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奇走回獵場的帳篷內,一群護衛侍從,見他沿路走來都是氣勢洶洶,滿面黑色,沒有一個人敢出句聲,心里更害怕他進到帳篷里要發飆。巴格讓所有人在外面不要進來,自己先走進帳篷。
「今兒本王和大宛遭受了奇恥大辱,三皇女如果就此回國,本王都難以保住三皇女。」耶律奇面色鐵青,聲音很沉。
巴格則看的出來,主子沒有被這事兒氣到失去理智要回國或是要拿劍直接回擊,畢竟,如果真在東陵的地盤上鬧出事來,這東陵天子黎子墨確實也不是那麼好惹的。
耶律奇表面看來是只大野牛,像是做事不經頭腦的人,但是,在大宛國內,何人不知道耶律奇是個帶兵打仗的好手,說耶律奇只是個莽漢,是不懂耶律奇被耶律奇表面蒙騙了的人。
「二皇子下一步打算怎麼辦?」巴格問。
按照他們計劃的,是奉國王命令帶貢品到東陵進獻東陵天子,表面是為了表示大宛的忠心,其實,哪個對東陵進貢的不是對東陵咬牙切齒的。說起來,耶律奇這次會親自率使節團過來,都是由于大宛國內自上個月開始,國情發生了變化。
大宛國王年紀已經六十幾了,由于常年擅長聲色犬馬,身體里早是被奢靡生活吃空耗空,如今自年前大病,到現在病情是每況愈下。由此大宛國國王對底下所有擁有皇位繼承權的王子下達了命令,如果誰,能征服東陵天子,將東陵把大宛吞進去的那塊原屬于大宛的沃土吐出來還給大宛,他國王的位置就傳承給誰。
為此,各皇子以及擁護各皇子的各派,是傾巢出動,目標全部鎖定在了東陵。
「三皇子據說還在東陵?」耶律奇聳了聳兩條粗壯的眉頭。
「應該是的。據聞是受傷了,但是,沒有回國,應該在東陵內養傷。」對于狼一樣的三皇子耶律旭光,巴格和國內許多人一樣,並不看好。
「那個傻子,真以為勾結了東陵國內的太後派系,能扳倒黎子墨,篡奪帝位。也不想想,這東陵哪個皇帝不是貪婪的,坐上了帝位,也能反悔,不會輕易將大宛的沃土吐出來還給大宛的。再說這黎子墨,當年率兵十萬能把我們大宛五十萬打到落花水流,是輕易能被扳倒的人嗎?」耶律奇眉中散發沉穩的嚴威,「而且,太後派系,黎子墨早就一直在查了。看看太後死了以後,連喪事都沒有對外發布。這黎子墨是個怎樣的人,天下贊其為孝子,到頭來,對自己親生母後也就如此而已。」
巴格神情肅穆。說到皇位這個最根本的利益,母子親情,父子親情,夫妻都能算得上是什麼。所謂的虎毒不食子完全是個笑話。為了保住皇位,他們大宛國國王一生都不知殺過多少妃子和皇子。
一個人能不能登得上帝王,不止關系他一個人的命,而且關系到他底下眾多人的命。可想,無論哪個皇子繼位,接下來,肯定是要對手足兄弟與其她母妃進行殺戮,不殺盡,這皇位肯定坐到天天提心吊膽。
「三皇子在東陵——」耶律奇模著下巴的大胡須,認真考量著,「大皇子應該是出不了大宛國。」
大宛國王也怕自己病重時沒能選出繼承人之前被哪個皇子殺了,因此將威信最大的大皇子留在了自己身邊。說到這大宛國的大皇子,據聞是個自出生開始身體就很虛弱的男人。除了擁有順位第一繼承的位置,這個體弱的大皇子似乎沒有任何可取之處。但是,深居閨中,常年幾乎沒有在公眾面前露一次面的大皇子,讓耶律奇等皇子心里頭,不知為何,始終懷著一股忐忑。
「屬下以為。」巴格道,「二皇子的優勢非其他皇子可比。這回又是奉了國王的命令作為使臣到達東陵。與其他皇子秘密來東陵不同,是代表大宛的威信。可以以此與東陵談判。」
「本王也想,將自己親妹子送給他,以表自己對天子的忠心。只是這東陵天子,貌似不是這麼想的。」耶律奇想不明白,他妹子梨花美若天仙,哪個男人見了不心猿意馬。這東陵天子倒好,看著他妹子像看空氣一樣。
沉悶之中,耶律奇問起︰「東陵的皇後,有多少人見過?」
「那年,不是說皇後死了嗎?後來說是沒死,回來了,回來的那個時候,在百官和百姓面前露過面,我們的人也隱藏在百姓里頭觀望。人生人海,人太多,沒能見到真實的樣貌,只知道,那天她回來,天空里確實出現了百鳥朝鳳的奇景。」巴格說。
虎眸微閃,耶律奇眯了下眼︰「你說,今日我們踫到的那個伶人——」
巴格低頭,降低聲音︰「屬下也是這麼想的,很有可能。」
啪!
耶律奇拿起一支箭,往膝蓋頭上一砰,折斷了手中的箭。
此刻他的惱怒,猶如沸頂。
巴格知道他氣什麼。如果那伶人真是神秘的東陵後宮的女人,那麼,無疑,他們今日是錯過了一個最好的機會。應該,不顧那只白虎,說什麼都要先把這女人俘虜起來,握在手心里,再來和東陵天子談判。
「讓梨花進來。」耶律奇粗聲叫了句。
梨花早在帳篷外候著,听說二哥叫她進來,進來之後,立馬沖耶律奇跪了下來,說︰「二皇子絕不能讓我這麼回去。」
「本王也是這麼想的。可你想,東陵天子明白了說不要你,你該怎麼辦?」耶律奇看著她那張我見猶憐的美顏。
「皇妹有個主意。」梨花仰頭,面紗外的一雙綠眸,像狐狸一樣狡黠。
「說!」
「請二皇子買通宮人,讓我潛進東陵宮中當宮女,要誘惑東陵天子,無非是要近水樓台先得月。」
「好。」耶律奇拍腿,「本王給你這個機會,限時十日不超過半個月,你必須讓東陵天子吐出那塊沃土給本王。不然,你自己找個地方解決你自己吧。」
梨花磕頭發下重誓。
花夕顏在小太子爺陪同下,開始補充美食,填飽饑腸轆轆的肚子。小太子爺听說自己那支箭不小心將她的紙鳶射了下來,深感愧疚,說︰「我讓奕風教我,給娘重新做一個。」
大兒子哪點都好,就是太過較真。
伸出指頭在大兒子額頭上點了點,說︰「壞了就壞了,不就是個紙鳶,一個玩意兒,不被太子射下來,也總是要放飛的。太子不用放到心里去。」
小太子爺點點頭,打開面前的木匣。里頭,花夕顏讓人鋪了層沙子,加幾片綠葉子,一只蝸牛在沙子上面慢慢地爬。小太子爺有趣地觀察蝸牛爬行的模樣,問︰「娘,你為什麼讓爹射蝸牛?」
花夕顏隨意拿手背抹了下吃完東西的嘴巴︰「本想讓你爹射星星射月亮,後來想,射那個沒用處,還不如射個蝸牛,拿回來給太子玩玩。」
小太子爺聞言一笑,粉雕玉琢的小顏笑如春風,接著,輕快地從凳子上跳了下來,走到帳篷門口喊︰「張公公,將那東西拿來,本宮要送給母後。」
兒子要送她生日禮物了。花夕顏翹首盼望。
張公公很快,雙手捧了一條白色的小圍脖走了進來。小太子爺接過後,走到她面前,跪下︰「兒臣恭祝母後身體安康,萬壽無疆。」
花夕顏感動到一塌糊涂,連忙繞過桌子,將小太子爺拉起來,又給小太子爺拍拍膝蓋頭的灰,說︰「不就是個生日,太子有東西送給本宮,本宮已經很高興了。」
小太子爺靦腆地笑著。
花夕顏模著那新鮮出爐的圍脖,應該是兒子射的那只兔子剝下了毛皮做成的,由于趕工,所以顯得粗糙,回去,怕還得晾一晾,洗一洗,而且一只兔子做不了長圍脖,可能拿來圈她脖子都小了,回宮再讓人改成了兩只圍手的手腕套好了。
歸之,兒子這片孝心,讓她感動到一塌糊涂。想自己對這孩子,長達七年都不聞不問,雖然事出有因,還是心中慚愧。于是伸手將兒子摟進懷里,拍了拍。
小太子爺像是感受到她的心情,益發靦腆,輕輕咳嗽兩聲,說︰「爹說,木木可能不知道今日是娘的生日。但是,已經派人到雲族說了。」
花夕顏最怕兩個兒子感情不好,眼見大兒子處處關愛小弟弟,生怕她誤會了弟弟沒送禮物才這麼說,因此模了下大兒子腦袋︰「太子愛護二皇子,是二皇子的福分。」
小太子爺听她此話,精致小顏微微肅緊,露出一本正經的顏色道︰「本宮明白,歷朝歷代,手足相殘的事,屢有發生,但不是,所有親手足,都是只會走到自相殘殺的結局。本宮查過史書,在東陵中,開國皇帝與其兄弟,就是和睦相處的。皇子輔助兄長登基,在登基後,作為輔臣兢兢業業為國效力,去世之後,開國皇帝親自扶靈,淚流不止,不出一個月,隨兄弟一塊而去。此等手足深情,方是我們東陵皇室的典範。」
花夕顏听完,一刻怔忪。是未想大兒子不知何時,連這些功課都做足了。恐怕,這皇宮里,想兄弟罅隙的人有多少。難听的話,譬如說二皇子會搶太子帝位的話,傳到小太子爺的耳朵里了。不然,小太子爺不會未雨綢繆到這個程度。
「木木,我很喜歡他。」小太子爺像是告白一樣,輕聲和娘說。
花夕顏不會因為此,在大兒子面前多夸小兒子。覺得好,不要他人來說,更不能由她來說,才不會讓大兒子感到她內心偏袒小兒子。其實,她是哪個都不會偏袒的。只希望他們兄弟和睦。
雲族里
小吃貨在雲族宗室的宮院里是來去自如,因為雲塵景發話了,這孩子到哪兒,只要有人陪著,不是做出危險到木木他自己身體的事兒,不要拘束。
雲族里每個人似乎都能感受到,他們的宗主是有多麼喜愛這孩子。為此,長老閣里頭,不少長老發出了微詞。
宗主越來越不像話了,哪怕是拜把兄弟的孩子,都不能寵成這樣,好像自己親兒子一樣。
只是,這些長老抓不住小吃貨的把柄。雖然沒有限制令,小吃貨並沒有像大家想象中那樣調皮搗蛋天天四處跑,相反,這孩子是夠乖的,除了胃大如牛,吃的多,沒其它孩子的毛病。
叫苦的反而是雲塵景本人。因為小吃貨是奉令來盯他吃東西的,而這是小吃貨的愛好之一,反正只要雲塵景吃的多吃的好,他本人可以分一羹,因此樂此不疲。
坐在小涼亭里,小吃貨小手抓起剛出爐的蓮花煎餅,自己小碗放一塊,雲塵景碗里放一塊,小豬妮妮小碗里放一塊,接著,一聲令下︰吃!
小豬妮妮一馬當先,幾口就把煎餅吃進了豬肚子里。
雲塵景見著只能傻了眼神。這桌上的空碗空碟,其實已是都堆了三座小山了。他肚子早撐到了快爆皮,而這豬,毫無壓力,看來再吃上一座小山都絕無問題。
「表舅,吃啊。」小吃貨在吃自己那份之前,沒忘記自己到這里的任務,讓雲塵景吃吃吃,只有雲塵景吃的和他一樣多,他回去能向那皇帝老子炫耀,炫耀他不是只會吃而已。
雲塵景高舉兩只手投降︰「木木,你吃,我不吃了,你想吃多少,我都讓人做。」
「那不行!」小吃貨義正言辭,「你不吃,病怎麼能好呢?」
雲塵景苦笑︰他再吃下去,才真正是沒病會吃出病來了。
這孩子拼命讓他吃的心思,他這條狐狸,早就洞察出來原因。因此,伸手將小吃貨一抱,抱到自己膝蓋頭上,問︰「木木是不是怕皇帝老子?」
「我哪兒怕過他了。」小木木絕對不認。
「那是,怕他說你沒用,是不是?」
小吃貨繃著一張面包小顏。
「如果這樣的話,在表舅這兒學習上一段時間,表舅保準你到時候回去,像金子一樣發光,讓皇帝老子無話可說,怎麼樣?」
青虎旁邊一邊听一邊噙汗︰宗主你這是在拐騙人家的孩子嗎?
「不行。」小吃貨斬釘截鐵。
「為什麼不行?」雲某人狐狸眼眯了又眯。
「我答應過太姥姥了,要學她的武功。」小吃貨認真地說,保證自己沒有說假話。
花老太君還活著,這是他們都知道的事,但是,到至今,像是除了在小木木夢里面出現過以外,他們並不知道花老太君在哪里。
雲塵景腦子里轉思︰這花老太君也想搶小木木當繼承人?東陵天子能答應?
「我看挺玄。」雲塵景不忘給小吃貨打預防針。
花家那算啥,神族都不是,皇族都不算,只是白昌國的三大望族之一,在東陵皇室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我管他呢。」小吃貨道,「反正,太姥姥說了,她會保準他會答應。」
藍眸微微一閃,一抹詭笑餃在優雅的狐狸唇角︰「你太姥姥和你說什麼了?」
「她說會來接我。應該很快吧。因為知道你傷了我要來陪你。我回去後,她就會啟程來接我。」小吃貨說。
雲塵景不知道這是這孩子自己猜的,還是花老太君再給這孩子托夢。按理說,他這兒,因為知道孩子被托過一次夢,已經做了十足的預防措施。不管是誰,想突破他們雲族設置的術障,幾乎是不可能的。
真能過了他們雲族這道坎的人,想必花老太君一人絕非能辦到,因此,只能是躲在花老太君背後的那位高人。
是什麼人呢?
青虎接到東陵國的飛鷹傳信,拆開信筒,取出信紙,交予主子。
雲塵景將小紙條打開,見到上面一行字,輕笑了聲︰「若是要他提醒,早就遲了。」
「是什麼?」小吃貨鑽進來小腦袋問。
「你送給你娘的禮物。」
小吃貨卻是面包小顏微沉,看著他︰「你怎麼知道我娘的生日?」
雲塵景咳咳兩聲︰「我是你的表舅,你娘的表兄,怎麼可能不知道?」
每年,他都送她禮物的,哪怕在她走的那幾年,她忌日他不會去,但是,她生日那日,總會記得給她在宮家里種下的小桃樹系上一條條的黃絲帶。
即便知道了她是他表妹,但是,他在雲族里幾乎是孤家寡人,親戚里頭,只剩下她和宮夫人了。
在他拆著信紙像是回想往事的時候,發現,孩子一雙眼楮,一直在他臉上打轉。這孩子,不像小太子爺,眼楮宛如流水一般清澈,又猶如躍出水面的魚兒那般活潑而充滿活力,總是能讓人感受到自己的世界里像是射入了一縷陽光。
這刻,木木的手指在他臉上模了模,吐道︰「你和他一樣,很寂寞對不對?」
誰說這孩子是天真無邪的,他心頭只覺被這句話這樣一點,是某處好像都崩塌了,脆弱處暴漏無疑。
「哎。」小吃貨垂下兩只小手,「所以我討厭皇宮,討厭你這里。你這里有多少寶貝,我都不會想要。」
這話,是說得那些在旁虎視眈眈的長老們紅了臉。本來,他們都是很擔心這孩子會不是是奉了東陵天子什麼命令,到這里刺探軍情的。結果,這孩子說什麼寶貝都如廢土,還不如自由好。
雲塵景是愈發喜歡這孩子了,摟住他說︰「你可以留在表舅這,表舅每次出行,都帶上你,到各個地方玩。」
「如果出去玩,你心里還得惦記這里,能玩得開心嗎?」小吃貨反問他。
雲塵景啞聲。這孩子哪止是聰明,是看透了人心,是人小鬼大。
「你還是趕緊找個女人陪你吧。」小吃貨說他。
雲塵景黑了臉︰連小孩子都逼他婚結婚。
「你這話听誰說的?」
「因為我看著那皇帝,不是有我娘以後,有時候,臉上也會出現高興。所以我才討厭他,他想一個人在皇宮就算了,干嘛拉我娘下水。」
好端端的夫唱婦隨,被小吃貨形容成了拉下水,雲塵景大笑不止。同時,雲某人被小吃貨教訓了這麼多,小小地反擊下,因此捏了下小吃貨的小鼻梁,眯著狐狸藍眸,詭兮兮地道︰「等你哪一日,坐到我和他這樣的位置上,看你還怎麼笑我們倆。」
小吃貨眼楮一瞪︰「太子爺要繼位。」
對此,藍眸微笑不語,保住神秘不言。
小吃貨氣鼓鼓的,討厭他這樣詛咒自己,從他大腿上跳下來,表明不和你玩了。
幾個長老以王長老為首,互相交替著緊張的目光。莫非,這孩子還真的是——
雲塵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突然一道凌厲的顏色掃到幾個長老臉上︰「不要傷害到她的孩子,否則我和你們沒完。」
幾個長老垂首︰「宗主,我們哪敢。」
優雅的唇角冷冷地哼了聲。
花夕顏伴隨小太子爺回宮的路上,接到了小兒子從雲族讓人送來的生日禮物。不無意外,又是吃的。小吃貨給娘做了個蛋餅,上面用芝麻花生,點綴成她的頭像。
這孩子,應是在哪兒听說了,做人頭像是可以給人祝壽的。
小太子爺看著弟弟做的娘親蛋餅,笑得嘴巴都咧開了,只覺小吃貨可愛過頭。
宮車進了城門,小太子爺說是想繞道到那仁心齋附近看看。京城里設立了四處仁心齋,分別在四個方向。繞道一下並不難。花夕顏問︰「太子是想知道疫情怎麼樣了嗎?」
「除了疫情,不知道舅舅會不會去那?」小太子爺不經意說出了口。
原來是想舅舅宮相如。
宮相如是有幾日都沒進宮了。據聞,是去到外地辦差事去了,到至今未歸。
宮車快到仁心齋門口時,距離一定的距離停下,不敢太靠近,以免被百姓發現而圍觀。
仁心齋一如既往,來往的人特別多,里面每日免費坐診的大夫,忙到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同時有官員在審核那些來看病的人是不是達到免費的資格。
里頭病人應該是滿了,有一些病人被扶到了門外救治。
這時花夕顏見到了一個人,這個人今早上她才見過,是齊雲煙。
齊雲煙來時應該是一個人,沒有身帶丫鬟或嬤嬤,換了身很土的麻布衣物,袖口挽袖,頭發高高挽起,拿條白布包著,以方便工作。
她在照顧病人喝水,那個病人身上很髒,而且由于不時嘔吐,有時會吐到她身上。
從仁心齋里,走出一個年輕的大夫,可能知道她是官家小姐,見她這麼辛苦都看不下去的樣,叫了個藥童來替她的位置,她拒絕了。
「娘。」小太子爺發現了她看著齊雲煙目不轉楮的模樣。
花夕顏心頭是蠻沉重的。
擁擠的街道上,忽然傳出「讓開讓開」的叫聲,所有百姓被分開到兩邊,以便讓出條路。一個官員,被幾個人前呼後擁,從道上進來,在仁心齋面前勒住了馬。
仁心齋里的大夫和藥童馬上放下手上的活走了出來,對著馬背上的官員行禮︰宮大人!
宮相如穿著一品官員常服,是按照以往,到仁心齋視察和了解情況。他身邊帶著的,還有太醫院的院判。
按理說,太醫院是負責和統領全國醫療事務的機構。宮相如是出于皇命辦了仁心齋,為防止說他這個刑部的責權越軌到太醫院職責上,每次,他基本都會帶太醫院的人來仁心齋。只是,誰都知道,太醫院的人沒用,醫術遠遠不及宮相如。導致底下被管的人,對太醫院是表面客氣,私底下都在說只是會浪費皇糧的廢物。對宮相如,那是真心的敬佩。
這樣一來,太醫院對于宮相如那種微詞,可想而知。只是宮相如位高一等,太醫院里那群喜歡明哲保身的庸醫,都不敢對宮相如的事兒多言一句,有時候,他們還得靠宮相如提點呢。
宮相如下馬,讓人不用太過戒嚴,以防干擾到正常的醫療秩序。
坐在馬車里的小太子爺雙目熠熠生輝,一臉崇拜地望著自己舅舅。
在把馬鞭交給六叔,宮相如在一大群人圍擁下,要進入仁心齋時,突然停了下步。每個人都不知道他怎麼了,只覺得他的目光好像是往門外右側掃了下的樣子。
齊雲煙是因為他來的匆促,躲都躲不了,只能背對著,拿自己後背擋住他視線,繼續扶著病人喂湯藥。
應該沒有人發現他和她的關系。齊雲煙想。而且,她和他算得上什麼關系呢。什麼都算不上。非要說,是仇人還差不多。因為她娘,曾經害死他妹妹。
花夕顏在她哥停步的那一刻,望了眼,秀眉微鎖。
奕風突然掀開車簾,傳諭旨給她︰「聖上有令,要娘娘即刻回宮,有事需娘娘處理。」
花夕顏只要靈機一動,馬上大致猜到是怎麼回事,眼見她哥都回來了。因此只能暫時收回視線,立馬讓人快馬加鞭回宮。
如她所料,他哥是在胡氏死後的第七日,皇帝召集幾位近臣,並且與雲族商量,方是想出了個法子,帶上了靈源寺的幾位高僧,再次前往靜慈庵,意圖解救被胡氏妖孽束縛到奄奄一息的兩位老皇後。
這回做足了充足的準備功夫,一群高手去到那兒以後,沒有再空手而歸,成功解救出念慈和陳氏,又是立馬收回京城救治。
對于這兩位老皇後,不像對胡氏,皇帝是心存感激之情的。若不是這兩位老皇後在死前都不忘讓他臣子快點走回京報信,到今時今日,可能都揭不開石大人真正的面紗,更何談一網打盡。
只是這兩位老皇後,確實是心里向著歸隱,不希望再被攪進江湖。想那會兒她們在位上與那胡氏斗,早已費盡了心力。在宮中的話,實在是件折損壽命的事。她們活了兩百歲了,想再活的長一些,能活到壽終正寢。
皇帝因此答應她們,只讓她們秘密接到皇宮附近的一處行宮,不讓她們過問朝廷之事,不追究她們以往,也不追究她們未來。只等她們將身體養好了,馬上送她們走。
此事十分秘密,僅有皇帝幾個近臣知道。為的也是不給這兩位老皇後添麻煩。
花夕顏先回到宮里見天子。
天子也是突然接到消息,快馬加鞭從獵場回宮,騎射的衣服都沒有來得及換,與張明先等人交換意見。見到她走進來,立馬停住話,讓張明先等人先退下。
「槿汐辛苦了。」他看著她,眼里似有一絲愧意,又像是一幅冷酷無情,說,「今夜,朕再給槿汐辦慶生宴。」
「聖上,臣妾此次到行宮,不知道兩位皇祖母的病況如何,或許今夜都要在那兒守著不能歸來。為防觸及到聖上宮內勤儉節約的諭旨,還是不用辦慶生宴了。」花夕顏說。
吃不吃,其實無所謂,平常已經吃的很好了。
他一刻良久無語。到了最後,道︰「好吧。那朕馬上派人,送你到皇祖母們的行宮。」
「臣妾領旨。」福身之後,她立馬轉身往外走。
她出來之際,在外面等候的臣子又蜂擁涌了進去。一個個都靠著他。
花夕顏疾步走,一邊吩咐柳姑姑等人︰「不知聖上有無派御醫在那兒候著,你還是先到太醫院,將幾位最德高厚重的老太醫都請來。」
「不通知宮大人嗎?」
「人既然是宮大人帶來的,若不是有幾分把握,他也不敢離開病人。」花夕顏十分了解自己的哥,道,「若是急性期已過,只是後期調養,太醫院的太醫,應付這些已是都綽綽有余。」
柳姑姑听令。
花夕顏又道︰「對了,御藥房的人本宮要見,讓他們過來。」
這方子開對了,要是藥拿不到,或是這藥的成分有半點摻假,形同于謀殺。花夕顏必須確保這些工序都萬無一失。這不僅關系到皇命,而且,也關系到她哥,關系到她哥,肯定關系到宮家。
小五掀開轎簾,她彎腰要進去時,突然想起,道︰「那幾盒香粉胭脂帶上,本宮找時間要仔細瞧瞧。」
綠翠和小五都面面相視,不知道她此刻還惦記著香粉胭脂是為何,好像不像她的做法。
宮轎急速趕往老皇後們的行宮。
抵達時,已是華燈初上的時候了。
行宮里不敢明目張膽地張燈結彩,只是點了些必要的燈。听說她要來,在這里照顧老皇後的人,包括太監宮女以及原來守在這的太醫藥童,全部走了出來,行禮︰「恭迎娘娘。娘娘萬福。」
「都免禮吧。」花夕顏匆促地從轎子里出來後,抬進門檻。
守在這兒的太醫急忙尾隨在她身後,報告說︰「念慈師父與太皇太妃,身體虛弱,進食困難,需要特別看護,小心喂養。」
「除了虛弱,還有什麼毛病?」花夕顏問。
「回娘娘,臣唯恐念慈師父是熬不過今夜。」
花夕顏腳步猛然剎住,想到她在他那兒或是她哥那兒,都听不到這個消息,是突然的事兒,還是他們早是明知如此,所以特別派了她過來。
一記刀目,直射到那太醫臉上︰「此話是真?為何本宮來之前未曾听說念慈師父的病到了病入膏肓。」
那太醫听她這樣說後,肩膀寒瑟,更是謹慎微言︰「臣是隨宮大人一齊去的,回來時,宮大人也都知道已是這樣的情形了。宮大人有沒有回報給聖上和娘娘臣是不清楚。」
她哥知道,他不知道?
一個念頭又在花夕顏心底快速閃過。
「帶本宮先去見念慈師父。」花夕顏沉聲,落在那太醫的目光益發凌厲,「若本宮去到那兒問明真相非你所言,本宮當場割了你舌頭。」
那太醫慌然,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不敢動。
這是殺雞儆猴。
其余人,只見那太醫的樣子,都人人自危,對待她吩咐下來的事兒,更是小心謹慎,不敢半點馬虎。
念慈住在左側的廂房。兩名小宮女掀開門簾,花夕顏一個人先走了進去。
屋里是接到消息之後,才臨時收拾出來的,只能算是勉強干淨,物品則是明顯不齊。想必那陳氏住的地方也是如此。花夕顏皺個眉,心里記著讓人先補齊物品,再走到了老皇後床前。
一個年輕的宮女,經驗不足,喂著病人湯藥,病人吃不進,她只能干著急,勺子里的藥水,幾乎全流到了病人口外。
「讓柳姑姑進來。」花夕顏二話不說,遣了這宮女下去,換上老將。
柳姑姑進來後,先是感覺這藥有些涼,這樣病人怎能喝,趕緊又端上藥碗走去外面將藥弄熱。
在這時候,只剩下花夕顏,輕輕湊近到病人的臉前,說︰「念慈師父,聖上派臣妾來看您了。」
念慈已是被那妖孽折磨到身形枯瘦的模樣,臉凹到顴骨高高凸起,一雙眼窩深陷,旁邊一圈黑眼圈,很是駭人。
听見聖上的字眼,念慈嘴唇動了動︰「誰?」
「臣妾是宮槿汐。」
宮槿汐三個字,讓垂暮的念慈,啪,用力睜開了眼皮,在努力地要把她樣子看清楚時,唇角扯了扯︰「貧尼,以前未曾見過你,那時候,哀家離宮出家——」
「是,臣妾進宮時,听說師父已是離宮了。」
「但是,貧尼見著你,覺眼熟。」
這算不算是念慈對她示好。花夕顏唇角微彎,笑而不漏齒︰「能得師父賞識是臣妾的榮幸。」
「貧尼,進不了湯藥,恐是過不了今晚了。」
花夕顏眸色剎變︰「宮大人和聖上並未同本宮說。」
「宮大人知情。是貧尼不讓宮大人對聖上說。貧尼是怕,說了後,聖上不讓你來見貧尼。」
「太皇太後?」
念慈喘了一口大氣︰「听我說,你,你千萬不能讓聖上有事。」
這句話簡直是沒頭沒尾的,花夕顏愣,只能說︰「聖上龍體安康,國內一片歌舞升平。」
「不,不是的,高祖,高祖那會兒和聖上一樣——」念慈終究沒能說完這話,閉上了眉目。
花夕顏其實本還想問,先帝藏在無名島被人偷走的那幅畫,不知道她有沒有印象。
伸手觸及念慈的鼻息,真是沒了。回頭,見到柳姑姑端著藥碗站在她身後全身發抖。
太皇太後突然死了,而且在她們到以後就死了,皇帝知道不知道會有什麼想法。
花夕顏也琢磨著這個問題,不知道念慈這是好心還是有心刁難她。不管如何,這消息要馬上報到宮里去。不敢再出意外,派出了最可信任的小五。
後來,再去探視了下陳氏。陳氏情況是比念慈要好一些,但是,一樣沒有能醒來回答她的問題。就此,今夜如她所料,她勢必是要在這兒住一晚上了。
見著沒人的時候,讓綠翠將幾盒胭脂香粉取了過來。
小五快馬,到了宮內傳完信,又快馬回來,速度極快,回來時,剛好看見她在檢查香粉胭脂,眯了眯綠眼,說︰「娘娘是從大宛的香粉里看出了什麼?」
花夕顏只顧著,將瓷瓶里的液體倒到一個小碟子上查看,一邊問他︰「你都還沒回話呢。宮里怎麼說來著?」
小五這才跪下,答︰「回娘娘,臣沒見到聖上,但是,已經告訴了李總管。然後,臣想著娘娘一個人在這怕娘娘不安全,立馬趕了回來。」
听他這口氣,怕是連這里頭的皇家侍衛,他都不信任。
眉抬了頭,花夕顏望了他一眼,道︰「你對本宮是忠心耿耿,但是,也不該隨意懷疑人。」
小五笑了笑,不說。
花夕顏道︰「你剛不是問本宮從這東西里瞧出來什麼嗎?本宮是想,這大宛國的皇子,將他們皇室最寶貴的的聖水都送給本宮了,是想做什麼。」
小五一愣,是被她這話嚇到︰「大宛國的皇子?聖水?」
據她了解的,不說大宛商人在普通市面上賣的香粉胭脂產品,到大宛進貢給東陵的貢品里頭,都絕對沒有她手里拿的這東西。這樣的液體,若不是毒藥,那就是聖藥。既然是連進貢給東陵天子的貢品中都沒有,只能是大宛里只有大宛皇室里寥寥幾人可以接觸到的聖水。
只是小五這口氣,好像還有點疑問。
秀眉一抬,問︰「怎麼?你覺得不是大宛國的皇子?」
小五一雙綠眸里劃過一道狡黠的微光︰「回娘娘。據臣所知,能接觸到大宛國聖水的人,除了國王和第一皇子,但是國王和第一皇子肯定是在國內沒有出國。」
「那你意思是?」
「除了國王和第一皇子,只有大宛國內最高地位的大祭司,因為大祭司是守護聖水的人。」
也就是說,送她聖水的,要麼是國王派來的,要麼是第一皇子派來的,要麼是大祭司派來的。
「娘娘。」小五指著那盤子里的聖水,「據聞,聖水乃活物,若娘娘猜它為聖水,最好是不要動它。」
這話未完,結果,還沒得及想到如何處置,盤子里的綠色液體瞬間擰成了一股水繩。小五眼疾手快,抓住花夕顏往外一閃。同時水繩第一道飛擊,快如閃電,卻可能沒想到小五的動作更快,于是,在擊到花夕顏原本坐著的椅子沒能抓到人的情況下,瞬間轉向。
花夕顏暗叫聲不好。只是也來不及了。
在另一側把眼前一切看得是眼花繚亂的綠翠,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時,已經被水繩綁住了身體。
隨即,綠光一閃,綠翠和水繩一齊消失到無影無蹤。
小五手忙腳亂要將打開的瓶口重新蓋住。這時,從瓶口處飄出了股綠煙。
煙霧在花夕顏他們面前勾出了一個人臉的模樣,正是那日他們在香粉店見的那位大宛商人。
「娘娘,本人請不到娘娘本人過來,只能是借這個人一用了。」煙霧勾織的人臉沖她笑了笑,優雅的俊顏笑顏還是像那日在香粉店那樣高深,「如果娘娘疼惜這人,想必,娘娘是疼惜這人的,因為娘娘不止一次救過這丫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