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這張與兒子一樣的小顏,花夕顏想起自己曾掐過這個小太子的臉,于是猛然縮回了手,對兒子唬道︰「木木,快出來吧。」
見娘不打他了,花木容從桌底下爬了出來,模模蒙灰的小鼻梁,問向進門的太子︰「你來做什麼?」
莫非知道他娘來,來搶他娘的?
花夕顏敲了下兒子腦瓜︰沒有禮貌。
小木木反正抱起雙手,一臉敵意。
黎東鈺不急不緩地將鳥籠和點心放在了桌子上,說︰「剛御膳房給我做了些蟹黃餃子,我嘗著還不錯,想到上回虧欠你的,因此讓御膳房多做了幾個帶給你嘗嘗。」
沖鼻而來的香味馬上讓小吃貨吸起了口水,抬袖口抹一抹︰「只是給我送吃的?」
「騙你是小狗。」
難得優雅的小太子會說出一句俗話。
小吃貨相信了,跳上凳子,迫不及待揭開點心籠蓋,用手抓起一個餃子︰「娘,你吃。」
「娘不餓,你吃吧。」花夕顏拿帕子先擦干淨兒子嘴角的包子屑。
小豬妮妮听女主子不吃,跳上小主子的小手搶起餃子。不會兒,兩個小吃貨又干起了大架。
花夕顏嘆口氣,望向對面。
黎東鈺一雙小手捧著茶盅,動作猶如畫一般美,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喝著,端的沉著大氣,和他爹一樣。
真是什麼人生什麼樣的孩子。花夕顏想。
見她望過來,英挺的小眉宇挑了挑,黎東鈺慢慢開聲︰「听說如今顏尚書每日要服侍聖上,顏尚書辛苦了。」
這兒子很了解她爹,知道服侍他爹的人都會辛苦。聰明又體恤人的小太子,好孩子。花夕顏嘆,回想起剛在永寧殿望到的那抹龍顏側影,倒不能說他爹一點都不好,只能說不是個嚴己寬人的領導,道︰「聖上日理萬機,比任何人都辛苦。」
可能未想她會如此高評價他爹,高貴的小眸子微愣,唇角邊因為她夸了他爹,浮現出了略似害羞的笑意。
「殿下,我兒子給殿下添麻煩了吧?」作為孩子的母親,花夕顏決定和孩子的「同學」打好招呼,尤其這孩子還是領導的孩子。
小吃貨听到娘的話,把餃子塞進口里一邊搶著說︰「是他麻煩我。」
花夕顏瞪兒子眼楮︰說過多少次了,吃完東西再說話,會噎著。
黎東鈺望著他們母子倆眉來眼去,小眉垂低,慢慢地說︰「沒有,花公子沒有麻煩到本宮。」
這話花夕顏自然是不信的,自己兒子什麼斤兩她最清楚,卻是沒想到這小太子如此好性情,願意耐心對待她兒子,道︰「殿下,如果我兒子做錯什麼事,望殿下像對待自己兄弟一樣,訓斥他,鞭策他。」
本是有些沮喪的小眉宇極快地像風帆揚了起來,高貴的小眸子流光四射,充滿喜悅︰「顏尚書的話,本宮會記著的。」
小吃貨卻不高興了,抱了委屈質問娘︰「娘,我會做錯什麼事了嗎?為什麼要他來教育我?」
因為,兒子,你這輩子,只被兩個人坑過。一個是他爹,一個是他。也只有這兩個人制得住你努力念書了。
花夕顏慢慢撫模兒子的後腦勺,再望向對面和兒子一樣的小顏,說出像兄弟兩個字時,其實,她自己都沒有多想,一切由心自發。兒子是她骨肉,她當然愛。但是,這位沒娘的小太子,一樣遭人疼。
若是宮皇後活著該多好,能多疼疼這一個人在宮中深感寂寞的孩子。
接到她眸中望過來的目光,里頭的疼惜,黎東鈺的小眉宇局促地擰了擰,趕緊垂下小顏,想用手捂住有些發燙的臉。他孤寂慣了,有人關心同情他,讓他受寵若驚,像他假裝成她孩子時一樣。
「娘,你今晚留在這兒陪木木睡嗎?」小吃貨拉住娘的衣袖不放手。
「你這幾天晚上一個人睡?」花夕顏幫兒子又拉拉袖口,整整衣服。
「抱妮妮睡。妮妮睡覺不安分,沒有抱著娘睡舒服。」
兒子當她是大枕頭呢。考慮到綠翠的傷幾乎痊愈,不用夜間看護了,花夕顏對兒子說︰「好吧,娘今晚陪你睡。」
小吃貨為此開心死了,上躥下跳。
那頭,另一張小顏,卻微微地低沉起來。突然,听有一陣風吹進了門里。黎東鈺眯了眯小眸,從門縫里望出去,似乎能望到個熟悉的影子。
是他父皇?
真奇怪。這段時間,父皇偷偷來探他的時間長了,長了許多。讓他小心眼里都必須猜疑,是不是花夕顏母子留在宮中的關系。
「殿下。」張公公進門後,在他耳邊仔細說,「聖上讓你今晚到永寧殿陪他。」
小眸子微怔,繼而馬上點了點頭。跳下椅子要走時,回頭對那小吃貨說︰「木木,餃子吃完,我讓人送些山楂水過來,你要喝,免得積食了,到時候犯病要喝苦藥的。」
小吃貨翹翹小鼻頭,嘟囔︰「我才不會積食呢。」
花夕顏只得敲一敲兒子腦瓜。小吃貨故作別扭地扭了扭腦袋,最終向對方鞠個躬︰「本人花木容感謝太子的餃子和山楂水。」
高貴的小唇角微笑,看起來很滿足很滿意,邁出了門檻。
晚上,輕輕拍打兒子的小背,思模著明日如何回復長公主的請帖。
院子里頭,父子倆人,一前一後慢步走著。月光照著兩人的身影,像是一個復制另外一個,只是大小不同,連步伐都邁到是一個韻律。
「小鈺,喜歡她嗎?」思量許久後的嗓子,略顯沉悶,從前面傳來。
黎東鈺低頭看著自己的步子,沉默良久。
不得已,前面當爹的男人,只好誠懇地先承諾︰「說實話,小鈺。父皇不會為難她的,更不可能為難你。」
天子立下諾言,小太子的唇微微張開,吐出兩個字︰「喜歡。」低低的聲音,還是帶了謹慎。
「小鈺喜歡她什麼?」
「不知道。」
「不知道?」雲眉微挑,有點吃驚這樣模稜兩可的答案會出自兒子的小嘴。
畢竟兒子和他一樣,什麼事都喜歡較真。
「不知道,只是覺得她很好,很溫暖。」
「像以前抱著你的女乃娘。」
「不,比女乃娘更好,更喜歡。喜歡她的每一樣,也喜歡木木。」
這大概是他們父子長年以來,進行的最誠心的一次對話了。黎子墨想著,眼角慢慢掃過兒子跟隨他的小身影,與自己小時候幾乎一個模子。
是他的錯嗎?
誠然他自小從胡太後那里,並沒有得到多少母愛。胡太後自小教他的是,要謹防任何人,包括自己的父皇。但是,先帝把他抱來,親自教育他,雖然先帝比胡太後嚴厲,卻能讓他感到一種關照自己的慈祥的愛。
所以母愛這種東西,他真心不太了解。由于妻子去世的早,種種宮內外復雜的形勢,只能讓他下定決心,學先帝那樣,親自撫養兒子。
「朕,以前,比較喜歡先帝。不知小鈺,是不是覺得朕做的不足以和先帝那樣好,所以想要娘。」
「不是的。」小龍顏慌張地抬起來,很是吃驚地搖搖頭,「父皇很好。每次小鈺看見父皇辛苦問政,總是恨自己幫不上半點忙。」
兒子真乖,比他那會兒在先帝面前還要乖。手伸過去摟住兒子的小肩頭︰「告訴朕,喜歡她,是想她當你娘嗎?」
小顏馬上又低了下去,不敢做聲。
「因為那孩子對不對?因為你看著那孩子和你長得一樣,所以你會想,自己若是像那孩子有她當娘。」
「父皇——」小肩頭有些瑟瑟,咬著小嘴語聲端的卻是小太子的堅定,「我沒有想過這個念頭的。因為我知道,我只有一個娘。若認了其她女子為娘,是對已經過世的母親最不孝敬的事。小鈺絕不能做這樣的事。」
眼看兒子好像誤解了他的意思,黎子墨眯了下眼,細想之下,沒有再問下去。不過,憑兒子剛回答的那幾句話,他可以感覺得到,兒子的感覺和他的是一樣的。按理說,兒子的感覺應該比他更可靠,因為母子連心。
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她連朱砂都彈不出來?為什麼一個長眠于地下的人,能化成另一個人?
他該相信哪樣,相信自己和兒子,還是相信擺在眼前的東西。
宮府。
宮相如回到家里,听家僕說郡主來過,于是走去拜訪宮夫人詢問詳情。
「哦。」宮夫人听兒子問起郡主,輕輕嘆笑,「郡主被聖上禁足了,閑得慌,所以跑到我們家里來。沒有其它事兒,你盡可放心。」
宮相如听是無事,心頭放下了顆石頭。這季瑤郡主雖心性單純,但是,一旦出現任何問題,畢竟是個郡主,宮家要負起責任的。
宮夫人抬頭,望了下兒子,盤思著將心里存了幾天的疑問借機開口︰「郡主說,她在宮中遇到了那位顏尚書。」
「顏尚書?母親怎麼留意起這個人?」宮相如顯出意外,喜歡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宮夫人竟會在意些謠言蜚語。
宮夫人低頭,琢磨著手里的茶盅,一句話像是帶過去說︰「沒有,只是听郡主說起這個人,說得很有趣很有意思,讓我都好奇了。」
「有意思?」
「不是說是聖上面前的紅人嗎?」
宮相如面色微凜,想到黎子墨之前在柳樹下和他說的那番話。聖上的含義顯而易見,要殺不殺,只是一念之差。
「母親,聖上的紅人,並不意味什麼好事情。」宮相如淡淡開口。
伴君如伴虎。她怎會不知。畢竟她老公她兒子她女兒都是這樣的身份。面色愣了下,宮夫人眉間雲集起淡淡的憂思︰「我是听郡主說,她曾被太後召過去問話。」
「母親看來很在意這個人。」見宮夫人一再追問下去,讓人不得疑心,宮相如望向母親的臉,像是要在上面尋找不尋常的跡象。
「我這是听郡主說起,听著覺得蠻有意思的。」宮夫人眼見兒子起疑,迅速地斷了話,轉移話題說,「對了,長公主府發來了請帖,想邀請我們宮府的人去參加燈會。」
「母親拒絕了嗎?」宮相如捧起茶盅喝一口,像是對此事早知如此。
「沒有。想听听你自個兒的意見再說。」宮夫人答。
宮相如喝完茶,道︰「如果聖上要去,我勢必得陪著去。不過聖上應該不會去,聖上答應我幫我推拒。母親若想去那兒解解悶,我讓六叔陪你一塊去。」
宮夫人听完兒子這話,馬上心領神會地笑了,說︰「我知道你不會去的。不過你這年紀,中意哪家姑娘,記得先告訴娘。」
「那還用說。哪家姑娘真心孝敬我娘,我便娶誰。」宮相如輕聲道。
宮夫人舉起帕子掩住口,是被兒子這話逗到心里頭樂乎。
「母親,我扶你進屋休息吧。明晚,若你要去,我讓人備好馬車。」說著,宮相如起身扶起宮夫人。
母子倆走進屋內。宮相如掃過眼屋子,發現,擱在母親書台上的一卷畫不見了。
察覺到他的目光,宮夫人說︰「槿汐那幅畫,郡主喜歡,我送給郡主了。」
宮相如听說如此,嘴唇緊閉。
見兒子不喜歡被人拿走自己妹妹的遺物,宮夫人嘆︰「相如,槿汐都走了這麼久。還有,她屬于每個喜歡她的人。郡主喜歡她,懷念她,于她是件好事。」
「她那性子,不見得能欣賞槿汐的畫。」
見兒子還是別扭,宮夫人只得閉上嘴。
隔日,花夕顏想要讓李順德幫忙回長公主府,道自己不去了。此時,季瑤郡主從長公主府讓人捎來口信,說希望她去參加燈會,有些話想告訴她。想到這位郡主定是有急事想告訴她,方才讓她用這個機會出宮一回。
花夕顏考慮到,如果到了公主府直接去找季瑤郡主,不需和他人打交道倒是不麻煩,于是,讓李順德回應了長公主府的人,說自己會去。
李順德這邊听了她的答復,肯定是要先回稟黎子墨。于是,那天下午,接待完使臣,沒有其它要務,本想在御花園里和近臣一塊听听小曲的聖顏,卻是在屋內徘徊來徘徊去。
過後不久,奕風接到了命令備駕。
花夕顏從柳姑姑那里借到了一套過得去的衣服穿上,預備自己一個人前往長公主府。當然,去之前,必須先和那個皇帝說一聲。不過,想必他不會不答應,畢竟這是他姑姑發的邀請帖。
穿戴整齊,來到他這邊,李順德卻站在門口等她的樣子,說︰「聖上在馬車上等顏尚書過去。」
他也要去參加燈會?怎麼她從未听說?
花夕顏直愣了會兒,就此被李順德拉著到了門口。
角門邊上,停了輛馬車,說是御駕,不過除了接待賓客與國家大典,東陵帝君並不喜歡乘坐金碧輝煌的皇家大馬車,更喜歡喬裝打扮看來與民用無異的樸素馬車。
花夕顏可以想象這人是習慣了微服出巡。外表看似沉悶的一個皇帝,內心卻是玩心十足。只是,這回是去長公主府,她和他又是同一輛馬車,怎能不讓人嚼舌根。
這幾日他不是故意冷落了她嗎?
百思不得其解。她踏上腳凳走上馬車。到了車上,才知道不止他一個人。宮相如坐在臥榻另一邊,小心翼翼雙手交叉著袖口,顯得萬分拘謹。
「听說你棋下的很好,顏尚書。宮卿則說你兒子的五子棋都勝過了宮卿。顏尚書來和朕殺一盤。」龍顏開口,指頭敲了敲棋盤。
宮相如立馬讓開了位子給她。
花夕顏走到桌旁,沒有急著就坐,恭敬地問︰「聖上是要去參加長公主的燈會嗎?」
「朕,路過長公主府,順道送你一程。」回答她這話的人,卻沒有敢正眼看她。
花夕顏一開始,未能理解到他此話的含義。等馬車快到了長公主府,只見馬車內的兩個男人,當著她的面拿出人皮面具要蒙上臉。
那一瞬間,她頭皮有些發麻了。果然,只听喬裝打扮成家僕後的某人,咳了兩聲嗓子,裝模作樣地和她說︰「朕要微服出巡一趟長公主府,由顏尚書給朕打掩護。記住,這是公務,顏尚書切不可以泄露了朕的真實身份。」
花夕顏一刻間十分痛腳。不解自己怎麼會牽扯上這種無賴皇帝。
馬車抵達長公主府。長公主府的人,早就在門口迎接各路來賓。由于她顏尚書算不上特別的貴賓,應說長公主是不情不願請她來的,意圖是讓黎子墨來,結果,見到只有她一人來,而黎子墨壓根沒有出現時,接待她的人自然冷卻了熱情。好在季瑤郡主早派了自己丫鬟三七在門口等她。
等到其他家僕都走去奉承其他客人了,三七反而好動作,跑到花夕顏面前,福了福身道︰「顏尚書,奴婢是郡主派來的,叫三七,郡主讓奴婢帶顏尚書到郡主閨房敘話。」
正好,她又不是來參加燈會的,順道跟隨三七躲進郡主房間里。
前腳剛要尾隨三七抬起,身後忽然來一道著急上火的密語傳進她耳朵︰「等等,朕要看看,還有些什麼人來參加燈會。」
皇帝是個麻煩,是個包袱。花夕顏終于深刻體會到為人臣子的不易。
秀齒微啟,揶揄下皇帝老爺說︰「聖上已經完美易容,去到哪兒都不會被認出來的。民婦去下郡主的房間,聖上溜到哪兒,被人發現,只要聲稱自己是想去找吃或是找茅廁的小廝就可以蒙混過關了。」
听了她這話,某人自然是咬起了牙,悶聲一道︰「你以為我是你兒子嗎?!只知道吃和找茅廁?!」
離他們兩個最近的也是易容過的宮大臣,輕輕咳了好幾聲,好像被自個兒翻滾的口水給嗆到了。
花夕顏就此翻個白眼,瞧,這下好,被人笑話了。
三七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何事,回頭,看她身後只有兩個男家僕,沒有丫鬟,亦覺奇怪。
同時,某皇帝在她背後不遺余力威逼利誘︰「顏尚書,不要忘了,你兒子在朕宮內吃了朕多少奇珍異果。」
因他此話想到今早起來,兒子在昨晚偷偷往她衣服里塞了好幾個她從未見過的水果,花夕顏哎,只得在心里嘆了聲氣︰「民婦領旨便是。」轉頭和三七說︰「麻煩告訴郡主,民婦要在燈會里逛逛,問候過長公主和駙馬爺後,才能再過去找郡主。」
三七听她這話說的也對,點了頭︰「奴婢這就回話給郡主。如果顏尚書想去見郡主的話,郡主閨房在府內的秦雨軒,奴婢會在秦雨軒門前一直候著的。」
說完話,三七先走了。
花夕顏領了喬裝打扮的家僕以及柳姑姑,走進了長公主府。
公主府,是先帝的先帝,為最寵愛的女兒所建,建成後賜給大婚的長公主以及駙馬爺,一直由長公主一家三口在這里居住。由于聖寵,整個公主府建得落富麗堂皇,用的石材都是上好,其中山石點綴,甬道相餃,曲折的抄手走廊,直通到府內最大的花園。
為了此次燈會,長公主和駙馬爺確實是花費了不小的心思,從沿路走廊懸吊的各式各樣的燈具,可知一斑。猶如天上繁星點綴的燈籠,掛滿整個花園,此刻盡顯在賓客面前的美景,讓來賓深深噓嘆長公主府的榮華富貴,沒有先帝的先帝,照樣聖寵于身。
長公主與駙馬爺衣著盛裝,坐在公主府中,迎接各方來客。基于長公主在國內僅比聖上和太後低一等的身份和地位,抵達的賓客,無一要對長公主行禮。
花夕顏走到了主人面前,想著這人是那天真可愛的郡主的母親,特意多望了兩眼。
長公主年紀應有四十左右了,佳人的風韻猶存,與季瑤郡主一樣,長了個高挺而又漂亮的鼻子,一雙眼汪若秋水,盈盈生情,嫣唇飽滿宛若含笑,看似個很慈祥和藹的人。
長公主身邊的駙馬爺,同樣是一身華裝貴服,年紀看來比長公主稍微年輕些,相貌白淨,沒蓄胡須,豐神俊朗,身材極好。
是對才子佳人。
季瑤郡擁有一對如此出色的父母,壓力肯定不小。花夕顏由此想到了小郡主之前和她吐的那肚子苦水,不少都是有關自己父母的。
「公主,這位是顏尚書。」
听完他人介紹,長公主和駙馬爺,以及周邊听到聲音的賓客,目光都挪了過來,齊齊落在了花夕顏那張有塊丑疤的臉。
哎呦!幾聲貴婦的驚呼,與黎季瑤第一次看見她時,發出的驚訝聲一模一樣。
長公主和駙馬爺均是眸中閃過一抹驚意。
「民婦參見長公主和駙馬。」
長公主愣了有一刻,方才找到自己聲音︰「請,請起吧。」
和主人打完招呼,花夕顏完成任務,馬上躲到了一邊去。柳姑姑一直尾隨她身後。問柳姑姑︰「那兩人呢?」
柳姑姑用眼楮示意。
只見兩名喬裝的家僕離長公主遠遠的,定是怕被熟人發現。
花夕顏納悶。若要刺探燈會里的軍情,找個高手趴在屋檐上瞧不就行了。她不信身為皇帝的男人派不出這樣的高手。感情,這兩人是在宮中悶得慌,來這兒玩游戲的。
賓客陸續增多,夜幕完全降臨,籠罩住了長公主府,抵達的賓客身份越來也顯越高貴。
「孫玄曦少將軍與孫二小姐到!」
是孫將軍府的大少爺和二小姐。許多人的目光立馬被吸了過去。
花夕顏躲在一排賓客後方,效仿兒子,先拿了個水果往衣服上蹭蹭,咬一口充饑,眼看主人都未請賓客入席,不知道要餓到什麼時候。
兩排賓客夾道,盛裝出席的孫如玉,穿金戴銀,雍容華貴的程度,不遜色于長公主,當然也不會遜色于皇室。相較之下,孫玄曦似乎低調些,一件深藍綢緞的袍子,腰間系一條瓖了寶石的玉帶,頎長玉立,英姿翩翩。
由于與孫大少爺照過一次臉,花夕顏墊腳尖這回想望清楚些。只記得這人的眼楮,讓她感到心頭哪里不舒服。
背後,不知何時溜回來的某人,掃過她這模樣,念了句︰「朕,從不知道顏尚書是對孫將軍有興趣。」
這人眼楮瞎的嗎?她哪是喜歡人家?花夕顏想扶額嘆氣,心思一轉,輕咳聲嗓子說︰「人家孫將軍年少英武有為,保家衛國,自然為女子仰慕的對象。」
正好寒磣下這唯我獨尊的狂妄皇帝。
這話果然咯 到某人咬牙根︰「朕當年率軍親征,擊敵數十萬,他孫少將軍不過朕底下一個兵!」
「人家在前頭沖鋒陷陣,有人只負責在後頭揮揮手。誰更英武不是一見分明?」
「若無朕坐鎮軍營調兵遣將,他孫大少,早就被人萬箭穿心。戰場上,殺敵是講究策略的,豈是一介武夫能奪得戰果。」
見他真較起勁來和孫玄曦比,想必那在旁听的宮大人又要忍到喉嚨里嗆水了,花夕顏忍住嘴角的笑意,輕咳聲︰「聖上,您是聖上,他不過一個將軍府的少將軍,再怎麼比都比不過聖上啊。」
墨眸里微怔,方是知道自己中了她的圈套失態了,面子掛不住,拂袖︰「當然,他怎能比得過九五之尊,若是敢和朕比,朕立馬殺了他的頭。」
花夕顏面對他這話卻是不敢笑的。誠然,早在之前,已听聞這將軍府,握有兵權,地位不低,若她是皇帝,定也要為這樣的勢力防備上三分不止。所以,他真是來燈會刺探軍情的。
長公主此次舉辦的燈會,社會名流全都請了,而這些名流,基本都應邀前來,都很賣長公主的面子。只能說,長公主這人緣過好,還是說,趁著燈會大家都懷有什麼目的而前來。都只單純來賞燈,花夕顏信都不信。
賓客在庭院里三三兩兩聚集著。花夕顏在人群里頭找著自己熟悉的人,看見了林慕容,和林慕容一塊的婦人應該是林夫人。再听賓客中間彼此寒暄招呼,讓她得以了解到,這里頭,既有各部大臣,也有皇親國戚。只听宮相如在間隙中突然一聲警惕的提醒︰聖上,是大宛人。
衣裝異族服飾,有非東陵國子民前來參加燈會,並不稀奇。只因東陵國本身是個開放的國家,貿易四通八達,長公主自己有錢莊有店鋪維持營生,結交了名流商賈,邀請這樣一些生意上的朋友來參加自己的私人宴會,並不過為。在這里,確實能看見不少奇裝異服的人。只是,似乎大宛人,更惹到了身後她這兩個家僕的注意。
花夕顏疑問時,忽然想起那日在茶樓听人評書,說到宮皇後死去的那年,剛好帝君親征,擊退進犯的大宛軍隊,從此,東陵帝君再次威震四方。
大宛人被黎子墨率領的軍隊打得落花流水。之後,簽署了投降並為東陵進貢的戰敗協議。這都過了數年,國界平安。大宛人,重新與東陵人做起了買賣。
大宛人的眼珠子,據說最純粹的大宛族人,是像綠寶石一樣,全是綠色,干淨到出奇。不經意間掃去到他們兩人說的方向,正好是對上了這樣一雙眼珠子,猶如貓一般靈動美麗的綠寶石眼珠。瓖了這樣一雙高貴的綠眸,俊顏之美,猶如西方雕刻史上的佳作,仔細看,對方年紀,可能才十五六,是個年紀尚幼的美少年。
四目相接的剎那,美少年沖她勾了抹唇角,露出的笑意與貓般高深莫測。
花夕顏微擰眉尖,只覺對方,好像早在等著她望過來的樣子。不過只是片刻,那雙漂亮的綠眸,消失在了人群里頭,好像她剛才所見的全是夢境。
身後兩位家僕陷入到安靜的沉默里面,小心謹慎,見是又有什麼大人物到訪。
「白昌國賢王到!」
賢王墨發玉冠,衣冠楚楚,風雅迷人,走入迎賓通道。
她身後的某人,望之感慨︰「不過一日功夫,這人像死魚翻身,活蹦亂跳,儼然朕下手是輕了些。」
也不知道他這話是真是假,然而在她听來定是喜悅的,巴不得有人和她一塊對付這個渣到要死的前未婚夫。
最後壓軸出場的美人,一襲金貴粉紗,飄渺若仙,一如當時在白昌國給眾人帶來的驚艷。
「素卿娘娘。」此人的出現,令身為主人的長公主與駙馬爺都激動萬分,齊齊上前迎接貴客。
花夕顏每次看到這位稱為全天下最仁慈的娘娘一眼,全身都會冒起雞皮疙瘩︰好假。
真正做善事的人,是默默無聞的,哪會四處炫耀。
明知如此,像是所有人,對這位娘娘的仁慈之名都十分恭敬,沒有絲毫懷疑。這里頭的玄機,頗深。忽的,想到這狗皇帝死活不讓白昌國月兌離東陵,說東陵皇室虛偽其實不能博得百姓信任。這里頭的玄機,又頗深。
眼角瞟過身後的兩人,只見兩人低頭交耳,像是都沒有注意到夾道中行走的天下第二美女。在這里現場每個男人都像追星族一樣伸長脖子看著金素卿的時候,這兩人居然裝得像和尚。
「有事?」注意到她的目光,易容的龍顏掃過來問。
花夕顏咋呼下眼,伸手去指那美人的指頭,只換來他淡到極點的一句話︰「無趣。」
無趣比起厭惡,略勝一籌,直接無視了。
花夕顏另眼相看︰這男人的心機,深如大海里最深的那條深壑。
庭院內,長公主攜手金素卿,走上了台階,底下眾賓行禮︰「娘娘金安。長公主和駙馬爺齊福無疆。」
金素卿的位置,安排在了長公主的左側,為最尊貴的賓客。其余賓客擇席而坐。
花夕顏見差不多了,該借尿遁跑去會季瑤郡主。狗皇帝卻拉住她袖口不放︰「給朕等等,看賢王想說什麼。」
剛好坐在尊位上的娘娘問起︰「聖上沒來嗎?」
長公主抱赧,對于不願意賣她面子的佷子,深感無奈和跺腳︰「聖上他公務纏身。」
對此,孫如玉心情也極為不好。胡太後明答應她,說宮相如會來了。但來了才知道,宮府根本沒人出席。
想必場中對此失望的人,不止一兩個。
為了挑起大家的興致,長公主說︰「聖上雖沒來,但是聖上跟前的紅人,顏尚書來了。」
唰,在大伙兒目光望過來時,花夕顏能感覺到身後兩道人影飛也似地躲開了,又留下了她一個人變成聚光燈。只得拂拂袖子,將啃了一半的水果藏入袖口里,起身回長公主︰「公主金安。」
金素卿的眼落在她臉上,若是淡笑一聲,與長公主攀趣地說︰「本宮剛好與這位顏尚書在白昌照過面。」
眾人皆听說了她來自白昌的傳聞,正想刺探傳聞是否為真。長公主不例外,問了下去︰「娘娘與顏尚書照過面?」
「具體公主可以問賢王。對于顏尚書,賢王應是最了解不過的人了。」
眾人目光,唰,落到賢王身上。
花夕顏不怕賢王當眾說出拋妻的事兒,有本事,他把拋棄淑兒的事一並抖出來。
賢王起身,目光像是掠過她這邊一眼,回身,朝長公主回話︰「本王與顏尚書關系匪淺,實則是,本王此次前來東陵,恰是為了來接本王未來的太子妃歸國完成大婚的。」
「太子妃?」
儼然,賢王再立花淑兒為未來太子妃的事在白昌國傳得多,在東陵國卻無人知道。
「正是顏尚書。」
本想再次尿遁的花夕顏,只得轉回了腦袋。
她耳聾了嗎?
幾年前已經聲明不要她的前未婚夫,突然說要接她回去娶她為太子妃。
「聖上!」宮相如緊張地按住某人握起的一只手。
龍顏切齒,是要把牙都咬碎了︰「好啊,朕昨兒心里存善了,要他給朕一個結果,他給朕一巴就是了。」
不明就里的人可能听著都怪,不是指責賢王拋妻棄子嗎?如今賢王知道悔改,將花夕顏接回去,應叫改邪歸正。怎麼某人痛到要跳腳。
眾人可不管其中有什麼來由,看著花夕顏怎麼回答。
這事兒,有趣的很。
長公主笑道︰「顏尚書,賢王此話是真?如此說來,顏尚書是要隨賢王回去白昌國了。若是真的話,本公主要為爾等兩人準備好結婚大禮。」
有了長公主這表態,其余人紛紛表示要準備厚禮。
花夕顏站起來,撫了撫袖子,心想幸好自己早有所備,從懷里掏出了那張賢王親筆落款的債條,面朝長公主說︰「公主殿下,民婦與賢王早是毫無瓜葛了。幾年前,賢王寫了封休書給民婦,不過個把月之前,民婦因為此事,還與賢王商議過賠償問題。賢王答應賠償民婦損失,為賢王擁有財產的三分之一,作為與民婦的分手費。」
欠條,啪,展落在眾人面前。只見上面有賢王的親筆書寫和落款,絲毫沒錯兒。
這叫一箭雙雕,不怕他賢王敢賴她的賬了。
眾人一片驚呼聲中,賢王猛地跳了起來,望向她的那雙目光,花夕顏可以想象成他現在就想掐住她的脖子,然後驚呼︰該死的,本王怎麼可以犯下這樣的疏忽!
不過,這樣似乎小看了這位賢王了。須臾,賢王立馬重整完臉色,道︰「此欠條,是本王為太後娘娘在拍賣場買藥時欠下的債款,不知怎的會落在顏尚書手里。」
眾人唰,望回花夕顏怎麼解釋。
花夕顏清聲嗓子,搖了下腦袋︰「請問賢王為太後娘娘拍的是何藥?」
「是天下最稀罕的藥材之一,天魔地脈神丸。」
套了他此話一出,花夕顏都忍不住想笑了。原先,她也不大明白為什麼那天拍賣場上那麼多人揶揄賢王,硬是把賢王和兩大美人牽扯上。後來經過向藥材店老板了解,才知道是這麼一回事。
「殿下,不怪夕顏提醒你,此藥雖然屬于婦人藥,但是不能給年老的患者使用,屬于年老者的禁藥。莫非,白昌國太醫署無人告知殿下?太後娘娘用了嗎?」
賢王那日突然被人揶揄也是出乎意料,隨意拿了太後當擋箭牌,交易成功事後也就沒有再詳細追究,哪里知道踩中了自己挖的陷阱。
這下,沒人相信賢王的欠條為買藥的借口了。
四周一陣陣驚噓聲。
賢王攥緊的拳頭青筋暴跳,要他怎麼說,當著天下人說,說他後悔當初休了她?!
更可怕的不是這個,每個人場內的人,由此又在猜測,如果賢王的話是真的,那麼賢王買藥是為了奉承哪個女子?不是自己聲稱有未婚妻了嗎?
金素卿抬起袖子掩蓋住半張臉,喝著茶︰若是被人知道賢王送天魔地脈神丸給她,也怪不得她將瓊月公主抖出來了。
所以,賢王肯定是不敢再認下買藥的事,眼見金素卿就在近旁。
見時機已到,花夕顏對長公主鞠躬︰「請公主殿下與在場各位大人為民婦做主,賢王欠民婦這張欠款已有些時日,但賢王一直未肯履行諾言。」
長公主呵呵,呵呵笑著。其余人,也都只好呵呵,呵呵笑著。
某人被宮相如的拳頭便是全松開來,涼薄的唇角勾出抹深刻的笑意︰「是朕小瞧她了。」
宮相如望向那抹拿著欠條悠然自得的倩影,唇角也不禁揚起。
個個,礙著賢王的面子,都不敢隨意接上花夕顏這話。駙馬爺見機插縫,剛要轉開話題,突然,一道聲音從天空落了下來︰「哎,沒人敢為花家大小姐作證嗎?本閣主來為花家大小姐當個擔保的人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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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面大了點,一章寫不完,只能到下一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