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討厭老頭,尤其是笑得不懷好意的老頭。♀
但是黑最討厭的,還是那些躲在老頭身後的人。做出一副悲天憫人的姿態,卻無情地剝奪著他的生命。黑只知道其中一個人的名字,就是秦風。
實驗室里的生活和想象中不一樣。最初的時候,還只是有人從他身上抽取一些血液或者揪掉幾根頭發。黑不以為意,反正橫豎也沒轍,不如順從一點少吃苦頭。等到那些個科學家研究者把他的基因和細胞分析透了之後,真正的實驗才開始。黑看著白色的牆壁,他知道那是面單向玻璃,老頭肯定在另一邊看著他。
手腕腳腕都被束縛住,黑不屑地轉過頭,心里惡心到無以復加。他知道自己是反抗不了的,不說自己是不是有這個心情,單是這幾天連續注射的肌肉松弛劑就斷絕了他的希望。他在等,等一個機會。而在這之前,他都要蟄伏起來。給他送藥的人是個年紀略大的中年婦女,可能是家里有一個和黑年紀相仿的兒子,對待黑還算不錯。
實驗是殘忍且隱秘的。所謂的科學家們對黑的身體進行足夠致命的物理破壞,並觀測黑復活的時間和反應。說白了就是不把黑當人看。那些個平時看起來人模狗樣的人,一拿起手術刀就跟著了魔似的。黑有很多次都希望自己就這麼死去,但是冥冥中那股不甘心仍然讓他醒了過來,伴隨著累累傷痕。
雖然是復活了,但是那些物理傷害並不會因此消失。黑的身體機能越發下降,大臂處已經開始出現駭人的青紫。沒有哪一出皮膚是完好的,也沒有哪一出骨頭是沒碎過的。每次醒來那陣鑽心的疼痛都會折磨得黑生不如死。
黑日漸消瘦了。♀形銷骨立,比以前更加弱不禁風了。來給他送藥的阿姨看見他,都會忍不住嘆氣。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一個注定會死去的人。那些目光中同情,也有瘋狂。黑淡漠地躺在自己的房間里,到今天為之他已經在這里待了一個星期了。不過短短一個星期,竟然連蜷縮這種動作都無法完成。
房間門被敲響,黑壓著聲音說了句請進,送藥的阿姨就推開門走了進來。
「今天感覺怎麼樣?」阿姨將手中的東西放在黑的床頭櫃上,扶著黑坐起來。她是真的很心疼這個大男生,明明還很年輕,卻要被這樣對待。而且黑還是個很听話的孩子,每次給他吃藥或者注射東西,即使不知道是什麼,黑從來都是一言不發地接受。這樣一個懂事且沉默的孩子,總是會讓人于心不忍的。
黑咳嗽幾聲,聲音里是掩藏不住的虛弱︰「感覺不太好,很不舒服。」
吃下那麼多抑制的藥物,不舒服是當然的。阿姨給黑順著氣,看著黑主動去拿那些藥片,心里泛起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她家的兒子和黑差不多大,黑在這里的情形如果被父母知道了,還不曉得會傷心成什麼樣子呢。天下父母一般心,阿姨眼眶一酸,攔住了黑去拿藥片的手︰「今天還是別吃了。」
黑遲疑了一下,說︰「都吃了這麼多天了,不差這一天。不能給你添麻煩。」
這話說的,太有藝術了。阿姨差點連眼淚都下來了,模著黑的頭哽咽了半天。黑一仰頭把那些藥片都吞了下去,又伸出手示意阿姨給自己注射藥液。然而情況沒有堅持多久,注射器都還沒拿出來,黑就趴在床邊,吐了。♀
這一回吐得厲害,黑弓著背不停地嘔著,嘔到後來只能嘔出膽汁來。剛才吞下去的那些藥也全都吐了出來,有些膠囊外層已經融化,看起來尤為惡心。阿姨連忙給黑拍背,心里還是關心的︰「真的沒事?吐得這麼厲害,肯定很不舒服吧。」
黑搖搖頭,弓著的背不停顫抖著,似乎要把心髒都嘔出來。
「難受。」黑抓著床單邊角,眼神失焦,意識有些不清楚。面前明明是一片虛無,仍然伸出手非禮地想要觸踫,嘴里喃喃道︰「媽,我難受。我想回家,真的好難受……」
要說天下父母的心怎麼是相通的呢?這一聲媽喊得送藥阿姨心肝兒一纏,越看黑越像自家兒子。不過她家兒子幸運啊,不用留在這破實驗室受盡折磨。可是黑就沒這麼幸運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解月兌。阿姨照顧著黑,直到他緩緩轉醒,心里五味陳雜。
黑剛一醒來,神思還有點不清楚。環顧了一圈之後,眼楮里的火焰死成了一片灰,又說︰「對不起,那些藥我不是故意吐的。你再拿一些過來吧,我這次保證不吐了。」
「吃什麼藥!這是你說不吐就能不吐的嗎?」阿姨把黑按回去,眼角還泛著紅︰「你今天什麼都不用吃,我也不給你打藥了。好好休息,不要多想。今天的事情我誰都不會告訴。」
「不行。」黑掙扎著要坐起來︰「那樣不行,會連累你的。反正我活不久了,少吃一天也不會讓我多活一天……」
「你這孩子,瞎說什麼呢。」阿姨給他掖好被角,黑的手腕瘦削得像個小孩子。手背上還有上一次實驗留下來的刀傷,阿姨沉沉心,道︰「不用擔心,這些事情我會處理。你今天身體不舒服,所以我才給你斷藥。等到你身體好了的時候,想不吃都不行。趁著今天不用吃藥,趕緊休息吧。」說著就要往外走。
黑一時無言,知道阿姨走到門口的時候,才幽幽來了一句︰「我這身體,怕是永遠都好不了了。那些人不會讓我活著的,光是苟延殘喘地生存下來,就已經是竭盡全力了。」話中有絕望,也有悲傷。而最讓人絕望悲傷的是,這都是真的。所謂命運啊,就是你想反抗都反抗不了的東西。
阿姨拉開門的手一頓︰「別想這些了,睡吧。」
門又關上了,這一次房間里還是只有黑一個人。那雙眼楮微閉了閉,再睜開時里面的惆悵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精明與算計。
他上次吃藥是昨天的這個時候。從吃藥的頻率來看,這些藥的效果應該只能維持24小時。而且如果是口服加注射一共二十四小時的話,每一種藥的作用都沒有想象中長。黑動了動自己的左手,麻痹感逐漸消退,卻仍然有所限制。黑耐心地等著,等著四肢百骸重新歸在自己掌握之下。
夜深,四下無人聲。黑悄悄爬下床,雖然雙腿仍有些不听使喚,但是比之前兩天完全不受控制的狀況要好的多。黑擰開門,也不知是對方太過大意還是太過自信,外面竟然沒有人看守,就連門都沒有從外反鎖。黑冷笑一聲,沿著牆壁向外走。
在實驗室的幾天里,黑能去的地方不多,都是被人綁在輪椅上穿梭在各個房間里。黑在腦子里虛構了一幅圖出來,又從送藥阿姨那里虛虛實實地套出來一點信息,對于實驗室的出口便有了大致預測。果然,走出去十來分鐘,黑就看見一扇冰冷堅固的大門。
這一切太過順利,順利到黑不敢相信。到現在別說是來阻攔的人,就連聲響都沒有。莫非大家真的睡得這麼熟?黑咬咬牙,決定繼續往前走。都到了這個份上,再讓他回去是不可能了。然而別說是那扇門,就連旁邊的小窗戶,任憑黑拳打腳踢,都沒有一點兒損壞的跡象。加上黑投鼠忌器,生怕吵醒了別人,竟也不敢繼續破壞。
黑沉思一番,轉頭去了停車場。實驗室里有自備停車的地方,黑經常可以听見馬達的聲音,要找到停車場簡直易如反掌。黑選擇了一輛7成新的越野車,躲在車身下,靜待著黎明的到來。
伴隨著陽光照射而來的是保安氣急敗壞的聲音。繁雜的腳步聲來來回回,吵醒了黑。感覺到有人走向停車場,黑趕緊收斂了呼吸聲。那些人似乎認定黑已經逃離升天,一個個氣急攻心地要出去找。越野車被人打開,黑用手扣住車的底盤,絲毫沒有被人發現。
過門檢的時候越野車停了幾分鐘,黑的手心都緊張地要冒汗了,生怕有人低下頭來看。幸運的是,並沒有人舍得彎腰賞賜他一眼。越野車晃晃悠悠地又發動起來。黑的眼淚一下子下來了︰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逃出這個不把人當人的實驗室,重新擁有了作為人的尊嚴。
黑在拐角減速時月兌離了那輛車。步履蹣跚地走到最近的市郊,身無分文,形跡可疑。最嚴重的是,只要有人去查記錄,就會發現這個人是已經被宣告死亡的。黑不敢和人接觸,只能順了些吃的穿的,把自己打理的不那麼嚇人之後,才認真思考起自己的計劃來。
沒有身份證明,身體也不好,估計沒有人會找他做事情。為今之計,恐怕只有行竊。黑唾棄自己,卻又不得不這麼做。他還有必須要去做的事情,不能在這里就倒下。于是黑斷斷續續撈了幾手生意,終于湊夠了未來一段時間的生活費。
黑踏上了離開的車,他要回學校看看,也想回家看看。他的那些朋友,他的爸爸媽媽,是否還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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