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尸兩命
夜,星辰無光。♀
英城姬氏府邸……
一陣陣痛苦的哀嚎聲由屋中傳出,初時那聲音還能聞清是在喊痛,漸漸的,那聲音低至不聞,隱約在申吟著。屋中榻旁,主母陳氏冷眼看著榻上之人,那是個頗年輕的女子,較好的臉蛋此時己被疼痛折磨的變了形,咬破的櫻唇緩緩浸出艷紅的血,那血順著唇角淌下,使得身下本己被鮮血浸濕的錦被再添了一抹嫣紅。
女子身旁,一個中年婦女滿臉大汗的忙碌著。
「姬再努努力,老婦己看到嬰孩的頭……」這句話,讓榻上己陷入半昏迷的平樂再次恢復些許清明,她緩緩睜開眼楮,便迎上主母陳氏如刀割的目光,平樂心下一晃,在身側老婦一陣唏噓聲中。只覺得一熱,在老婦的驚呼聲中,眼楮再次閉緊,虛弱的她只聞到陳氏陰冷的對那老婦說道……
「嫗不必心急,這平氏無名無份,她肚中孩子本不該來。此時若死,也合天意。」隨後便是那老婦顫巍巍的‘諾諾’聲音。
平樂身下痛極,心里卻奇異的越來越清楚,她不清楚這是不是所謂的回光反照,她只知道自己許要死了,那肚中未出世的孩子許也要死了。
在心中連嘆三聲,她想道……這陳氏有一句卻說的不錯,這肚中孩子,本不該來,他若出生,此生因生母卑微,也必被世人所不恥。哪怕他為姬三公子長子,那樣孤寂被恥笑的人生,她是深有體會的,現在那孩子死在自己月復中,對他來說,竟是最好的歸宿。
她這樣盡量寬心的想著,卻不能阻止心底深處升騰起的那股巨大的恨意……
想她平樂,年芳十八,她十五歲時,因兄長與姬三公子發生爭執,最終,自己被當成賠罪禮物,送給姬三公子,那姬三公子根本連看都未看她一眼,便將她扔在別院任她自生自滅。
之後的兩年,她受盡世人恥笑,連院中下人小廝都可隨意嘲諷于她。
就在她心灰意冷之時,姬三公子突然駕臨別院,當夜,她被推進了姬三公子臥房,盡管她不願,卻無力阻止自己悲慘的命運。那一夜,此時回憶起來,依舊讓平樂發抖。
一夜後,姬三公子依舊將她扔在一旁,任由自己帶來的侍妾相欺于她,後幾個月的日子現在想來,竟然比地獄還要讓人恐懼,尤其是主母陳氏被姬三接來後,她每天簡直度日如年。
這種慘狀在發現她竟然身懷喜脈時,更上層樓。
罰跪,笞打,苦力。都沒讓月復中孩子早夭。就在一月前,姬三公子似乎終于良心發現。將她安置在一處偏僻的院落,再未讓陳氏來打攪。不想,自昨夜子時月復痛難當後,服侍的婢女回稟了姬三公子。片刻後陳氏便到了。那時,她便用剛剛那樣刀削般的眼神久久凝望著她。那眼底中的恨意讓平樂驚恐……突然間,一陣更大的痛意襲來,平樂忍不住的淺聲斷續喊叫出聲。
便在這時。房門被叩響。陳氏平板冰冷的聲音在屋中響起。
「誰?」
「回主母,奴是伺候郎君的婢女,郎君要奴來稟明主母,這平姬死不足惜,平姬月復中的孩子,萬請保全。」陳氏一听,重重一哼,平復許久後才冷聲應道。「回郎君,就說阿浣知道了。」主母陳氏,名陳浣。
屋外,侍女應諾後,腳步聲漸遠。這時,陳氏才敢將怒意吼出。
「看什麼,沒听郎君吩咐嗎?讓那賤婦快些生。」那中年婦人嘴上應諾,滿臉冷汗的輕順著平樂的肚子。此時的平樂,腦中只有剛剛婢女那句‘平姬死不足惜’……死不足惜。這便是她的夫主,她月復中孩子的生父所說之話。而她在這里,拼著性命為這樣的男人生子,她好恨。她這一生,從未這麼恨過。
「主母,平姬恐怕不成了,恐無力產下孩子,需含些參片。」那中年婦人的聲音顫抖的響起。
「參片?那等貴重之物,豈是這低賤的平姬可享用的。嫗……你言過矣。」陳氏說婦人的要求太過了。陳氏的指責讓那中年婦女置在平樂月復上的手一僵。隨後,小聲應著諾。那之後,這婦人再不說話,只是用略帶憐憫的眼神看著血流如注的平樂。
這時的平樂異常清醒,剛剛如山的疼痛似乎也漸漸離她遠去。她忽然睜開眼楮,定定看向陳氏,這樣的眼神讓陳氏心驚,這個懦弱的平姬何曾這樣看過她。「你看本主母做甚?」
平樂努力扯了扯唇角。
「無甚,陳氏,你會有報應的。老天會懲罰你。我今日經歷的一切,來日,你必將一一經歷,甚至,比我更加淒慘。」
「你……你這個無知賤婦,嫗,不要管她,讓她死,讓她死……」在陳氏失控的吼聲中,平樂努力看向窗外,天亮了,有幾許陽光透過窗欞。將整個房間切割得凌亂不堪。這多像她啊,十八年的生命,被父兄,夫主迫害的凌亂不堪,現在即要死了,卻突然發現老天待自己何其不公。
「老天,你虧欠平樂矣。」輕輕的嘶吼聲從平樂毫無血色的唇瓣里發出。隨後,平樂的眼神緩緩失去光彩……
「主母,平姬己亡。平姬月復中嬰孩……己氣絕。」那中年婦子的聲音夾帶著恐懼,與陳氏眼底的喜色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老天有眼……嫗,你知該如何回報。若亂言,擔心自己賤命。」陳氏冷眼看了看平樂蒼白的臉,那臉色秀美的弧度,還是讓她覺礙眼,哪怕她己死了。
「諾諾。」婦人應,顫威威的邁步出屋。
屋中,一尸兩命無人理會。在這尊貴分明的世道里,死一兩個姬妾,根本不算什麼。
怪只怪,這平氏命賤,只是平氏旁枝中庶子的庶女……只望那平氏來生,投生在尊貴門庭……
***
窗外凌亂的腳步將午睡的平樂吵醒,門外,伺候她的婦人憐女的聲音己揚起。「女郎,主家湘女郎找。」平樂懶洋洋的應了聲,起身著衣。梳洗過後,推開房門……屋外,與自己年歲相當的平湘早己等不及了,三步兩蹦的來到平樂面前。「阿樂,我們去騎馬?」說完,揚了揚手中馬鞭。
平樂搖搖頭。
「阿湘,我有些頭疼。」在平湘你好無趣的眼神中,平樂轉身進屋。平湘跺了跺腳,揚起馬鞭道︰「平樂,你好大膽,不怕我告訴父兄你欺我?」
平湘是平氏族長庶女,論身份,比平樂高了何止一個檔次。
「阿湘,你若不怕你父兄責你粗野,便去告吧。」懶得再和平湘糾結,平樂忽啦一下關上門。隨後,憐女的聲音與平湘的叫嚷聲響成一團。平樂把自己甩到床上,用被將頭臉蒙上,似乎這樣,平湘那吵嚷的聲音便不再傳入她耳中。
漸漸的,屋外安靜了,憐女雖然疑惑于自家女郎何時變得這般喜靜了,卻也不敢說什麼,自顧自忙活計去了。
在被中蒙了好一會,平樂才露出頭來。臉上的迷茫緩緩褪去,她告訴自己,她是平樂,十五歲的平樂,一切事情還沒發生前的平樂。她不知發生了什麼,只知道自己一睜眼,竟然回到了十五歲那年,彼時,離自己被送去姬家還有月余。剛才來找她的平湘,可以算是平樂為數不多交好的族中姐妹,那平湘好動粗野,對學問絲毫沒興趣,只對哪家公子俊,哪家小郎俏,哪家郎君風流在意。這些喜好,也是以前平樂的最愛。
前一世,她的性子與這平湘毫無二樣,二個瘋丫頭天天咋咋呼呼,似乎永遠沒有憂愁。可天知道,命運多羈,總在人最愜意,韶華正當時搞個突襲。前世,她便在一次與平湘騎馬游玩回來後,接到這個驚天噩耗。當夜,她便被捆綁著送去姬府。半月後,她才得知,她那本體弱的娘親,更因此一蹶不振,撒手人寰……這是平樂永遠的痛,為人女者,未盡一天孝道,最後還累得生母因自己而命絕。這也是那之後的幾年,她變得極安靜的主要原因。此時老天即給她機會,讓她重新活過一次。
她豈能重蹈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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