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景臨提出以一個月為限,由江楓和吳欣分別演唱《finale》,憑演唱的效果來決定嘉賓人選。結果江楓一扭頭就大病一場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個禮拜,後來為了查吳欣的事情又忙了差不多七天,眼見著時間已經過去一半,他還一點沒有練習過這首歌,連听都只听過兩三遍而已。
要說唱這首歌的經驗,正式的不正式的都算在一起,就只有在帝都音樂廳那一次。唯一的一次絲毫沒有準備、全憑即興發揮的演唱,站在最莊重的舞台上,以世上最宏偉的樂器——管風琴作為伴奏。
那對江楓來說是種極度美妙的體驗。不僅是在台上被管風琴悠遠柔和的音響所包裹的舒適,不僅是前所未有的清楚听到自己聲音的喜悅,那時他站在舞台上,最強烈的感覺是——
這樣還不夠。
不是江楓自夸,他對于和聲的感覺是非常敏銳的,也是因為這項天賦,前世他才有能力寫出結構復雜如《黑洞》一樣的曲子來。賀景臨對于這首《finale》的編曲處理,音樂廳絕佳的音響效果,管風琴震撼人心的音色,所有的這一切加在一起,最大限度地激活了他對這首樂曲的理解。他站在舞台上,面對著空無一人的觀眾席,真的覺得有種叫做「靈感」的東西就在他眼前飛來飛去,只要一伸手就能抓到。
現在這一版編曲和管風琴的演奏都很好。但是,還不夠。如果讓他來做的話,他可以賦予這首歌全新的演繹。
那天從音樂廳回來,江楓滿腦子都是這段旋律的各種可能性。向來沒有熬夜習慣的他破天荒地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爬起來連夜寫出了五六版總譜。今天見過吳欣之後更加燃起了他的斗志,坐車回家的路上他就有了更好的想法,又把前一夜寫的那些版本都否決了。
到家時臨近傍晚,王燕已經先走了。客廳的茶幾上放著一大盤切好的哈密瓜,估計又是賀景臨送來的。江楓跟那盤水果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有些無奈地抓了抓頭發。
……總覺得那個人外表一副無比成熟穩重的社會精英範兒,有些方面,其實意外的孩子氣。
江楓干勁正足,到書架上拿了五線譜紙,一邊享用哈密瓜一邊把路上的想法細化了付諸紙面。寫寫改改之間時間過得飛快,等到他終于滿意,時鐘已經指向了晚上10點。
哈密瓜被江楓在不知不覺中消滅光了。他拿著盤子到廚房去洗碗時,才想起自己其實沒吃晚飯。水果不能當飽,專心編曲的時候還不覺得,這下子一回過神,肚子也開始應景地咕咕叫了起來。
可是臨睡前吃東西的話,明擺著是要往身上貼膘的。♀病了一個多星期每天臥床不起,江楓好不容易練到初具規模的身材又有些松弛的趨勢,這讓他每次照鏡子都會自我厭棄半天。所以,盡管夜宵的誘惑是巨大的,他還是咬了咬牙決定忍住。
這一番小小的心理斗爭大概只花了三秒鐘不到。盤子沒什麼污漬稍微沖個水就干淨如新,他正要抬手去關水,竟有一股極其尖銳的耳鳴猛地響了起來。
「唔——」
耳鳴如同有其實體,像兩把錐子那樣狠狠扎入他的腦中,而且還在不斷刺向更深的地方,在他腦袋里翻擾、攪動。那一瞬間江楓只覺得視野中一片暗房般的昏暗血紅,世界開始飛速地扭曲旋轉,原本最平常不過的家具靜物,現在都猙獰了面孔,向他襲來。
手中的盤子落在水池里碎成幾片,但他一點都沒听到瓷器摔碎的聲音。頭痛得像要裂開,搭在水龍頭上的手指不听使喚,痙攣之中反而將水喉開大,猛然噴出來的水濺了他一身一臉。
而後,胸口的怪物終于醒了,以一種江楓從來沒有經歷過的激烈方式拼命翻騰起來,動作迅速而毫無規律,簡直就像是生物本能感受到了危險時慌不擇路的逃竄。
水龍有如利刃,在江楓體內反復割過,所帶來的劇痛沿著神經蔓延到全身,讓他幾乎無法呼吸。他痛苦地彎下腰,手指緊緊扣住水池的邊緣,試了幾次才艱難地吸入一大口氣。
人體在過度劇痛之下的休克反應是一種自我保護。然而這一次,疼痛早就超過了休克或昏迷的限度,江楓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失去意識,神智始終是清醒的。這讓水龍的動作成了一場漫長無止境的酷刑。他覺得自己已經感覺不到軀體和四肢的存在,唯一還剩下的,就只有錐心蝕骨的疼。
江楓靠著水池的邊緣慢慢滑下去,在冰冷的地磚上蜷縮起身體,緊閉著眼楮祈禱這場酷刑能夠盡快結束。如影隨形的耳鳴聲比疼痛還會更快地磨盡人的意志,沒由來的深重恐懼讓他全身都止不住發抖。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有一個聲音劃破了吞噬一切的耳鳴,在他腦中響起,輕快,富有磁性,還帶著點戲謔的味道。
——是顆直徑三公分的黑珍珠,據說原本是清朝皇宮里的東西。
……定水珠……賀總?
——你這麼穿真的特性感,陽光熱血斯文禁_欲,听我的,上台那天也穿這套!
……我……
——試過了,比及格線高得多,我打85分。
——總算有點年輕偶像陽光正面的樣子了。
——最近每次一想到這件事,我都會變得很不正常,就好像有股火一直堵在胸口這里,上不來也下不去的。
——小楓,對你來說,這一生中,最驕傲的事是什麼?
——接下來的加演曲目,這首《finale》,我想請一位嘉賓與我共同完成。這個人是我非常重要的伙伴,他在音樂上的造詣,讓我十分欽佩和敬重。
——如果是呢?
如果是呢……
……
疼痛仍在持續著,或許是江楓慢慢適應了這種痛楚,耳鳴也稍減弱了些。終于找回肢體的感官,他才發現全身幾乎被虛汗濕透了,地板上冰冷的寒氣涌上來,讓他冷得牙齒直打架。口中一片腥甜的味道,不知是無意識中疼得咬破了嘴唇,還是被水龍動作激得血氣上涌。
他有些吃力地從口袋中模出手機,撥通了賀景臨的電話。
「喂,小楓?」
男人的聲音響起來的時候,江楓疼得最重那陣子都一直強忍著沒掉下的眼淚,竟一瞬間涌了出來。他的嘴唇抖得厲害,最終也沒能發出聲音,只是吸了兩口氣,听起來就像是兩聲抽噎。
「……小楓,怎麼了?你在哭嗎?」
被賀景臨這麼一問,江楓的眼淚反而掉得更凶。他用手背捂住嘴巴,一邊流淚一邊在心里月復誹︰麻蛋哭怎麼了,實在太tm疼了啊……
電話在賀景臨那邊听來就是從頭到尾的沉默。男人停頓了一會,略微急切地說道︰「……你等我一下,我現在過去找你。」
江楓擎著手機的手指緊了緊,半晌才啞著嗓子說︰「賀景臨……你現在要是過來,我們大概就真的完了。」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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