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兒清脆的啾鳴聲喚醒了漁嫣,身邊早已空空,御璃驍沒有賴床的習慣,只要條件允許,每天早上必會去練會兒功。
漁嫣是越來越懶,以前還晨起,帶著孩子們念會兒書,現在孩子們都有夫子教,她便過得如同一只懶洋洋的米蟲。
御璃驍說過,得寵得她四肢不勤、五谷不分,那才算寵到他要的程度了。漁嫣琢磨著,這是想把她變傻子吧朗?
站在窗口,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深深吸氣,清新的花香鑽入鼻中,說不出的愜意。她眯起雙眸,從發上取下桃木梳,梳理糾纏打結的發。
驀的,她又感覺到了那兩道灼熱的視線。低眼看去,只見池崇站在小樓下,正負著雙手,揚著下巴朝她看。
她微微擰眉,這人還真不怕死,怎麼又湊過來了?
正要轉身,他的聲音醇醇傳來。
「夫人。」
「池公子,有事嗎?」她轉過來,面無表情地問宮。
「呵,隨意走走,看到夫人在此,所以過來問安。」池崇雙瞳發亮,盯著她的臉緩緩說。
漁嫣心生厭惡,明明叫別人夫人,還要露出這副等著紅杏入懷來的神情,真是個自負的登徒子。
「不敢當,池公子趕緊去走你的吧,不然這一路問安問過去,池公子滿口牙可能都會麻了。」她冷笑,轉身走開。過了好一會兒,底下傳來了談笑聲,好奇地探出頭,只見池崇身邊圍了好一些人,他站于人群中,紫衣華貴,確是一個讓人無法忽略的發光體,人的視線情不自禁地就投到他的身上去了。
漁嫣見過的出色的男子不少,池崇這類型挺特別,他的傲氣藏在溫和的笑容後面,膽大、有攻擊力。
嘴唇突然一痛,慌慌抬手一揮,一片綠葉隨著手指的動作飄落,往東邊看,御璃驍正轉身看向池崇。慘了,又被他給逮著了!
漁嫣暗自叫苦,趕緊合上窗子,躲進屋里當烏龜。
「方爺原來會武。」池崇笑著看向御璃驍。
一名侍衛跟在他的身後,捧著一把在山下鐵匠鋪買的短刀,而御璃驍自己的金軟劍佩在腰上,有玉帶瓖好,與普通腰帶無異,很少拿出來示人。
「強身健體而已。」御璃驍盡量收去怒意,語氣淡淡,「池少爺贈內人寶石花,太破費了,方某人可無相等厚禮相贈,不過,想必池少爺財大勢大,也不在乎這麼一枝寶石花。」
「原來美人是方爺的正妻,在下還以為是小妾。」池崇這才微微愣了一下。
男子在外,妻子一般要主持內府,帶在身邊的女眷多為照顧生活,解決男人正常所需的妾室,或者在路上順道收的美人,帶著正妻出來做生意的,實在少見。
「池少愛美人,只怕要另尋芳蹤了。」御璃驍收回視線,轉身進屋。
池崇負著雙手,笑眯眯地看著他,大聲說︰「不管怎麼樣,請方爺開個價,在下對您的這位美人,實在心儀得很。」
方意和忍著氣,小聲說︰「主子,此人如此輕|薄無禮,屬下去敲掉他的牙。」
「不然,請方爺盡管開條件,在下一定盡力辦到。」池崇的聲音又傳進來。
真狂!
漁嫣已經頭皮發麻了,這人也不知道會死成什麼樣的慘狀。不過,她沒功夫擔心別人,御璃驍已經推門進來了,看她的眼神像烈焰一般,能把她給烤熟了。
「你沒事沖別人傻笑個什麼勁?」他兩步過來,掐著她的耳朵就擰。
「疼、疼……有人在呢!」漁嫣推著他的手,連連掙扎。
「再敢亂笑,給我招來這麼些不怕死的……」御璃驍恨恨咬牙,壓低聲音威脅,「我讓你親手去縫他的嘴。」
「你縫我的眼楮吧。」漁嫣啐他,揉著耳朵走開。
「我不會縫你眼楮,你知道我會縫你哪兒的。」御璃驍冷笑。
「行了,我都昨日黃|花了,你急個屁,你真把我擰疼了,我回宮去。」漁嫣美眸圓睜,恨恨瞪他一眼。
蘇意和他們站在一邊笑,御璃驍一記殺人般的眼神掃過去,那幾人趕緊掩嘴,溜出門外。
御璃驍自己倒了碗茶喝了,看著漁嫣對鏡描花黃。
「別描了。」他臉又黑了黑。
「偏描。」漁嫣拿出胭脂盒子,用銀拔子取一點,在掌心里化開了,涂在唇上。
御璃驍微微嘆息,低聲道︰「當年勿需用胭脂……」
漁嫣知道他故意的!于是,沖著銅鏡里的他翻了翻眼皮子,往發上簪了一枝碧玉釵,
「你這抹得跟個猴兒屁|股一樣,到底有什麼好看?」御璃驍果然又變了一句話。
漁嫣還是不理他,又拿了副碧玉耳墜子出來戴上,左右晃晃,對著鏡中笑,「御璃驍,你我夫妻這麼多年,如今難得見你為我吃一回醋了,想不到醋勁還是這麼大。」
御璃驍丟開茶碗,起身出去,外面只留
tang兩名侍衛守著,其余人都跟著御璃驍走了。
哎,他不僅醋勁大,脾氣也大,漁嫣只能常常讓著他。不然,處理完焦頭爛額的朝政,回來還得花力氣哄著她,累也累死了。漁嫣心疼他,從不和他吵,有時候揶揄他幾句,過一會兒再去找他說話,把他的火氣滅掉。
收拾完,下樓。
遠遠的,只見御璃驍正往寨子南邊走。寨中的藥山是不允許外地人隨意進去的,都由寨民采藥回來,處理好之後,分成幾等,集中在南邊,由藥商去選。
漁嫣叫上蘇意和,慢吞吞地跟過去。
「夫人,要不要賺點小錢?」蘇意和小聲問。
「你們又打賭了?」漁嫣笑著這年輕人。
「就賭主子多長時間消氣。」蘇意和嘻嘻地笑,向身邊的同伴使了個顏色。
漁嫣又看那小子,這家伙叫吳瓊,比蘇意和大一些,也是御璃驍如今著重栽培的新人,比蘇意和可狡滑多了。
「夫人,我和意和這幾天輸慘了,幫幫我們唄。」吳瓊趕緊過來,拿著手里做樣子的帳目本給她扇風。
「臭小子,拿著你們主子和我打賭,還敢要我幫忙。」漁嫣咬牙。
「夫人幫幫我們唄……」蘇意和上前來,幫著求情。
「你們這一路是跟著玩野了,下不為例,讓他知道了,有你們好果子吃,連帶著我一起倒霉。」
漁嫣威脅了幾句,那二人趕緊點頭,連聲稱是。
「你們兩個賭的多長時間?」漁嫣問。
「一天。」
「他能撐到一天?」漁嫣得意地問。
「所以求夫人高抬貴手,不然我們這幾個月要喝西北風了。」
「以後不許這樣了,你們主子最恨你們不務正業,有這精神,好好多學些本事,以後奕寧的江山,還得你們幾個幫著守護。」漁嫣認真地說。
「是,夫人教訓得是。」二人垂下手,恭恭敬敬地听訓。
這都是些十七八歲的年輕人,跟在御璃驍身邊,成天繃著神經,練武習書,還得跟著他們刀光劍影,挺危險的,所以偶爾樂一樂,漁嫣也不管他們。
漁嫣收回視線,往前看時,御璃驍已不見人影了。
「走這麼快干什麼。」漁嫣搖頭,慢步往前。
寨中人都在忙著晚上大選婿的事,藥材這邊顯得更加冷清,只有少數年紀稍大的老板,自覺選婿無望,所以在這里選擇藥材。
漁嫣慢步走著,沒發現御璃驍的身影,那池崇倒在前面,正用手掌托著一味藥材,和身邊的一位少女說些什麼。
「夫人,那登徒子在前面。」蘇意和停下腳步,忿然看著前面。
「別理他,我們找我們的,這里的藥材不錯,我們選一點回去,我給你們做藥膳吃,強身健體。」漁嫣瞟他一眼,緩步往前,停到了一個小攤前面。攤上只有藥材的樣品,想要什麼,在這里記下,會有人打包,送到馬車上。
擺攤的是一個老大娘,滿臉皺紋,正在納鞋底。見她過來,便收起了鞋底,堆著滿臉溫和的笑看漁嫣。
「夫人,您要什麼。」
漁嫣彎腰,拿了一枝靈芝,笑著說︰「要這個。」
老大娘趕緊起身,她的背已經駝了,深深彎著,顫微微地拿過了記錄的紙筆,在上面畫了個圈,遞向漁嫣。
「夫人,我不識字,你寫寫。」
「我屋里還有一些,夫人,能不能晚些去我屋里買?」老大娘猶豫了好一會兒,左右看看,小聲問。
「這寨子里的藥材采回來,都得收到大頭領那里,賣的錢,大頭領要抽走一大半。」蘇意和小聲說。
漁嫣微微擰眉,抽走一大半,寨民怎麼生活?環顧四周,看守攤子的都是些老人。不見年輕人的身影。
「好,我晚些來。」漁嫣點頭,拿過老大娘手里的紙,寫下了蘇氏藥莊的名號。
老大娘渾濁的眼楮一亮,小聲道謝,又說了自己家的位置。看著她一身綾羅,臉上又有些後悔的神色,囁嚅著說︰「夫人,有沒有差一點的衣裳?」
漁嫣不露聲色地往那方向看,那是下層寨民們的住處了,想去那里,還真不能大搖大擺。
「我有的,大娘你放心。」漁嫣點頭。
「夫人。」池崇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漁嫣擰眉,不悅地扭頭看他。
「夫人掌家,賢惠。」他笑吟吟地看著漁嫣,那雙眼楮又毫不避諱地盯住了漁嫣。
「池公子,你若有事,可以去和我相公說,你這樣未免太沒禮貌了。」漁嫣終于忍不住了,不客氣地指責了兩句,帶著方意和和吳瓊走開。
「夫人……後山有野牡丹,正是開放時,夫人有空可以去賞花。」池崇不緊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後。
「站住。」方意和忍不住了,閃身攔到了池崇身前,怒喝他,「再敢跟上半步,小
心點。」
池崇停下腳步,微微一笑,看著漁嫣的背影說︰「在下並無惡意,只是覺得夫人與眾不同。」
「最不同的是,你再敢上前來,你的腦袋就得掉了。」蘇意和冷笑,跟上了漁嫣。
池崇站在原地,唇角一直勾著笑意,直到漁嫣的身影遠去了,才收回視線,繼續和身邊的人說藥材的事。
「這人怎麼還做起了藥材生意?」漁嫣轉過頭,看著他狐疑地說。
「有錢人唄,什麼賺錢就做什麼生意。他不知給了這大頭領什麼好處,他的人可以自由進出這山。」
蘇意和向前面呶嘴,青油油的大山在晨光下伸展著粗獷的弧度,驕陽懸于山巔,投下金燦燦的光。
大山里有鐵礦銅礦,鐵礦和銅礦由官府開采,這個寨子的人在那里做事,寨主可以在里面額外領些好處,另外還有稀有藥材,每年到季節之後都收獲極豐。寨中人每年定時向朝廷上供,從不拖欠,對朝廷也很恭順,沒什麼不妥之處。
池崇想賺銀子,跑來插上一腳,也沒有什麼可疑。
漁嫣轉了一圈,找了一些自己喜歡的藥材,一路繞來,都不見御璃驍的身影。而且,天漸黑了,寨子里那樣熱鬧,也不見御璃驍露面。
漁嫣突然有些生氣,不知道那人玩什麼,居然把她在寨子里一丟就是一天。現在好了,不用她幫,蘇意和的賭也一定贏,因為她不準備理御璃驍了!
鞭炮聲響震天際,一簇簇絢爛的煙花,直往天上沖。
少女們穿著比昨日還要鮮艷的盛裝,跑動的時候,銀飾在身上叮咚響。男子們也都提前沐浴燻香,穿得鮮艷大方,早早到了大坪上,等著看寨主的女兒們。
漁嫣讓蘇意和找了一身寨子里女人穿的布衣衫過來,混在人群里,去那位大娘家里看看。若寨民們的日子,因為大頭領的抽成而過不下去,那這事,她是絕對要管的。
往前走了足足半盞茶的功夫,才看到了老大娘的小屋子,大門敞著,老大娘正坐在門檻上納鞋底,身邊點著一盞昏暗的油燈,她身子佝僂著,白發梳得一絲不苟,長長的線拉起來,再模索著扎進鞋底里去。
「大娘。」漁嫣喚了一聲。
老大娘猛地抬起頭來,月兌口就喚,「客兒回來了。」
「是我,大娘。」漁嫣走近了,蹲到她的身邊。
老大娘緩過神來,認出是她,趕緊扶著門框起來,讓開了路,笑著說︰「哎喲,貴人來了,屋里請。」
漁嫣跟著她進去,雖然清貧,但這小屋子收拾得極干淨,這位大娘一看就是愛干淨的人。牆上居然還掛著一幅水墨山水畫。
「這是我家客兒畫的。」見她看畫,大娘走過來,仰著頭,一臉慈祥地看畫。
「畫得很好,很有靈氣。」漁嫣微笑著點頭。
屋里面傳出了咳嗽聲,漁嫣好奇地轉過頭,大娘趕緊說︰「那是我家老頭兒,他病了有些日子了。」
「是什麼病?」漁嫣走過去,揭開了藍布簾子往里看。
「采藥的時候從山上摔下來了。」大娘小聲說。
「這麼大年紀還要采藥嗎?」漁嫣皺緊了眉頭。
「哎,原本有一兒一女,都很孝順……」大娘說到一半,沉默起來。踮著小腳進去,從床底下拖出一只大筐,一個小布袋里裝了幾支成色很好的靈芝。
「意和,給雙份銀子。」漁嫣看了看,讓意和拿銀票。
「不用這麼多。」大娘趕緊推辭。
「大娘收著吧,你這靈芝比外面的好。」漁嫣把銀票放進她的手中。
大娘有些不好意思,捏著銀票走開了一會兒,回來時,懷里又抱了一只牛皮酒囊。
「我也沒什麼好東西,這是我自己做的靈芝酒,你拿給掌櫃的去嘗嘗。」
「那就謝了。」漁嫣道謝,讓蘇意和把酒收下。
和大娘道別出來時,大娘拉了拉她的袖子,小聲問︰「夫人,我能不能打听件事?」
「可以,您盡管問。」漁嫣趕緊說。
「從這里去京城,要走幾天?」大娘期待地看著她。
「坐馬車麼,得一個多月,走水路還要多幾天。」漁嫣好奇地問︰「大娘您要去京城?」
大娘慈祥地笑笑,小聲說︰「我想去找客兒。」
「我們在京中有很多朋友,您家客兒什麼樣子,你告訴我,我幫您找。」漁嫣問。
大娘眼楮又是一亮,更不好意思了,「那怎麼好意思?」
「納達大娘,你在和誰說話?」粗聲粗氣地呵斥從身後傳來,轉頭看,那邊幾個滿臉橫肉的男人正大步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