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山谷里,口琴的聲音傳得特別遠,和溪水流動的天籟混在一起,听上去有種別樣的輕快和纏綿。
袁歲安一直把程楚漢當成大老粗看,事實上這人也確實對風花雪月一類的事全無興趣,全然讓人無法想象其實他還能與音樂搭上一點半點關系。雖說口琴這東西在軍中盛行,上手容易,但以程楚漢的性格竟然也會學這個,並且吹起來有模有樣,還是挺讓袁歲安意外的。
野外營宿,也沒那麼講究,程楚漢第二首曲子才吹到一半,她就洗完出來了。月光下程楚漢低眉斂目,握著口琴悠悠的吹奏,看見她出來,也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迥然異于平時的急躁。
袁歲安他斜對面那半面斜坡浸水的山石前蹲下,就著香皂搓洗衣服。程楚漢看她听得認真,吹得更來勁了。他本來就肺活量大,跟著袁歲安調理養生以後,加強了呼吸吐納的鍛煉,更是氣息悠長,撇去技巧不說,論到吹奏的時長,耐力絕對比專業演奏家只多不少。
音樂這東西是越用心就越容易沉迷的,等到程楚漢吹到第十首曲子,袁歲安的衣服已經洗完了,卻沒有立即就走,而是挑了山石的干燥處坐下,安靜的听著琴聲。
這首曲子與他前面那些帶著明顯軍旅風的旋律不同,細膩纏綿,還帶著以他的性格演繹也掩飾不掉的悲傷和淒涼,她听在耳里,突然怔住了,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
程楚漢一曲吹完,見她在旁邊發愣,不由得奇怪,俯身過來笑問︰「怎麼?被我迷住啦?」
袁歲安白了他一眼,伸手在他湊過來的額頭拍了一掌,道︰「一邊去!你能安靜的多呆一會兒嗎?」
程楚漢眨著眼楮道︰「能啊,只要你陪著。♀」
袁歲安無奈何地嘆了口氣︰「你吹的是什麼曲子?」
程楚漢仔細的觀察著她的臉色,回答︰「是白樺林,樸樹的歌,曲子不錯,軍中有段時間傳唱過,不過說到底還是小眾的東西,不怎麼流行。」
袁歲安擰眉沉思半晌,程楚漢看到她有興趣,索性放開口琴,清了清嗓子唱了起來︰「靜靜的村莊飄著白的雪,陰霾的天空下鴿子飛翔,白樺樹刻著那兩個名字,他們發誓相愛用盡這一生,有一天戰火燒到了家鄉,小伙子拿起槍奔赴邊疆……」
這本來是首從曲到詞都悲傷纏綿的曲子,可程楚漢的嗓音洪亮粗曠,天生就沒有那種細膩溫柔的神經,難得程歲安肯主動坐在身邊欣賞他,當真是心花得片片怒放,一首悲歌被他唱得春花蕩漾,歡快走調,還不如他剛才吹的口琴動人呢!
袁歲安真是服了他了,看著他的臉說不出話來,偏偏他還不自知,唱完後擠眉弄眼的問︰「怎麼樣?有沒有獎勵?」
袁歲安實在沒忍住手癢,在他那裝瘋賣傻的大貓臉上戳了一下,忍笑問︰「你把人家的曲子改腔換調弄成這樣,不怕原作者找你打侵權官司嗎?」
她這種類似于親昵的小動作,在程楚漢看來真是大進步的喜訊,毫不客氣的吹牛︰「我唱得這麼好,他應該付我……演繹費,還敢還打官司?太不知好歹了!」
袁歲安扶了扶額頭,程楚漢嘿嘿的笑,聞著她洗過澡後身上傳來的自然芬芳,心癢難耐,試探性的又往她面前傾了傾,嘴里胡說八道︰「是真的,誰說這首歌一定要唱成悲歌?大丈夫戰死沙場,馬革裹尸,卻讓姑娘一生傾心,守諾白頭,那不是一輩子最痛快淋灕的死法嗎?多少人想求都求不來,哪來悲傷?」
袁歲安被哽得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才道︰「我服了你了!」
程楚漢越逼越近,笑嘻嘻的道︰「不知道別人怎麼想的,但對我來說就是這樣。♀安安,如果哪天我戰死了,你會不會也像白樺林里的那姑娘一樣,一輩子都記得我,守著我?」
和程楚漢這種將死亡掛在嘴邊全無顧忌的心理不同,袁歲安對死亡有種發自于心的恐懼——她早已過了無知無畏的年紀,體驗過生命的可貴,這讓她對任何一個在她面前開口提及死亡的人,都有一種異常的慎戒,無法當成玩笑。
「程楚漢,這話題,我不喜歡。」
程楚漢感覺到了她對這個話題的忌憚,忽然想起她父母雙亡,連忙道︰「放心吧,我還沒把你弄上手呢!怎麼可能……」
這話實在太拉仇恨值,是個女人都沒法忍。袁歲安真是被他的二缺表現憋得內傷,抬手就是一拳,程楚漢這話一出口,也知道說錯了,本來想解釋說︰就算把你弄上手了,我也舍不得丟下你的。但這話比起前面那句來也好不到哪里去,只好話到嘴邊又硬吞回去,站著不動,用肩膀硬接了這一拳,小意道歉︰「好了,是我錯了!你打我一拳,別生氣了啊?」
他不還手,袁歲安揍了這一拳,也就不好再打了,轉身想把衣服收起回營地。程楚漢長臂一伸,撲過去把她抵在山石上,道︰「安安……」
他時不時就要這麼來一回,袁歲安都已經差不多快要習慣他這種類似大型犬撲人的嗜好了,被他壓住了也不慌張,無奈的問︰「你又怎麼了?」
程楚漢眨眨眼楮,道︰「你看,天這麼藍,水這麼清,花這麼香,氣氛這麼好,咱們是不是……唔,那個一下!」
他說著明目張膽的往她這邊拱了拱,袁歲安咬了咬牙,恨恨地說︰「你是不是真想體會一下什麼叫蛋疼?」
程楚漢立即換了臉色,一本正經的說︰「安安,你思想就不純潔!都想到哪里去了!我知道我們還沒有到那一步的,何況月光這麼亮,營地里人那麼多,不和諧的事怎麼能做呢?我的意思是,我是不是可以吻你一下?」
袁歲安被他這倒打一耙的無賴話氣得吐血︰「程楚漢你還能更無恥一些嗎?」
程楚漢一臉無辜的說︰「能啊,只是對著你,我做不出來。」
袁歲安一怔,程楚漢也被他自己的話觸動了心事,忍不住嘆了口氣,輕聲說︰「怎麼辦?安安,在你面前我可以什麼賴都耍,什麼話都說,可是真正的無恥的事,我真的做不出來!」
他這句話里帶著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的迷惘,整個人都傾在她身上,靜靜地看著她,嘆息道︰「明明從一開始,你就對我沒有好印象,可我還是想讓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是不是太妄想了?」
想讓看上的女人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大約是所有男人面對女人時最純情的念想,袁歲安不是沒有體會過這樣的純情,只不過她從來沒有想到,程楚漢竟然也會有,一瞬間心弦不由自主的一震。
這世間種種動人心魄的美好事物,往往都是從絕無僅有的嚴酷環境里盛開出來的。比如天山酷寒之巔開出一樹紅梅,沙漠不毛黃沙之地長出一片綠蔭,深海寂幽之處游過一條帶著熒光的魚——又或是,一個你本來以為他絕不會有真感情的公子,突然顯露出風流外相下掩藏的純真。
因其難得,故此珍貴。
縱然不想佔有,面對如此珍貴的東西,又有什麼人能夠不動容?
月光斜斜的灑下來,他的目光凝聚在她臉上,除了炙熱得似乎想將她一並焚燒的欲火,還有著連他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的柔軟。
袁歲安第一次發現,程楚漢長得是真不錯,尤其是那雙眼楮,當他斂去戾氣,專注的看著一個人的時候,眸光幽淨,竟有一種連她都不忍對視的深遂。
「程楚漢……」她嘆了口氣,稱呼雖然沒變,語調里的柔軟卻一听即明。
這樣的柔軟,對于和她相處時間變長的程楚漢來說,已經是獲得允許的暗示,他等不及她的話說完,從鼻腔里應了一聲,就抱著她吻了下去。
袁歲安沒有拒絕,事實上這種時候,確實也沒有拒絕的氛圍。
皓月當空,繁星綴錦,晚風輕拂,野外草木的芬芳圍繞,溪水輕俏的在山中譜著天籟,連蟲鳴都呼應相和,天地那麼安詳靜謐,完全剝去了浮世繁華里的權勢地位造就的不平,僅是正當華年的男人和女人站在這里,誰能拒絕這雖然急切渴欲,但又確實出自于情的深吻?
他的吻是那麼迫切而激烈,與他的性情一樣,都是一口就撲了下來,將她的雙唇都含了進去,先確定了自己的佔有,才松開些許噬咬品嘗。然後才叩關直入,深切的掃蕩掠取。
他以前並不熱衷這種無法帶來直接快感的接觸,在這一刻,卻感覺到自己全身的神經觸覺似乎都聚集到了唇舌之間,口腔的每個細胞都因為與她相濡交接而喜悅歡樂,顫動著因為急切的歡愉而散發開去的電流。
他的心眼還懵懂未開,他的身體卻更直接的體會了感情被接納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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