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言發現周步雲講的竟然是實話,臉上的神情不可抑制地就沉了下來。幸虧是夾雜在人群里邊,四周光影變換的,又是人來人往,便不太能看出來他的神色。他抿了抿唇,好不容易才將自己的感情壓制了下去,嘴里邊卻很是有些干澀。
原本在暖香樓里邊見過糯米一次以後,蕭景言就覺得糯米已經變得有些叫他很是認不出來了的。並不是說糯米本身有什麼變化,而是她現在的本事,很是叫蕭景言覺得無法直視和匹敵,光是這樣遠遠看著,蕭景言就覺得自己已經同糯米隔得太遠了。如今一見,發現糯米身邊居然站了這麼一個毫不起眼的小男修,他心里的嫉妒便有些再也壓制不住了。
蛟蘇青站在糯米身邊的時候,他還能勸慰自己,覺得那畢竟是個大能,站在糯米身邊取代了他的位置,還算是件順理成章的事情。
可如今這個小修士呢,長得不高,身量也不雄健,模樣倒是周正,可不同他講話的時候,對外頭總有些防備和畏縮,修為層次也完全比不上他,更看不出有什麼特點來。
不論怎麼看,糯米身邊現在站著的,都是個毫不起眼的小角色。
而且這男修既然自稱糯米的弟子,糯米也沒有反駁,可見兩人當真就是這樣的關系。能夠把糯米當成是師尊的,自然也不會是什麼有身份背景同高深修為的人物了。
這夜市的街頭顯然不是個適宜談話的地方。
蕭景言領著糯米同周步雲兩人,一路走到了邊上的一個小酒館里邊去。一路上他都沒有回頭,生怕見到糯米同周步雲緊緊拉著的雙手。會叫他自己再次變了臉色。
糯米拉著周步雲,亦步亦趨地跟在蕭景言身後,完全沒有發現蕭景言的異樣。♀反倒是迎著周步雲疑問的目光,小聲地同周步雲介紹了一下蕭景言。
以前在萬劍宗里邊的那些事情,她自然也不可能同周步雲細說,因而就只能含糊地說蕭景言是她曾經的同門師兄,後來一道在外頭出來當散修的,還很是相處了一段時日。兩人當初的關系很不錯一類的話,甚至還開玩笑一樣地講︰
「他可算是我同門師兄,要是真按照這個關系,你倒是要喊他一句師伯的。」
周步雲頓了頓,小聲地嘀咕了一句,「我……也沒想要問這些。」
糯米看著他這有些別扭的模樣,頓時就笑得眼楮彎彎的。
外頭街道上邊太過喧雜。蕭景言得虧是沒有听到他們在後頭小聲地說些狀似親密的話,否則肯定又要在心里邊覺得不舒服的。
蕭景言帶著他們一路避開人群,又繞開了夜市的那些喧鬧聲,遠遠地走了一段路,這才折進了一個小酒館里邊去。那個小酒館的門面並不大,里頭統共也就擺了七八張桌子,其中一半都已經收拾起來了。僅僅就剩下門口的三張桌子邊上還放著短凳,有個小伙計趴在一旁的櫃台上邊,正在扶著下巴打瞌睡。
糯米原本都要以為那小伙計已經睡過去了的,沒想到蕭景言才剛跨過酒館的門檻,那小伙計就突然睜開了眼楮,懶洋洋地朝著他們望了一眼。見到蕭景言以後,那小伙計腦袋便點了點,也不知道是同他們打招呼,還是僅僅瞌睡了一下,又將腦袋低了下去。
蕭景言顯然是個常客。見到小伙計這幅模樣,也沒有太在意,只是領著糯米和周步雲一路走到了其中一張桌子前邊坐下,扭頭朝著那小伙計喊了一句,「要百靈果和蜜酒。♀」
這酒館里邊的環境很是有些昏暗,就連門前也只是掛著一邊舊燈籠,照亮的不過是台階上的一小方地頭,叫人都分不清這酒館是不是開著門的。
若說糯米是在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著這個小酒館。那周步雲的眼神可就稱得上是警惕的了。不過他原本態度就很是有些疏離,現在就是眼里邊帶著警惕,也不顯得那麼打眼。
糯米自然有很多話想要同蕭景言講的。
她直到現在也仍當蕭景言是個親近的,一見蕭景言轉了回來。就也跟著將自己的目光收了過來,講起自己最近的事情來。不過,有些事情她也拿不準是不是該同蕭景言講,于是來來回回想了一番,也就只能同蕭景言講了講自己到外頭去做了個任務的事兒。
蕭景言很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樣,看了看糯米,又看了看邊上坐著的周步雲,等那小伙計一邊打著呵欠一邊給他們上了吃食和靈酒以後,這才問了一句,「原先那個大能呢?」
「大能……你說阿蛟麼?」糯米歪了歪腦袋,「阿蛟還有別的事情,早就已經離開仙逸城啦,你先前沒有听到仙逸城里邊的人都在傳這事情麼?」
「我知道……」
蕭景言這話只講了一半,突然就覺得有些說不下去了。
他能說什麼呢。難道要同糯米講,他覺得蛟蘇青和糯米之間並不是這樣尋常的關系,所以覺得糯米同蛟蘇青私下應當還有什麼聯系麼。不論糯米這話是真是假,現在糯米已經這樣說了,他再反駁,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這酒館里邊的蜜酒很不錯,你常常吧。」蕭景言干脆就將嘴邊的話又重新咽了下去,親自給糯米倒了杯酒,又猶豫了一下,這才給周步雲也倒了半杯,遞了過去,一邊指著周步雲問,「那他又是什麼情況?」
「他……他就是想要我教他開爐煉丹。我原本說是不要他當我弟子的,我還沒到能夠收徒弟的份上呢。可他死活不肯,非要喊我師尊不可……唔、我也不知道教他什麼……」
糯米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蜜酒,感受到蜜酒甜膩的味道在嘴里邊散了開來,覺得味道很是不壞,便跟著露了個笑臉來。
蕭景言听了糯米的話,這才有些放松了下來。
他還以為糯米當真是收了個徒弟了,原來只不過是周步雲自己一廂情願罷了。
這兩者之間看起來好像相似,其實卻大有不同。蕭景言是個熟悉糯米性子的,知道她軟和無比,又是個有些怯弱的,若是她真心要收徒的話,那她同那少年之間的關系,肯定是相當不一般的。可現在一听,原來只是那少年強求,他們的關系也就沒有想象中的那麼親熱了。
周步雲在邊上冷著張臉坐著,也不講話,也不去端蕭景言給他倒的蜜酒,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而蕭景言低頭看著糯米坐在他身邊喝著蜜酒,突然想起當初兩人一同在雜役府里邊吃飯時候的情形,便覺得很是有些恍惚。
當初他同糯米在雜役府里邊的時候,他從來沒有想過兩人會像如今這樣,一同在外頭當散修,卻有些形同陌路的。
他當初只覺得糯米是個有趣的小女娃子,如今一看,在路上遇到了,他都有些不敢相信面前站著的那個人竟然是當初那個有些怯生生的、總愛躲在他身後的小姑娘了。
因著功法的緣故,糯米如今連著氣質也同原先有了很大的變化,整個人看上去再不是當初那種怯弱的模樣,特別是微笑的時候,給人一種淡然又出塵的感覺來。
蕭景言並不知道糯米已經換了一種功法,很有些猜不透糯米的變化,只能認為是糯米已經長大了的緣故。只可惜在這長大的過程中,顯然並沒有他這個傻兮兮的仰慕者的位置。
當初他發現自己對糯米抱著那種淺淡的戀心的時候,還很是有些詫異,也覺得不能承認。因著當初糯米就只不過是個半大的少女,連模樣都還有著些小孩兒特有的圓糯,要說是少女的體態,倒不如說只是個女女圭女圭的模樣。
可現在一看,他才發現糯米當真是已經出落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嬌艷蓮骨,有種迎風微顫的清亮姿態,就是站在人群里邊,也相當耀眼奪目,引人關注。
糯米自己好像並沒有注意到這些,根本不知道在那夜市的街道上邊,有多少修士是被她吸引住了了目光,在一邊悄悄地扭頭看她。
她現在面上還帶了些青澀,卻很柔和,同周步雲那種少年的凌厲也完全不同,那種平和的娟秀,就是在女修身上也很少能夠看見。
蕭景言想起當初兩人相見的時候,糯米還只不過是一個做著男修打扮也不會叫人懷疑的小丫頭,如今是當真已經長成了一個少女了。
這次一見,給他的沖擊比當初在暖香樓的時候還要巨大,已經到了叫他完全沒有力氣再去羨慕嫉妒恨的地步了。
他原本以為自己可以遠遠地躲開,哪怕是花費很長一段時間,只要再不同糯米見面,終有一天,他會忘記自己曾經喜歡過這樣一個小小的女修。
只是今日一見,他突然發現,糯米那樣安安靜靜地站在人群里邊的身影,他可能是這輩子也不能再忘掉了的。
人群那樣喧雜,而糯米只是靜靜站著,好奇地看著旁邊,就叫他覺得這滿滿當當的大街上邊,好像只有這麼一個身影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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