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縴縴央糯米幫她煉制滋補靈氣的丹藥。
糯米雖然一直對她沒有什麼好感,可見到陸縴縴一副用自己的性命去堆填月復中嬰孩的模樣,不免也很是有些感慨。
「你是已經確定下來了麼、非這麼做不可?」糯米還是忍不住追問了一句。
陸縴縴笑了笑。
她笑的時候,已經再沒有了當初那種鮮活的感覺,只是給人一種頹敗的感覺。然而,即便是這樣,她笑起來的時候,卻也還是顯得那樣的風情萬種。而且,大概是因為她如今更加虛弱了的緣故,所以在笑起來的時候,竟然連糯米這個同性都有些看呆了,進而在心中升起了一股淡淡的憐惜來。
還是柱子在後頭悄悄拉了拉糯米的衣裳,糯米這才猛地回過神來。
她在抬頭去看陸縴縴的臉,卻發現陸縴縴的臉龐以後全都隱藏在黑暗之後了。她就是再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卻也是沒有任何辦法。
但就算現在已經見不到陸縴縴的神情,糯米卻也還是已經確定了。
陸縴縴確實沒有想過要有任何退縮。她的所有心思都花費在這胎兒身上,又或者說她這一輩子都花費在了她夫君身上。一個嘴上說自己絕不相信男修的邪魔一樣的女修,到頭來這一生卻都在為某一個男修付出,其實要當真說出來,可真是如同一個笑話一般。
但看著陸縴縴現在這個模樣,糯米哪里還能夠笑得出來。
若是讓陸縴縴就隕落在千仞宗里邊的話,對他們應當也不是一件什麼好事吧。不管陸縴縴日後獨自帶著那個嬰孩,會到什麼地方去,又會害多少人,至少在現在這一刻,糯米實在沒辦法拒絕陸縴縴的請求。
糯米有些心虛地將門派想成了一個借口,又如同是催眠自己一樣,細細地將陸縴縴最近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為都回想了一遍。
也許陸縴縴也並不是就一定要當邪修的。在她藏在千仞宗里邊的這些日子中,糯米可從來沒有發現陸縴縴在外頭殺人吃心肝的。雖然陸縴縴偶爾也會偷偷溜出門派外邊去,將周遭的妖獸殺死獵取心肝,可這獵殺妖獸的事情,但凡是修士都會做的,可也分不出什麼邪修正道來了。
若是陸縴縴能夠一輩子都只這樣單純地生活著,糯米便覺得幫她活下去也沒什麼不可以的。
應該……是這樣的吧?
每當想到當初同蕭景言在路上見到的那些尸首,糯米心中就不免一陣發虛,也不知道自己如今做的事情是對的還是錯的。但要叫她就眼睜睜地看著陸縴縴被那月復中的胎兒吸成一堆枯骨,她自問也沒辦法做到。
「好吧,我會幫你。」糯米動了動眉頭,盡量讓自己的表情顯得正常一些。
不過,就連她自己也知道這根本就是毫無用處的。因為她已經能夠感覺到自己話語當中有著一絲沙啞,代表著她心中的緊張和不確定。
她雖然不知道陸縴縴能不能听出這點兒細微的感情來,但柱子很顯然是已經感受到了,這時候正將手掌放在了她的肩膀上邊,也不知道是在阻止著她,還是在給她力量。
陸縴縴卻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听到糯米答應了以後,只是默默地將腦袋低垂了下去,好似方才高昂著頭顱,已經花費盡她的所有力氣一樣,這時候得了糯米的答應,她的心中的石頭也終于能夠落下來了,所以便連著自己的腦袋都慢慢垂落了下去。
她垂頭的時候,那模樣實在是太過于有氣無力,以至于糯米一下子都慌張了起來,還以為她是出什麼事情了。等看清楚了以後,知道陸縴縴並沒有什麼問題,這才終于松了口氣,也不敢伸手去拉扯陸縴縴,只好細聲勸道︰「你也不要太著急。身上的鬼胎,總也有要落下來的時候。你算算日子,應當也差不多了。若是、若是你日後不找修士的麻煩,我也不介意幫幫你的。你如今身子虛,還是回去歇著吧。」
陸縴縴也不知道有沒有听見糯米的話,等糯米講完了以後,她才稍微動了動身子,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糯米也不知道該同她說什麼才是,這時候確定了陸縴縴並沒有昏迷過去,人還是好端端的,便也搖了搖頭,又同她說了幾句,然後表示自己要先行離開。
陸縴縴先前說的那些話好像已經耗費盡所有力氣了,這時候糯米要離開,她也並沒有阻攔,也沒有多說什麼,更沒有隨著糯米走出去幾步送客,只是又晃了一下腦袋,好像在表示自己已經知道了一樣。
糯米走出了好遠,再回頭去看的時候,還是能夠見到陸縴縴孤零零地站在房間前邊,一手扶著旁邊那根有些破敗的圍欄,整個人半掩在陰影後邊,身影被拉扯得好長好長,顯出了一種十分虛弱的樣子來。
柱子是跟在糯米後頭走著的,這時候見到糯米仍在回頭望著陸縴縴,不由也跟著回頭看了一眼。
在他的眼中所見到的陸縴縴,恐怕又是另外一種風景了。
至于他所見到的到底是什麼,糯米並沒有開口詢問。
一路上朝著房間那邊走回去,糯米的興致都並不高,甚至很有些懨懨的感覺。也許是受到了陸縴縴的影響,糯米這時候只覺得渾身都有些疲累的過分,只想要趕緊回到房間里邊去,燒上一大鍋熱水,然後將自己直接扔到桶中去泡著。
她幾乎從來沒有過這樣頹唐的情緒。以前不論是經歷了什麼樣的事情,她的精神頭至少是很不錯的。
連她自己也沒辦法說明白如今到底是怎麼樣的一種狀況。
可能只是因為見到陸縴縴現在這模樣,叫糯米心中突然就有點兒傷春悲秋的感覺來了。
當初她剛見到陸縴縴的時候,陸縴縴可不是這麼一個萎靡的狀態。那時候的陸縴縴是那樣的意氣風發。糯米雖然不喜歡陸縴縴的生活方式,更不認同邪修,但在那個時候,她心中其實對陸縴縴是有著一點兒艷羨的。
畢竟沒有多少女修能夠如同陸縴縴那樣,活得那麼的瀟灑。
陸縴縴的瀟灑可能是來自于她邪修那條任性的道路,會傷害不少修士,可不論怎麼說,總會有那麼一瞬間,糯米會覺得陸縴縴也算實在是個厲害的。
可即便就是陸縴縴,到底也還是有許多無法抵過的事情。
柱子靜靜地跟在糯米後頭,一路走到房間里邊去。
他本來是想要給自己也弄一個房間,又或是同千仞宗里邊的那些體修住在一塊兒的。可糯米根本不想放他到外頭去,而千仞宗的那些弟子好像已經默認了他是糯米身邊的人,在那些體修旁邊,他總有些格格不入。因而他如今也還是同糯米住在一個屋子里邊。
糯米不想講話,他也是看出來了的。
他便靜靜地去給糯米燒了桶水,搬到房間里邊去,然後自己一個人坐到了外頭去發呆。
直到糯米裹著頭發上的水汽一並開門走出來以後,柱子這才回頭看了糯米一眼。
「師兄,我不高興……」糯米小聲的講。
柱子點點頭,沒接話。
糯米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稍微嘆了口氣以後,也跟著坐在了柱子身邊。
兩人都沒有開口,也許他們都覺得這種時候開口講話,已經沒什麼用處了。
柱子並不喜歡陸縴縴,他甚至覺得糯米根本沒有必要去幫著陸縴縴開爐煉丹。他沒有糯米那樣多的感觸,對陸縴縴也更沒什麼憐惜的感覺,只覺得這事情若是會拖累糯米,那就實在沒有做的必要。
也許他自己先前已經被拖累得太多,他如今反倒是冷靜了,但凡是在遇上這些事情的時候,都能夠用一種十分旁觀的目光去對待。
不過他也知道糯米自己心里邊有著另外的想法。
坐在他身邊的,畢竟不是當年那小小軟軟的一團了,他們自己心中都會有自己的判斷,若不會當真影響到糯米的,他也沒想著要讓糯米就按照他的心思去做事。
「你高興就是。」最後,柱子也只能是這樣講。
「……但我不高興咧。不論是怎麼做,我都覺得不高興。師兄你可能記不得了,但那個女修,原先是個……非常……其實只是開爐煉丹,對我來說,又算得了什麼呢,她要求的,也不是什麼昂貴的丹藥。但她以前是從來不會開口求人的。若是想要什麼,她總有別的法子能弄到手,根本無需這樣示弱。我只是覺得,也許哪一日,我自己也有可能會變成那樣。」
糯米終于還是將心中的想法整理了出來。
只是,這種事情,又有誰能說得準呢。
就好比秦廣嵐當初在青泉峰上那樣的風光,到頭來,也不過是為了門派復興瞎忙活的一個老修士罷了。
哪怕是再厲害的修士,恐怕也還是會有沒落的一日。從沒落再往上爬,又或者是從高處落下來。也許等她真正習慣了這樣的事情以後,她便也能稱得上是一個頂尖的修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