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邊相互對望著,中間明明不過是隔了幾步距離罷了,可看著他們那模樣,簡直就像是在中間攔著一道鴻溝一般,誰也不願探前一步。
周步雲倒是想要走到糯米面前去,只可惜那個隔在他們中間的護罩徹底攔住了他的去路。
糯米領著千仞宗的弟子退後了幾步,這時候,蕭景言和秦廣嵐才剛听到消息,匆匆忙忙趕到了山門邊上來。他們一過來,所見到的就是這麼一個奇怪而又有些緊張的畫面,兩人瞬時都有些茫然。
外頭那幾個修士,對他們而言可是完全徹底的陌生人,這時候見到糯米領著弟子同他們對峙,一時也分辨不出什麼來,只是趕緊也站到了糯米身邊去。
「阿苗,那些是什麼人?」蕭景言小聲地問糯米。
「從仙逸城那邊過來鬧事的。」糯米也小聲地回了一句。
只听到「仙逸城」三個字,蕭景言的眉頭就已經皺緊了起來。
他同其他弟子不一樣,真正見到過仙逸城外頭那淒慘的情景,听糯米說那些修士是從仙逸城過來的,腦海中首先閃過的,便是那些被砍下來又插在木棍上的腦袋,頓時就覺得惡心不已。
「仙逸城的修士到咱們這小小的門派來,也不知是很麼事。」蕭景言淡淡地講。
秦廣嵐卻比蕭景言要客氣一些,先是同那幾個修士問了好,這才開始問他們的來意。
「來做什麼?自然是听說你們門派里頭有個好看的女修,學了點兒煉丹。咱們城主整好缺一個道侶,所以便過來朝你們討了。」一個仙逸城的修士笑嘻嘻地開口。
「你……!」蕭景言同其他幾個千仞宗的弟子頓時就惱了起來,一下子就想朝外頭沖出去,卻都被秦廣嵐伸手攔住了。
至于柱子,早就被糯米拉住了,雖然也是氣哼哼的,卻到底不能拖著糯米一塊跑到外頭去。只好不甘地站在了原處。
秦廣嵐倒是十分淡定,听他們說完,甚至還有閑心去攔住沖動的弟子,回頭朝他們呵斥了一句。緊接著才朝幾個仙逸城的修士點了點頭,道,「就這麼點事兒是吧?行,我知道了。你們請回吧。」
「……啊?」外頭幾個仙逸城的修士都愣住了。
他們其實就是要過來挑事的,滿心以為這句話一說出來,對面的反應肯定是很大的。也確實,至少連著蕭景言那個總管也一副按捺不住的樣子。只要千仞宗的人忍不住同他們起了沖突,那他們就是以後做什麼,也都有了個名堂。
——其實要他們說,這事情還管什麼名堂不名堂的。
想要這地盤。想要這人,明搶就是了,何苦來受這鳥氣。
不過,叫他們過來挑釁的是他們如今仙逸城的新任城主,他們幾個就是心下嘀咕。也不敢多說什麼,只能是按照城主所吩咐的去做。
秦廣嵐見那幾個修士還呆站外頭,就笑眯眯地講,「怎麼,還不走啊?還想我請你們喝茶啊?那可是沒門兒。你們城主不是想要迎娶千仞宗的副掌教麼。就是凡人婚嫁,也要三媒六聘。咱們修仙之人沒那麼多虛禮,可也不能太不講究啊。這個意思呢。你們已經傳達到了。等你們城主什麼時候拿出誠意來了,有足夠能打動我們心思的聘禮,那在談其他吧。媒人可是不能喝咱們這邊的茶的,回吧,回吧。」
那幾個仙逸城出來的修士,打小就在門派里邊長大。又不如秦廣嵐那般在外頭歷練過好久,哪里懂得那些凡人間的利益。這時候被秦廣嵐用這麼滑稽的話堵了回去,他們都不知道秦廣嵐說的是真是假,只能呆呆地站在原處。
要不是糯米拉著柱子一味朝他搖頭,他恐怕早就已經跑出去將人趕走了。
他可是在世俗村子當中長大的。見過的婚嫁也有不少,他知道秦廣嵐說的,正是凡人婚嫁所要走的程序。這個……這個……
這可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別人上門來呀!
他雖然也沒多想自己為何如此抗拒,可卻還是一直繃著張臉,陰沉得好似都要下雨。
糯米只好在一邊緊緊拉住他,生怕他當真跑出去了。若是不小心有什麼磕磕踫踫的,那又是何苦呢,反正幾句風涼話就能趕走的人,隨他們瞎鬧騰一通就是了。
蕭景言雖然也不高興,不過慢慢地也看出來了。那幾個仙逸城的修士上門,恐怕就不是當真為了糯米的事情而來旳。糯米不過是他們的一個借口,有了這個借口,日後才好講話。
——如今在仙逸事的修士,野心不小啊。
蕭景言將這念頭在心中轉了一遍。
所有人一時都無話可講。
周步雲從方才開始,就一直靜靜地低著頭,直到此刻方才抬了起來。
他十分固執地用目光追逐著糯米的身影,雖然有柱子攔在中間,他卻也不顧,只是堅定地講,「師尊,不論你說什麼,可……我的命是如今仙逸城城主救回來的。我早就說過,要用一身本事為他賣命。我不希望要同師尊站在對立面,可若師尊……師尊你不若就跟我回仙逸城吧。那地方,如今當真要比這兒好多了。」
糯米在心中靜靜嘆了口氣。
她早就知道周步雲是個固執的。
只要是周步雲所認定了的事情,那就不會輕易有所改變。甚至應該說,就不會再有改變。
以前是這樣,往後,恐怕也是這樣。
她說得再多,恐怕也沒辦法撼動周步雲一分一毫。
周步雲想要學煉丹的時候,她攔不住;如今周步雲想要同那個走上邪道的仙逸城城主在一塊兒,她更是攔不住。因為她從來就沒有真正當過周步雲一日師尊,她只是傳授,卻從來不曾要求周步雲听她的話。
以前是周步雲自己不聲不響地按照弟子的禮來待她,可若是周步雲選擇了另外一邊,她也無話可講。
早從她離開仙逸城,加入到千仞宗來以後,她就已經算是放棄了周步雲了。
糯米搖頭,「我不願加入那樣的地方。你應該也知道,仙逸城外頭是用什麼東西來攔住過往的修士。我實在是無法安然待在如今的仙逸城當中。」
周步雲眉頭一動,並沒有反駁,只是突然問,「師尊果然又要因為這門派而棄我?」
糯米見他那模樣,心頭一跳,突然覺得有點兒心虛,卻仍是搖頭,「這同門派沒有任何關系。哪怕我如今是一介散修,我也不能加入到那仙逸城里邊去。你若是要加入千仞宗,我絕對歡迎。只是,我不可能踏入仙逸城一步。」
周步雲一抿嘴唇,「不可能。」
「那我的答案也一樣,不可能。」糯米干脆就不去看周步雲的神情了。
她是直到今日才知道,周步雲當初雖然不聲不響,根本沒有開口挽留她,其實心中卻已經留下了一條巨大的傷疤。
周步雲當年那樣無助地待在周東身邊,好不容易見到了一個願意教他學習煉丹的師尊,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將那師尊當成是救命稻草一樣。
他去過好多仙城,見過許多修士,入過無數學堂。
有那麼多的修士說他是個有天賦的,可只要知道他阿爹反對,就再沒有人願意教他一點兒東西,生怕惹上了麻煩。
他想要的不僅僅是一個能教他煉丹術的修士,更是希望從旁人身上得到反抗的勇氣,讓他可以堅持自己早就搖搖欲墜的道路。
糯米朝他伸出過手,最後卻又轉身走開了。
這件事情無關對錯,即便是重頭再來一次,糯米也不可能違背周東的意思,悄悄帶著周步雲離開,也更不可能因為周步雲就留在仙逸城當中。
這就是他們的人生,這就是他們的緣分。
他們的緣分就只有那麼擦肩而過的一個瞬間。就好似一只飛倦了的鳥兒落在枝頭,等歇息夠了,便又會振翅離開。飛鳥走了,而樹樁還停留在那兒,日日等著飛鳥還會再回來,卻不知道這一別就已經是永遠。
周步雲也曾想過要離開周東身邊,可他的顧慮太多,從小就只有那麼一個親人,哪怕是待他再不好,那都是他爹。
他滿心惶然,對那個阻攔在自己道路上的人感到無比憎恨,卻又無論如何也無法下定決心從那憎恨身邊逃開。他有多恨那當爹的,就有多依賴對方。
周步雲的年紀比糯米還要大一些,可在看著周步雲的時候,糯米卻分明覺得那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娃子。他比糯米都不如,從出生開始,就沒被那個當娘的抱過一次。
那個當爹的呢,是不是曾經有好好地同他說過一句話?
糯米搖搖頭,不再同周步雲講話。她不知道周東怎麼樣了,可周步雲到底沒有走上自己道路的勇氣。他的怨憤他的傷痛,都不過是在掩飾這一點罷了。
如果不讓他尋找一個依靠、尋找一個解釋自己怯弱膽小的理由,他恐怕就沒辦法去面對自己不敢邁出第一步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