乎覺得說一次不夠表達真心,又對她重申︰「姊,我一定會幫妳。」
也許別人覺得姊姊不夠漂亮,但他始終認為姊姊很美。
在人群中的姊姊或許不是最顯眼的那一個,不過在他人生最絕望、最黑暗的時候,姊姊是指引他、呵護他的唯一光亮。
他曾想過,總有一天,他要成為姊姊的依靠,結果卻被那男人搶走了他的目標。他當然不甘心。不過,姊姊深愛著那個男人,他也無可奈何。
如果姊姊恢復了單身,那他一定要盡快畢業、努力找工作,只為了能夠快點回報姊姊的恩情。
***
他將身分證翻轉到配偶欄那面,又翻回正面。
他還是無法相信這個事實,偏偏配偶欄上的名字徹底說明他早已結了婚,對象不是他本來在交往的女友,而是一個他根本不認識的女人。
「筠柔呢?」
郭筠柔是他的初戀,他心中認定的唯一女友。
「我不知道。你們分手後,她就去了國外。」康宗霖坐在椅子上,雙手十指交叉覆在肚子上,眉頭皺得死緊。「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他苦笑了下。
一睜開眼,他身邊的人全比他印象中老了些,失去交往中的女友,多出來一個陌生的妻子,他被醫生診斷出失去近五年的記憶。
「只記得筠柔,不記得天晴。那你打算怎麼處理天晴的事情?」康宗霖站起身,走到他床邊,對上他一臉茫然的表情。
「我不知道……」唐予剛移開視線。「我爸媽沒跟我說這些年發生的事,我不知道這段婚姻是怎麼來的。不過從其他人提到她的態度中,我這位合法妻子很讓他們不滿、不屑。」
「他們當然對天晴很不屑又不滿,因為他們心高氣傲,不願意接受出身平凡的女人成為唐家媳婦。」康宗霖冷哼一聲。
他看到阿剛跟齊天晴這段婚姻一路走來的辛苦,然而他卻無法將事實說出。他太了解阿剛,即便說出他們兩人所有的過往,也無濟于事。
「所以,我不懂我為什麼會選擇一個讓家人這麼不滿的女人當妻子。」唐予剛以眼神示意他別說自己家人的壞話。
「你不覺得是因為非常愛她才這麼做的嗎?」接收到他的示意,康宗霖無言地轉身,翻了個白眼。
又變回了那個家寶,什麼都是家人最好。
「不覺得。」
好友如此堅定的語氣令他忍不住為那可憐的齊天晴嘆一口氣。
「你擔心她?」听見那聲嘆息,唐予剛掃了他背影一眼。
「這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不管你記不記得,她都是你合法的妻子,是你應該要保護的老婆。」康宗霖將雙手手掌壓上床邊,毫不閃避地直視他。「你可以說不愛她,但是,夫妻之間本來就應該互相扶持。」
「我不愛她,要怎麼保護她?」他不相信好友不了解他的個性--沒交情的人少妄想要得到他一絲一毫的關心。
「說得也是……」康宗霖雙手環抱胸前,眉間仍是鎖得死緊。「不過,你們的婚姻是真的,你要怎麼辦?」
「我不知道。」他的答案始終如一。
「不知道?我看你老早就想好了,想讓伯母代替你說出離婚吧!」康宗霖向來很能推算出好友心里的計劃。
「你……」唐予剛胸口忽地一陣氣悶,連話都說不出來。
「不管你想怎麼做,我只有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
「答應天晴所有的條件再離婚。」
唐予剛沉默不語。
他不懂,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好友明明非常獨善其身,為什麼卻這般挺自己的妻子?
「為什麼?」幾經反復斟酌後,他壓低嗓音,開了口。
那股悶著的氣幾乎令他窒息,他心里有種被背叛的感覺,分不清是針對那個尚未見到面的妻子或是眼前極力想幫妻子的好友,只好強逼自己壓下心中那不明的憤怒。
見到他這模樣,康宗霖不怒反笑。
「生氣了?這是好事。」
他很了解阿剛,會讓他面無表情壓低音調講話,肯定是火大了。
「哪來的好事?」唐予剛緊瞪著他。
「你在乎我挺她嗎?」
回復他的,是唐予剛的輕哼。
「我欣賞齊天晴,也知道你們之間的事情;不過,就算我說出你們過去有多恩愛,你一定不信吧?」康宗霖在他的床沿坐了下來。
「當然。」他只相信自己的心。
「喔,對了!我來這里之前,伯母再三強調,不準我跟你提天晴。」康宗霖忽然低叫出聲,語氣很驚訝,悠閑的表情倒是沒變。
「你已經提了。」對于好友骨子里的叛逆,唐予剛一清二楚,只能無奈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