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綠小桃,每個只有桂圓大小,桃嘴尖尖,桃肚圓圓,通體油亮,散發玉潤青光。仿若凡間的能工巧匠精心雕刻打磨的珍寶。
四枚小蟠桃,便整整齊齊碼放在玉匣中。
關鳴山小心翼翼,將那玉匣收在懷中,再看向單致遠時,目光便有些復雜難言。
他身為萬渡城主寄予厚望的子孫,心思深沉,非常人可比。
凡事,便不免想得深一些。
真仙派如此盛情,所圖為何?他便自忖已猜到些許。這荒蕪百年的門派,一無根基,二無勢力,按他手頭情報,先同三山觀有宿怨,後同凌華宮結新仇,正可謂群狼環伺、獨木難支。
……若要展露頭角,站穩腳跟,投靠萬渡城自是上上之選。
只是這心思、這手段,不知是何人計策?此人屈居在這不入流的小宗派里,未免太過大材小用。
種種算計,卻在對上那劍修和煦有若樹梢一縷朝陽光彩的笑容時,煙消雲散。
單致遠立在院中,身姿有若蒼松,卓然挺拔,青衫迎風輕輕鼓動,眼神清明如珍珠,全無半分瑕疵,溫和笑道︰「關公子?」
關鳴山眼中陰霾轉瞬即逝,快得叫人難以察覺,懷中玉匣便更有些沉甸甸的滋味,他神色溫和,拱手道︰「改日再登門拜訪,告辭。」隨後便轉身離去。院外成列的侍衛,亦是隨之悄無聲息撤退。他終歸承了這個人情。
單致遠見院門關上,方才收回視線,對自己所作所為,便生出些許自嘲來。
縱使形容皆同那人神似,卻不過是區區皮相,何以令得道心如此動搖?果然還是,修煉不足。
單致遠一時心亂如麻,轉過身去,便對上胡滿倉雙眼,頓時眼神閃躲,低聲道︰「何事?」
胡滿倉幽幽嘆氣,只將方才收下的儲物袋取出,「師兄的財物取用由心,小弟無權置喙。靈石在此,請師兄清點。」
單致遠耳根微微一紅,並未去接儲物袋,只道︰「由師弟處置便是,我這幾日閉關,有勞師弟好生照顧師父。」
胡滿倉道︰「師兄放心。」他不過惋惜那青玉小桃未能物盡其用,說說便罷了。
而後那關鳴山便每隔三日,拜訪一次。每次殷勤皆是恰到好處,從不耽誤單致遠修行。這便是有心結交之意。
過了幾日,關鳴山帶來一個消息。萬渡山方圓千里,西端盡頭,臨海之處名為碣石峰,半年前突發地震,山體剝落,便暴露出一座上古洞府。
這消息立時便被封鎖,只傳至萬渡城主耳中。
關鳴山已組織人馬,要前往探險。那洞府規模極小,若是徹底探查,所需不過三五日,路上往返耗費亦不足兩日。
待關鳴山提及那洞府之中有劍魂冢時,單致遠便有些心動。
劍魂冢可遇而不可求,埋藏萬柄凶器,有凶魂殺氣駐留。此地對劍修有極大的好處,因其廢棄靈劍之中,或可尋得劍魂。
他如今凝脈中階修為,靈力遠比同階修士更為雄厚,尋常靈劍使用起來,已有凝滯之感。若是在劍魂冢中尋得一縷劍魂,便可煉制出本命靈劍。本命靈劍非但如臂使指,運用隨心,更可藏于丹田溫養,隨劍修自身修為提升,一同進階。這方才是劍修正途。
關鳴山見他意動,又道︰「離宗派大會尚有二十余日,這一路往返至多十日便歸,絕不耽誤。」
如此連煉器的時間也省出來,若持本命靈劍參與大會,更是如虎添翼。
單致遠下定決心,「那便叨擾關兄。」
關鳴山又露出有若瑞獸臨世一般溫潤笑容,「致遠,不必同我如此生分。」
單致遠如今心思盡在劍魂上,便只同他相視一笑,「是,關兄。」
關鳴山動作極快,第二日清晨便已準備妥當,與單致遠在城門相會,登上一艘浮空寶船,往碣石峰行去。
單致遠本以為這貴公子出行,理應聲勢浩大。那乾坤閣少東家同萬渡城相比,便不過是個三等管事的兒子罷了,前往天方古墓之時便領了近百人之多。怎奈時也運也,妄自送了性命。
不料堂堂萬渡城,一方霸主,被城主放在心尖的長子嫡孫出行,卻不過帶了兩男兩女,四名侍衛。
關鳴山便為單致遠介紹,兩名男修名為黃岩、黑礁,兩名女修名喚紅葉、白霜。
黃岩人如其名,魁梧如岩,一身褐衫,虯髯牛眼,豪邁一拱手。
黑礁外形黑瘦,極為干癟,相貌平平,立在黃岩身側極不起眼。
紅葉白霜卻是妙齡少女的容貌,一著紅衫,一著白裙,依稀便讓單致遠想起天方古墓中遇見的杜若青同謝非衣來。
這四名侍從實力深厚難測,遠超單致遠所能查探的範圍,應是金丹以上修為。
神色卻不卑不亢,同單致遠見禮。
隨後靈獸袋中傳來一陣波動,帶有萬般委屈之意。這些時日單致遠忙于修煉,又唯恐阿桃桀驁闖禍,已有多日未曾將他放出來了。
此時便輕輕一拍靈獸袋,巨大黑影呼嘯而出,沖到寶船外。那寶船在千丈的空中疾馳,雖有禁制阻風,卻不阻生物外出。阿桃正得意時,突覺四足下踏空,身形便往下墜去,不由驚慌慘叫一聲。
單致遠不料那畜生如此愚鈍,忙靠在船舷上喚道︰「阿桃!」
關鳴山以為他沖動之下要跳船,亦是緊張抓住他肩頭攬入懷中,喝道︰「黃岩,去救它。」
黃岩默不作聲,化作一道褐影向船下沖去。
阿桃自最初的怔愣中回神,急忙調整身形,自四只腳掌下生出雪白祥雲,將它穩穩托在半空,重新升騰至與寶船同高的位置。
怎奈那寶船禁制能出不能進,阿桃吃了個閉門羹,在甲板外繞船亂繞,一面望向單致遠,一面急得嗷嗷怒吼。
單致遠不忍,掩面遮擋雙眼,低聲道︰「這畜生……讓關兄見笑了。」
關鳴山爽朗大笑,胸腔震動清晰自後背傳來。單致遠方才驚覺二人姿勢,關鳴山扶著他肩頭,將他大半身軀包容在懷中。
二人忙各自退開半步,各自微現尷尬。關鳴山見機得快,笑道︰「你這靈寵生性爛漫,好生有趣。果然物似主人型。」
單致遠聞弦音知雅意,忍不住瞪他一眼,卻見關鳴山笑容促狹,那風流倜儻的神色,隱隱同太羽交疊。不由心頭狠狠一陣悶痛,他為何……在這凡人身上尋找那四神的身影?而後收斂心神,在衣袖下扣緊手指,神色自若道︰「關兄說笑了。」
此時黃岩已回轉過來,開了禁制,同阿桃一前一後落在甲板上。
阿桃嗚咽幾聲向他跑來,更是萬般委屈磨蹭膝頭,叫單致遠好一通哄。
單致遠順勢遠離了關鳴山身側,半跪在那黑豹面前,一面輕輕揉搓阿桃耳根,一面卻漸漸自探寶的熱情中冷靜下來。這一次貿然同關鳴山出行,只怕並非良策。
天庭中庭,仙花靈木郁郁蒼蒼,灰羽赤冠的妙音鳥正立在籠中,婉轉吟唱。
天帝靜靜斜倚在萬年青竹榻上,閉目假寐。正是日理萬機後,午後小憩的時刻。
庭中一派靜謐。
麒麟隨侍在側,正批閱卷宗。
閱完一批,天乙便再換上一批。
長垣星官便在此時悄悄入內,奉上一片玉簡。
長垣掌三千六百天眼,專司查看監督之職。
麒麟在玉簡中一掃,正是單致遠在萬渡城中與那關公子相遇之事。麒麟便眉心微微一蹙,並未驚動旁人半分,起身離了中庭。
素來氣定神閑、泰然自若的瑞獸,形色間竟有幾分匆忙,趕回了勾陳殿中,邁入寢殿,下令道︰「不可放任何人進來。」
神衛肅容應是。
麒麟便頹然跌坐在殿中,指尖顫抖,血色漸褪。
心中黑色暴虐的惡意有若日益暴躁的巨獸,吞噬神智。
正是開陽的意志。
麒麟眸色漸漸泛起血光,左臉頰亦是浮現出隱約荼白星紋的痕跡,沉聲道︰「開陽,不可沖動。」
識海深處,靈力□□,麒麟話語化作道道金色鎖鏈,將那黑色野獸重重禁錮。猛獸怒吼猛力一掙,金鏈寸寸斷裂,那猛獸便要沖出識海。
勾陳太羽麒麟,三人嗓音混雜一處響起,厲聲喝道︰「九方荒冥行蹤未明,如今西方封印亦有不穩跡象,若是真魂暴露,導致三界生靈涂炭的罪孽,你擔當不起!」
層層鎖鏈糾纏盤旋,觸怒凶獸,嘶吼聲震蕩識海,麒麟眉心崩裂,滲出血來。
凡界有四處天帝封印——東之魔尊,南之鬼王,西之妖皇,北之修羅。皆是嗜殺殘暴,禍害三界之邪物。
歷代天帝東征西伐,終究將其鎮壓,封印起來。
只是天長日久,那些邪物終究能尋到辦法掙月兌。
首先是東之魔尊九方荒冥逃月兌,如今東躲**,不知潛伏在何處。那老魔實力大減,勢必會將主意打到其余三道封印上。
值此多事之秋,豈容開陽無視律例,去尋那小修士晦氣。
麒麟又閉上眼,「那……關鳴山,必定是耀魄寶碎片轉世,有他守護,一如你我在側。莫再……將凡人卷入天庭事端之中,只恐難保性命。」
禍星飽含恨意、殺戮、暴虐、怨憤、殘忍、嗜殺。
四相分裂之時,勾陳便有意將這些污黑盡數封在開陽一相中,便令禍星一相日益暴躁,殘酷日盛。就如同將噴發火山生生遏制,那狂怒暴烈,便會日積月累,愈加濃烈。
終有一日,便要化作自毀的利劍,將這位堂堂的勾陳上宮天皇大帝,自神界中抹殺。
勾陳又厲聲喝道︰「若你執意要將那凡人接上天庭,不如現在就殺了,早日了斷,總好過日後悔恨。」
識海中猛獸咆哮終又弱了下去,層層金鏈束縛,再難掙月兌。
麒麟臉頰的星紋漸漸淡去,消失無蹤。
至此,三相終于合力將開陽封印成功。
勾陳寢殿外傳來紫微大帝的聲音,麒麟轉身時,便讓位于勾陳,沉聲道︰「進來罷。」
紫微大帝推門而入,便立時察覺了異樣。勾陳神魂,又弱了幾分。便嘆息道︰「你這是……何苦。」
勾陳泰然自若,「閑話休提,何事?」
紫微只得道︰「天帝聖誕在即,時隔千年出塔,自然要大肆慶祝。如此一來,布防又要加重。我來同你借兵。」
勾陳皺眉道︰「天庭內防由赤城王負責,為何會人手不足?」
紫微道︰「三地封印加派人手……何況這數千年來,仙魔大戰損耗巨大,仙、凡兩界靈力又日漸稀薄,成仙者愈加稀少了。」
勾陳同紫微二人一面交談,一面大步邁入四御殿中,下令道︰「傳赤城王覲見。」
一名仙使領命匆匆而去,卻是過了好一陣才返回,面如金紙,顫聲道︰「赤城王……不知去向。」
勾陳同紫微的臉色,便慢慢鐵青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333=謝謝投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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