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看著御璃驍,若在下山途中再遇上這些怪人一次,體力已消耗到精疲力精的他們,只怕支撐不住。
他們沒怕過死,也沒怕過任何人,但如此不明不白地死于那些彎刀之下,也太窩囊了些。
漁嫣親手捧上一捧土,看著他們把石碑立上去,小聲說︰「這些怪人並不受同一人指揮,我發現有兩種操縱他們的笛聲,那鐵面人一听到笛聲,就會殺氣頓消,而且他一直獨來獨往,與其余那些人不一樣,我與他對視過,他眼神很呆滯,只有听到笛聲時才有溫度,但其他的殺手卻並非如此。」
眾人又靜了會兒,聶雙城扭頭看向御璃驍,「王上,你的傷……輥」
漁嫣匆匆轉頭,只見他手臂上血肉翻開,雖用布帶捆好了,但血還是順著手臂往下淌。
「走吧,去處理傷口……莫問離呢?這死小子,難道又跑了?」漁嫣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扭頭四下看看,頓時憤怒地大叫起來。
話音才落,後腦勺砰地挨了一下,莫問離從她身後繞出來,冷著臉說︰「你叫誰死小子?」
「你!你亂跑什麼?你跑哪里去了?」漁嫣怒氣沖沖,揮拳往他肩上打鹿。
「我追鐵面罩去了,找到了他的窩,發現了一些有趣的東西,誰知道你這麼沒用,又被人給捉了。」莫問離嘴角抽抽,捂著胸口說︰「我一大把年紀還要為你操心,我不如死去。」
「是啊,老頭子你趕緊死……」漁嫣眼眶又痛起來,跟淚一涌而下。
「你為我哭啊?你不為你的親郎君哭?」莫問離唇角輕勾,一臉促狹。
「呸,你要當舅舅了……」漁嫣抹著眼淚,哽咽著說。
莫問離臉色古怪,抬眼看御璃驍,他似乎還沒反應過來,正盯著漁嫣看著。
「我要當舅舅?還是某人要當爹?你干嗎跟我說?又不是我當爹!」莫問離黑著臉,一甩袖,走了。
「啊……」漁嫣臉上一燒,慢慢轉頭看御璃驍。
眾人已反應過來,紛紛過來,抱拳向御璃驍道賀。
御璃驍臉上有笑意,一點一點地放大,幾箭步過來,摟著漁嫣往上一抄,抱著就轉了兩個圈,「太好了,嫣兒,你太給我爭氣了。」
「是你爭氣。」漁嫣腦子一抽,月兌口而出。
聶雙城他們一陣轟笑,又圍著二人恭賀了一回。
莫問離遠遠地回頭看了一眼,雙臂垂下,慢步走向他的浮煙宮。晨曦正卷開黑暗,寒水宮籠在一片薄霧之中。
每個人都是大汗過後的一身冰涼,一陣清涼的風拂過來,漁嫣打了個噴嚏,御璃驍立刻緊張起來,拖著她的手就往前走。
「去換身干爽衣服,我們下山去,天漠已經打進了邊城,我還要去那里……你……」
御璃驍突然有些頭疼,她有身孕,不能帶著她長途奔襲。
「你盡管去吧,我沒事。」漁嫣輕拍他的手背。
「不如留在這里,讓莫尊主代為照顧?」聶雙城出主意。
「寒水宮已經不安全了。」御璃驍搖頭,「那些人已經能出入自由,莫問離如今身體不好,也不能……」
「我有解藥,快走。」漁嫣轉過身,手往懷里模,拿出那只小錦帕,因為怕掉了,她索性塞進肚|兜里,此時被體溫暖得暖哄哄的。
趕到莫問離屋中,偌大的宮殿,層層細竹簾子重疊,繞過去,只見他正褪了外袍,白玉一般的上|身上散布著好幾處淤青,烏黑的頭發垂到腰際。听到二人進來的聲響,不悅地擰眉。
「不知先敲門嗎?」
「對不起。」漁嫣轉過身,讓御璃驍把藥拿進去。
「這是何物?」他接過了,展開帕子看。
「這是解藥,秋玄靈就是安溪族長的女兒,傅全在宮里,是為了在京中守護她。我們都上當了。」漁嫣小聲說。
「什麼?」二人都是一驚。
「糟糕,傅全正替我保管那幾面真的兵符!」御璃驍臉色驟變。
莫問離皮笑肉不笑地哈哈了幾聲,諷刺道︰「活該。」
御璃驍懶得與他斗嘴,在大殿中來回走動,思索對策。
「算了,先服藥。」漁嫣找來清水,小心地把胭脂盒子打開,又犯了難,「這也是傅全說的法子,不知可行否,不會沒治好,直接把你治死了吧。」
「咦,拿來。」莫問離奪過了胭脂盒子,往清水里一倒,端著碗晃動幾下,仰頭就往嘴里倒去。
他動作一氣呵成,漁嫣根本來不及阻止,那碗水已悉數進了他的月復中。
「怎麼這麼臭?」他一臉厭惡地丟了碗,徑直躺上了榻,「累了,躺會兒,你二人自便,東屋有床。」
「你真沒事嗎?」漁嫣緊張極了,那胭脂盒子里剩下的藥水不多,但傅全說過,這東西要小心調配才行。
「走了。」御璃驍過來拉漁嫣。
「
tang可是……若羌可能還在這里呢。」漁嫣小聲說。
他從鼻中哼出一個音節,此時殿門口響起輕輕腳步聲,漁嫣扭頭看,只見若羌正端著一盆水進來,見到二人,立刻垂頭下拜。
門外又有些悉悉索索的聲響傳進來,漁嫣凝神看,都是清一色的白衣男子,她明白過來,莫問離怎會不管若羌?寒水宮里的人雖未出現,但一定在暗中助他,沒有莫問離,御璃驍也不可能這麼快上山。這地方,莫問離再熟悉不過,就算他給了御天祁,也一定給自己留了上山的路。
「那你歇著吧。」漁嫣看到若羌,多少放下了心,跟著御璃驍出來,扭頭看著關上的殿門,擔心地說︰「也不知有沒有作用?」
「听天由命。」御璃驍說。
他掌心全是熱汗,漁嫣抽回手,在衣上擦了擦,輕輕嘆息,「命在自己手里攥著,為何要听天?你听過天意嗎?」
御璃驍搖頭。
漁嫣輕輕吸氣,就在浮橋上盤腿坐下來,小聲說︰「我們在這里守著吧,若閻王爺想來拖他,我們就把閻王爺摁進這水里喂魚……」
御璃驍輕撩長袍,在她身邊坐下。
「我給你洗洗傷口吧,你們是怎麼知道我在山上的?」漁嫣側過來,解開他手臂上的布帶。
「有人給我們送信。」御璃驍抬手模向她的小月復,唇角傻傻一朵笑。
「秋玄靈送信給你們?不對,秋玄靈說她喜歡御天祁,難道是我猜錯了?不過這些黑衣人的武器真惡毒,而且這種打造技藝,我似是在哪里見過……」漁嫣用帕子在浮橋下的湖水里浸透了,給他擦洗傷口附近的污血,不過幾下,帕子就浸得透濕。她捧著他的手臂看著,為難地說︰「你沒有止血的藥嗎?」
「用完了。」他揚了揚眉,手掌在她的臉上輕輕撫過,小聲安慰她︰「沒事的,會自己結痂。」
「可這刀口不一樣,里面都劃破了。」漁嫣眉心緊蹙。
看著她皺眉皺臉的小模樣,御璃驍低笑起來,手臂一勾,把她攬進了懷中,小聲說︰「真沒事,別擔心,嫣兒,這是真的嗎?真的有了?」
「真的有了。」漁嫣點頭,又擰眉道︰「不過是御天祁的大夫說的,要不讓人再看看。」
「嗯,我听听。」他突然放開了她,把她往浮橋上一推。小橋晃動起來,像搖籃一樣。不待漁嫣反應,他又俯,把耳朵貼在她的小月復上……
天地萬物,就在他的耳朵貼上來的一剎那,完全安靜了,漁嫣瞪大眼楮看著漸亮的藍天,雙手輕輕地繞到他的肩上。
這姿勢維持了好一會兒,他抬起頭來,滿瞳的笑意,「嫣兒,他說他是個小子。」
「這也能听得出?」漁嫣好笑地問他。
「當然听得出,婦人懷子,男女都能看得出。」他點頭,盤腿坐了起來。
見他神情極為認真,漁嫣也來了興致,趕緊坐起來,找他問個究竟。
「看手相,听脈音,我看你手相,」他拖住漁嫣的手看了半天,越發一本正經,「手相說,你能生十個兒子。」
「胡扯,我是母豬呢。」漁嫣抽回手,笑著往他的肩上打。
「笨蛋,兒子很好,兒子可以保護你。我會教他武功謀略,給他江山萬里,以後若我先你而走,他能替我保護你。」
「我不要……」漁嫣心中一堵,捂住了他的嘴,雙瞳里又盈盈有了淚光,「不許烏鴉嘴,要走,我們一起……」
御璃驍笑了,一抬頭,在她的額上輕吻了一下。
漁嫣合上眼楮,小聲道︰「從此以後,你進,我陪你出生入死,你退,我陪你天下逍遙,你輸,我陪你東山再起,你贏,我陪你君臨天下……」
御璃驍的心此時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暖意漲滿,他往前一俯,嘴唇準準地印在她的唇上,「窮此一生,能得此至愛之人,我夫復何求?」
「我懂的,你要江山不是因為野心,男兒當有報負、有雄心,我一定陪你,再不後退。」漁嫣緩緩抬起雙眸,掠他一眼,從里裙里撕下布,給他包緊傷口,「等莫問離醒來,我們就下山吧,不要再給他添麻煩了,若……藥真不起作用……那就讓若羌好好陪他,我只有一個,心只能忠于一人,御天祁已經為我痴心斷送了性命,我不想再連累莫問離,以後,就與我兩個人,是生是死,就看我們自己的了。」
「漁嫣,你讓我如何回報你?」御璃驍把她的手摁在胸口,動容地說。
「好好活著,絕不要先我而去。」漁嫣抿抿唇,努力地一笑。
御璃驍凝望著她,半晌,鄭重點頭。
太陽慢慢地爬上來,清風卷動湖水,絲緞一般光亮的湖面被皺起,一層一層的波光往湖岸拍去。
莫問離的屋子終于打開了門,若羌慢步出來,見二人並肩坐在浮橋上,趕緊過來行禮。
「王上,王後,怎麼坐在這里?」
「若羌你瘦
多了。」漁嫣笑吟吟地看著她。
若羌擰了擰衣角,小聲說︰「王後不要誤會……」
「他醒了嗎?」漁嫣爬起來,探長脖子往里看,莫問離還躺著。
「嗯,讓我給他做早飯去。」若羌臉紅著,輕輕點頭。
「那我們走吧。」漁嫣心里的石頭落地,側臉看御璃驍。
聶雙城他們遠遠地站著,正在等著二人。
「走?」若羌驚訝地問。
「讓他好好休息,我們先下山,有機會再聚。」漁嫣拉拉她的手,小聲說︰「一定要照顧好他,我看他也算听你話,他眼楮不好,若發脾氣,你多忍忍。」
「你能不能……留下?你若走了,他會傷心了。」若羌猶豫了一下,扭頭看殿內,小聲說。
「若羌,我總要走的,你想要他的心,努力吧。」漁嫣小聲說。
若羌怔怔地看著她,半晌,輕輕點頭。
十月慢步過來了,漁嫣坐上去,下了浮橋,又扭頭看看浮煙宮的牌匾,莫問離不出來送,也是好事,繼續牽絆他的心,實在是件殘忍的事,就此分別也好,都得要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她是,莫問離也是。
但願莫問離能飲下忘情酒,從此忘了對她的情,不要再為她傷心,不要再為她犯險,不要再為她有受半點傷害。
從兩片湖穿過來,便是下山的秘道,漁嫣扭頭看御天祁和趙榮欣的墳,這二人就此長眠于青山綠水之中,從此沒了仇恨、貪痴、悲傷、痛苦,或者也是一件好事吧。
但願有來生,都能做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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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道通幽,兩岸皆美景,又有涼風習習卷卷,實在是一處人間勝景。可漁嫣打不起精神去欣賞,一路上都在听御璃驍說莫問離這幾日追蹤那鐵面罩的事。
「那人功力深不可測,似乎還永不知累,莫問離只能小心尾隨,找到了他其中一個住處,在那里遇上了即墨陵的人,逼問出殺人的刺客都是即墨陵的,這鐵面人從中逃月兌,有些不受控制,即墨陵不知用什麼方法,培養出這麼一批可的殺手,若人數再多一些,將會是個大麻煩。」
御璃驍遞上了兩面令牌,上面都是夙臨涵的豹頭紋飾,張大嘴,凶猛猙獰。
「原來是即墨陵,居然冒充夙臨涵上山,想里應外合,還是個狡滑的人,可惜趙榮欣走錯了一步,御天祁就這麼沒了……」漁嫣看了一眼令牌,交還給他,「可即墨陵怎會找到寒水宮來了?」
「可能是秋玄靈送信,」御璃驍擰緊眉頭,「當務之急是找到秋玄靈,與天漠和解,換回雲秦,一切都會真相大白。」
「那要去見即墨陵嗎?如何說服他?別忘了我也是安溪人,若他緊緊揪住這個,只怕是他想得後青國的一個借口。」漁嫣有些發愁。
「即墨人雖然喜歡一意孤行,但有一點,他很喜歡美人。」
「啊,你不是想讓我色|誘他吧?」漁嫣怔了一下。
「有此想法,但可惜你美|色不夠,只能另作人選。」御璃驍認真地搖頭。
「哼。」漁嫣抬起腳,往他的小腿上踢。
御璃驍哈哈地笑,一拍十月的腦袋,十月就往前飛奔而去。
「御璃驍,你怎麼敢……」漁嫣臉色一變。
「該死。」御璃驍反應過來,立刻縱身躍起,追趕十月。
十月這家伙,畢竟有野|性,進了山林,便如同魚入大海,縱情狂奔。御璃驍一口氣追了十里,才攔下了十月,漁嫣已經面無人色,滑下十月的背就狂吐起來。
御璃驍心中忐忑,給她揉了半天的背,她才緩過神來,拖著他的袖子往嘴上亂抹幾下,小聲說︰「你再讓它再來幾次,一直馱著我去天邊,我就省心了。」
「那我也得跟著你。」御璃驍笑道,笑音未落,林間枝葉沙沙作響,猛地扭頭,只見十月已向前猛撲過去。枝葉扒開,地上橫七豎八地倒著數名黑衣人,早已氣絕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