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歲安下午依舊在保密室里看的病歷,程楚漢卻和老田上了三樓,突然問︰「你說朱靈的死是怎麼回事?」
老田雖然不是他們這個圈子里長大的,但搞政治工作的,必須要有情報掌握能力,對搭檔的生活圈不說了如指掌,也能模清七八分,程楚漢的問題他也能接上來︰「你懷疑她的死另有內幕?」
程楚漢道︰「老朱家雖然敗了,但朱靈那丫頭卻是有名的戰地記者,又潑又 還不要命,全身上下就沒個地方像女人,穿著打扮加起來都不夠一千塊,眼楮瞎了的都能嗅出她不好惹又沒油水,哪個搶劫的腦抽了去搶她?」
老田打開屋里的空調吹冷氣,斟酌著說︰「人在路上走,都有可能被樓上掉下來的雜物砸死呢,這世界上有時候的事就有那麼巧。♀」
他怕程楚漢想偏了,又道︰「再說了,她就算死得另有內幕,那不是還有未婚夫報仇嗎?林喬生都把大使館的事拋在一邊,專門跑回國來找周久方出面了,這事用不著你操心。」
程楚漢只是乍然听到小時候的玩伴死了,有些唏噓。事實上他們程家這二十幾年也不是一帆風順,落難的時候疏遠的人家里就不少老朱家,要說兒時那點玩伴情分深厚到他出手幫忙報仇,那還差得遠。
老田的勸解他听在耳里,嗤笑一聲,道︰「林喬生和朱靈訂婚五六年了,可老朱家一敗,這婚約就再沒听林家提起過。朱靈死了,林家究竟高興多些還是憤怒多些,還真是不好說。林喬生不找家里卻找周久方幫忙,可見他自己也就是圖一心安罷了。」
提到周久方,他心里的火氣就蹭蹭外冒,用力握了一下拳頭,才把怒氣壓了下去。
程家和周家的恩怨,不止是這一輩,還牽扯到了上兩代。同為開國元勛,程家老爺子受封為元帥,資歷基本相同,但機緣卻差了一點,只撈到了大將的封號;再往後,程老爺子早走,程楚漢的父親程渡南子承父業,在軍中難免被周老爺子壓制。
如果說前面的恩怨只是些許齟齬,加上政見不合,到階級清算的大浩劫中,結的可就是生死仇敵了。周久方的父親周煥是武斗革委會委員之一,親手簽發武斗程家的命令。
程家五兄妹在武斗中一死一傷,最小的妹妹被人污辱懷孕,以至發瘋;平反後的程渡南抓住機會狠手報復,把周煥送去吃了花生米,又葬送了周家老大周焓的政治前途。如果不是周老爺子沒死,中央顧及開國元勛的顏面,周家受到的報復絕不止于此。
程家被周家弄得家破人亡,周家也被程家報復得風雨飄搖;第二代中除了周家老三周炂,基本上沒有一個成材,周老爺子花費了偌大力氣,費了二十幾年功夫,也只能說在程渡南這個後輩面前爭了個自保之力。
九十年代初期,程楚漢的長兄程秦晉因為在體制改革中的先鋒身份,被保守勢力反撲,陷入困境,程渡南為了保住長子的政治前途,放棄了在中樞更進一步的機會。
周家趁此時機逐漸恢復了元氣,壯大到了能與程家相衡的地步。等到程秦晉抓住機會重新回到政治中心,周炂也成為了他的對手。周老爺子和程渡南沒再明著較勁了,程秦晉和周炂卻又開始了你死我活的斗爭。
周久方做為遺月復子,對程家的痛恨可以說是與生俱有,一刻都沒有停息過,看到年齡只比自己小幾歲,輩分算起來卻要高自己一輩的程楚漢,真恨不得下黑手弄死他;
而程楚漢是程渡南的老來子,母親棄子離婚,他一直隨兄姐居住,性子粗野暴戾,那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周久方的惡意他不僅不肯忍耐,還要回敬。兩人從**歲直斗到各自入伍,一個去了西北,一個到了東南,這才告一段落。
雙方幾代積怨,幾十年的明爭暗斗,誰也不敢松懈,即使以程楚漢的性子,想到周久方突然從西北軍區跑到東南一帶來,也不由得多想幾分︰「老田,你說周大來這里是干什麼的?」
老田看了眼他的臉色,斟酌著道︰「有個風聲,夜隼人員輪換的補替人選不限于東南、西南兩大軍區,也從其余幾大軍區篩選。」
程楚漢一愕,詫異的道︰「有這種事?夜隼的成員必須是精通海陸兩棲作戰的精銳,西北那風沙干旱地區,連大江大湖都沒有,能挑出個屁的人選來!這不是胡鬧嗎?」
老田不敢像他那樣張嘴就罵,安撫道︰「說什麼傻話,現代特種兵的培養跟以前不一樣,西北怎麼就沒可能培養出兩棲作戰精銳來?何況不是一直有軍制改革的風聲嘛?也不能排除上面故意調整各軍區人員結構的可能。」
程楚漢不理會老田的寬慰,又好笑又窩火︰「不會有人真把夜隼當成只刷軍功,不冒風險的鍍金隊吧?我x,軍功有那麼好刷嗎?我們在整個東南亞經營了十二年,喬裝成佣兵團拼殺的時間超過四年,鋪了過百條人命,這才有近幾年的順利……王八蛋!」
他說著說著怒氣直沖上來,一拍桌子喝道︰「兄弟們久戰想家,人員輪換,行,想派外行來純摘桃子,不行!周大要是敢打這種主意,老子馬上弄死他!」
老田生怕他真的又去找周久方干架,連忙給他倒了杯茶,笑道︰「你急什麼?夜隼結的桃子要是真這麼容易摘,我們能過幾年好日子?再說了,放著家里的東西都護不住,讓外來的插一腳搶了走,司令員的面子往哪擱?何況就是出于對夜隼外圍勢力接手的考慮,上面也不可能真拿一個會處處引我們反感的隊伍來換我們。」
他想著夜隼近年的工作情況,心里隱憂泛起,想了想,拍拍程楚漢的肩膀道︰「老三,我們要想的不是有人來摘桃子,而是我們自己該避嫌了!」
夜隼十三年前成立,借著與越蘭革命軍的傳統友誼,在當地掩飾身份,招募人員成立佣兵團,多年來除了接受上級的命令直接執行任務,也接過東南亞各方勢力的雇佣單不下百次。
這麼長的時間里,夜隼與東南亞各方勢力的相互利用合作的機會不少,因此明里暗里都集結了一批勢力,網絡遍及各國,即使沒有國內的支持,僅以佣兵團的身份,也能在東南亞混得如魚得水。
夜隼的勢力大漲,上級除了高興以外,未必就沒有擔心夜隼月兌離組織掌控的隱憂。給程楚漢放三個月的療養假,卻放出風聲要夜隼進行人員輪換,讓周久方這個程楚漢的死對頭過來,就算不是試探,也是刺激。
假如程楚漢在這種時候因為和周久方的私人恩怨,做出了違背軍人天職的事情,上面的隱憂必然無限度的擴大,這對于整個夜隼包括他個人,都是十分不利的。
程楚漢明白老田讓他避嫌的意思,理智上知道應該怎麼選擇,感情上卻有些犯惡心,呸了一口︰「避嫌避嫌!避個x!」
老田笑道︰「老三,你要這麼轉過來想,上面肯耍小心眼試探,而不是直接一個調令過來讓你做不樂意做的事,這實際上已經是十分考慮你的心情,願意維護夜隼的既得利益了。」
程楚漢不作聲,新兵入伍的第一條教導,就是服從命令;盡管因為執行任務的關系,到了他們這個級別,就在外面擁有了機斷專行的指揮權,但在國家利益至上的基本原則之前,個人利益或者恩怨微不足道,上面采用這麼迂回的手段,來提醒他們避嫌,確實已經是體制之下的人情發揮了。
只不過程楚漢骨子里就不喜歡這種權衡利弊的東西,理解歸理解,完全寬容,卻做不到。
「愛誰誰,只要兄弟們安排得當,別的我都可以不管。」
程楚漢感覺兜里的手機震動,掏出來一看,卻是王以勉的電話,說是袁歲安已經看完了病例想走,請問她應該把人留著,還是送她出去。
程楚漢瞪眼道︰「我和安安一起來的,當然一起走,讓她等等,我就下來。」
掛了電話他轉身就走,反手關門的時候又傾回身來道︰「老田,你給我注意一下周大啊!那是個屬狼狗的,看中的東西不肯撒嘴!就是夜隼的缺輪不到他,你也得防著他整黑材料!」
老田愕然︰「不至于吧?」
程楚漢哼道︰「不至于?我告訴你,他就是那樣的貨!從根子里就爛了,一件事即使是假的,他也會想法弄成真的,弄不成真的就翻桌子不玩!何況對于夜隼,可能他想整倒我的興趣還超過了接手的心!還有林喬生,這幾年一直在東南亞幾國大使館任參贊,對我們的情況也遠比國內熟悉。他和周大是穿同一條褲子的,這兩人湊在一起會做出什麼事來,還真不好說!」
袁歲安看完了程楚漢的所有病歷,心里有些發愁,站在大樓外的樹蔭里,一手抱臂,一手支頤,指尖輕輕的摩挲耳窩,沉吟不語。
程楚漢大步走到樓下,看到她修長俊挺的身姿,忍不住噓了一聲口哨,笑道︰「美女,你在等人嗎?我這里有寶馬香車,不如你跟我一起走吧!」
袁歲安轉頭看了他一眼,問︰「你經常這樣跟人搭訕?」
程楚漢沒想到她會回應,心花怒放︰「沒有,一般都是美女搭訕我;讓我主動搭訕的,你是唯一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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