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染毒的麼……」
江楓放下啤酒,把小優盤拿在手里,翻來覆去仔細看了看。♀確實就是那天吳欣拿給他看《龍魚河圖》影音圖片的那一個。這樣說的話,就算當時他答應了吳欣的條件,很可能拿到手里的也是一個有病毒的優盤,不僅無法看到其中的內容,還會使自己的電腦硬盤數據被清空。
也有可能是吳欣專門拿來捉弄賀景臨的把戲。如果兩人確實是從小的交情,以吳欣跳月兌的性格,會做出這種事也不奇怪。
——這些推斷的前提是,賀景臨沒有說謊的話。
「我後來請底下的工程師幫忙看了一下,清除病毒之後數據根本沒有辦法恢復。現在這優盤就是個空盤,里面什麼都沒有。她是真的讓人完全沒辦法。從我認識她到現在,凡是她想要勾引的人,還沒有任何一個失手的。所以每次看到你跟她在一起,我才會……」
賀景臨說到這忽然停了下來,表情有些難堪。
……她竟然一直沒有看上你麼?——江楓想了想,還是沒把這句話說出口。
賀景臨跟吳欣的說法對照起來看就顯得尤其有趣了。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自我服務偏見,在敘述一件未必光彩的事情時,總會盡力把涉及到自己的過錯弱化到最小,把主要的責任推到別人身上。
兩個人的話分開听,無論那一方都很像真的。現在這樣雙方完全對立的情況下,一般人都會下意識地傾向于相信後解釋的一方。然而江楓已經被賀景臨的男神光環迷惑過一次,這回無論如何都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
江楓想了想,還是決定暫時不要盲目做出判斷。
「……你不生我的氣麼?因為你能鎮住這個東西,才跟你在一起什麼的……」他這樣說道,又指了指自己心口。
賀景臨嚴肅地看著江楓半晌,鄭重地搖了搖頭。
「不如說我其實很慶幸,自己小的時候誤打誤撞吞了那顆珍珠,這樣我才有機會讓你注意到我,才能為你減輕一些痛苦。」
「你想讓我留在你身邊吧?至少在你玩夠這個游戲之前……那麼,手里抓著我的弱點,不是方便很多麼?」
他能確定賀景臨處在商界帝王的位置上,對待大多數人大約都是這樣的。人心素來最多變,只有切實地握有能夠制約對方的武器,才能立于不敗之地。
然而當局者迷,賀景臨對他的態度,他卻沒辦法確定。
賀景臨沉默了一會,微微嘆了口氣,「我確實希望你留在我身邊,但不是因為我的能力。我以為你都已經知道了。」
他的這句話聲音不大,並不像賀景臨一貫那種冷靜深沉俯覽全局的語氣,甚至氣息都有些發虛,好像在說一件自己也無法確定的事情。江楓卻像被這種底氣不足的聲音撞了一下胸口,忽然覺得有些憋悶起來。
「……有一件事,我今天一定要問。只有這件事,無論你說了什麼,我都會相信。如果你不想回答的話,也可以不回答。但是如果你說謊,以後被我知道了,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江楓說話很少會用這種特別嚴厲的詞語,讓賀景臨也愣了一下,不由得慎重對待這個問題。
「我听人說,你從來不玩這個吧?品行端正潔身自好,繼承華信這麼多年,一點花邊兒都沒有。賀家樹大招風,想靠你的勢力出名的小藝人千千萬,無論長相有多漂亮,家事多拿得出手,你一概沒有看得上眼的,攻略難度跟你弟弟賀聲宇不相上下。」
他坐直身體,認真地看著賀景臨的眼楮。
「那麼,為什麼是我呢?就像你在你那些資料上看到的,我這個人又市儈又急功近利,長得一般底子也一般,家里的事亂得一塌糊涂,自己又有見不得人的劣跡,無論怎麼看,跟上趕著想爬你的床的那些人比起來都糟透了,根本就配不上你。而且還是個男的,萬一傳出去,比一般男女緋聞勁爆了八倍不止……」
江楓停頓了一下,點了點頭,像在確認自己所說的話。
「……為什麼一定非我不可呢?怎麼想這都不像是你這種一舉一動都經過精密計算、規矩到了極點的人會做出來的事情啊……」
賀景臨似乎完全沒想到江楓會問這個問題。他表情僵硬地怔忡了半晌,嘴唇動了幾次,都沒能發出聲音。而後他微微別過臉去,用力咬著自己的下唇。
「你……很像我以前認識的一個人。」過了好一會,他才下定決心似的,沉聲說道。
那一刻江楓猛地睜大眼楮,連眼神都在發抖。
「……我知道這樣對你很不公平,坦白這件事的話,可能我們就沒辦法繼續下去了。但是我不能在你說了那樣的話之後,還繼續騙你……」賀景臨嘆了口氣,低下頭用手撐著自己的額角。
「那個人就是《黑洞》的作者,是這世上第一個讓我體會到,音樂有打動人心的力量的人。你能想象嗎……從小接受家族至上的精英教育,一直以來活得就像一台精密儀器的我,第一次覺得自己真心喜歡上了某種東西。他的歌,讓我有了賀氏這個虛擬的人格之外,屬于我自己的感情。」
他像是自嘲地輕笑了一聲,「我到現在最後悔的事,就是沒能在他還在的時候,給他一個更大的舞台,讓更多的人能夠分享我在他的歌聲中所體會到的那種疼痛和喜悅。到現在他的歌已經沒有任何人知道了,沒人記得他是誰,沒人會去他的主頁再看一眼,沒人——」
賀景臨說到後來聲音逐漸抬高起來,最後已經顯得有些尖銳刺耳,卻又像泄了氣一般戛然而止。再開口的時候,語氣中已經滿是嘆息。
「……所以,只憑你知道《黑洞》這首歌,對我來說就已經足夠了。我承認最開始跟你只是抱著隨便玩玩的態度。但接觸得多了,就會覺得哪里都很像,尤其是你唱歌時專注的神情,歌聲中的那股力量,簡直一模一樣……」
他抽噎般地深吸了口氣,用掌根在眼楮上擦了一下。
「對不起……對不起小楓,對不起……」
江楓怔怔地盯著反復道歉的賀景臨,只覺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過了一會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剛剛跑過百米沖刺那樣劇烈地喘息著,心跳加速,手心里一片溫熱的汗水。
……其實只說到第一句那里,對他來說,也已經足夠了。
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記得他,甚至在他換了樣貌、年齡和聲音之後,還能夠認出他的靈魂,為他的演唱而感動。
他用手遮住嘴巴,忍不住笑出聲來。起初是小聲的輕笑,後來變成大笑不止。笑到最後低下頭去,把臉埋在手掌里,肩膀不住發抖,看起來,反而像是在哭泣。
「賀總……你相信人會有重活一次的機會嗎?」
這句話吐字原本就有些含糊,聲音又悶在手掌里,賀景臨並沒听清。他沉默地看著江楓,眼神有些茫然。
江楓這樣停了一會,而後抬起頭來,對賀景臨搖了搖頭。
「……沒事,沒什麼。我是說,听了你剛剛那段話,等到下次這東西發狂的時候,我好像可以毫無障礙地叫你過來大展身手了。畢竟我也不是因為這個才願意跟你在一起的啊。」
賀景臨愣了一下,而後才猛地明白過來江楓這句話的意思,難以置信地睜大眼楮。
江楓再次輕笑起來,起身走到賀景臨面前,坐在單人沙發寬大的扶手上,手中拿著那罐給賀景臨準備的啤酒。
「給你一個機會,你不是說每次開啤酒都能開到再來一瓶嗎?」江楓把罐裝啤酒往賀景臨面前送了送。啤酒在室溫下放了一陣子,外壁已經凝結了一圈水珠,正沿著他的手指慢慢流下來,滴在賀景臨褲子上,洇出一小片暗色的痕跡。
「如果能開出再來一瓶,有什麼獎勵呢?」賀景臨接過啤酒,把手指搭在拉環上,這樣問道。
江楓想了想,「以前的事都既往不咎怎麼樣?小優盤這件事,也許還有其他你沒告訴我的事,都這樣過去了,我不會再計較。不過以後不可以再騙我。」
賀景臨閉上眼,用很小的幅度點了點頭,輕聲吐出兩個字︰「一定。」
隨著輕微的「啪」的一聲,易拉罐的拉環被拉了下來。賀景臨看都沒看就把拉環遞到江楓手里,自己則仰頭喝了一大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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