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致遠愣了許久,仔細看開陽神色。♀
依舊是煞氣沖天,暴虐難近,玄袍皂靴,暗紅蛇紋仿佛鮮血凝結的痕跡。
單致遠終于一驚,察覺了異樣。開陽臉頰的星紋如今已消失了,一張臉有若冰霜琢磨,冷冽銳利,眼神之中,全然都是陌生。
見單致遠不答,又略略皺眉,追問道︰「開陽是何人?」
單致遠只得道︰「就是你。」
開陽英挺漆黑的劍眉深深蹙起,須臾間卻又舒展開來,嘴角微微一勾,露出笑容來。只是笑意未達眼底,便顯出幾分陰森猙獰,「將星開陽,掌人間兵革,統御萬雷。只要殺了你,我便是這三界之主。」
單致遠見他又提了龍牙欲刺,嘆息一聲,反倒迎上前幾步,任那長劍在脖頸、胸膛、月復腔位置劃來劃去,無奈道︰「姑且不論其它……你要如何殺我?」
開陽臉色一沉,五指箕張,那殘破神槍自枯黃松針堆里陡然彈起,嗖一聲飛入手中,隨後一槍橫掃,單致遠身後,成片合圍粗的大樹發出巨響,株株攔腰斬斷,接連轟然倒地。
這神仙左手握黃金長槍,右手持玄黑古劍,只是兩柄武器皆傷不了這魂魄分毫,開陽眼神愈發陰沉,落在單致遠身上。
單致遠見他如此執著要殺自己而後快,不由又是氣惱,又是酸澀,卻不肯離開,又開口道︰「開陽,莫非你全不記得了?」
開陽不語,手腕一晃,收了那一槍一劍,兩手結了法印,一縷玄紫靈氣自指尖竄出。
單致遠察覺到那法印雷火之力,暗道不好,魂魄至陰,雷火卻至陽,乃是神魂克星。陽炎龍牙傷不了他,若幾道天雷劈下,只怕他就回不去自己肉身了。
只得一個縱身往遠處逃去,怎料才離了不足十丈,就被無形之力猛往後拉,竟半分也邁不動步子。♀他心中猛沉,又念出天方老祖傳他的法訣,想要逃回天方聖域中去,怎料依舊全無動靜,竟是被完全困住。
那玄紫靈力爆出幾縷電光後,乍然間消散無蹤。
開陽又重新嘗試,那電光卻是一次比一次微弱,最後完全召不出半點。
施法接連失敗,開陽的臉色就更陰沉幾分。
至此,單致遠算是搞清楚三件半事。
第一件事,開陽非但不記得他了,還一心要取他性命;
第二件事,開陽劍術尚存,卻失去了統御萬雷的施法能力;
第三件事,他如今魂魄之體,神兵難傷,卻離不開開陽身周十丈。
剩下半件事,便是開陽誤將他當做了天帝,連那周鶴也如此。
單致遠不由仰頭眺望蔚藍如洗的萬里長空,心中祈求勾陳早點前來為他解惑。
隨後開陽驟然暴喝道︰「誰?」
龍牙再出,又掀起一片狂風巨浪,枝干折斷、針葉松塔積了厚厚一層,這方圓數里的松樹全都糟了秧。
便見地上松針層微微隆起,又有凡人男子的聲音驚慌傳來︰「仙師饒命!仙師饒命!」
隨即有七條人影哆哆嗦嗦自松葉與樹干下爬了出來。壯年青年皆有,個個穿著打補丁的灰褐色葛布短褂,腰間插著斧頭,皆是一副凡人樵夫的打扮,才自枯葉中起身,又接連撲通撲通跪在開陽面前一味磕頭求饒。
單致遠暗道慚愧,他是魂魄之體,感應不到生靈靠近也就罷了,怎的連開陽也全無察覺?
他眼見開陽不悅皺眉,便猜到他的心思,忙開口阻止,「開陽,且先听他們分辨幾句。」心中卻是苦嘆,開陽如今一心要殺他,怎會听他勸阻?只可憐這幾個樵夫,無辜便要丟了性命。
誰知開陽卻掃他一眼,竟當真未動手,只沉聲道︰「爾等何人?」
那幾個凡人樵夫面面相覷,為首的一個中年人方才戰戰兢兢道︰「小的姓鐘,家中行大,名叫鐘大力,我等皆是山下樂松村村民,只因昨日村外圍牆被妖獸撞壞,故而上山來采些木頭,修補圍牆,不想沖撞了仙師,求仙師饒命。」
單致遠听這樵夫說得惶恐,又生得一副憨厚神色,衣衫破舊,手足滿是舊傷老繭,如此卑微,令他憶起了年少時跟隨師父的種種場景。
同情油然而生,便開口道︰「不必擔心,起來說話。」
誰知那些凡人肉眼濁胎,竟一個也看不見他,仍舊向開陽叩頭不止,乞求不停。
單致遠更是失落萬分,又听開陽問道︰「圍牆?妖獸?」
開陽此時一身玄色錦袍,眼神幽深,高高矗立有若孤峰,自然便生出股睥睨蒼生的氣勢。這些樵夫誤以為遇到了常年修仙,隱世不出的世外高人,一時間慌張得恨不得化作那高人鞋底的泥土。
那中年男子便愈加小心,將凡間的情況一一分說清楚。
原來自萬渡山月復中飛出了億萬鬼渡鳥後,其余妖獸亦開始作亂,短短數月,凡間便是生靈涂炭,民不聊生。無數鄉村城鎮、坊市城郭皆受了妖魔襲擊,死傷無數。
隨後,凡間修士們自最初的慌亂中集合起來,各大門派聯手抵擋妖魔。如今則以七座城為首,與妖皇大軍形成了犄角之勢。
那七座城守備森嚴,有數位大能坐鎮,若入得城中,便可保性命無虞,人稱七福城。只可惜入城要求極為嚴苛,並非尋常人可入內。
這樂松村位置偏遠,倒避開了妖魔作亂的密集地帶,村民們便自發建了圍牆,應對偶爾出現的小股妖獸群。倒是勉強支持到了今日。
開陽繼續追問︰「七福城?」
這一次那鐘大力卻並未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反倒露出愧疚神色,「小的不過山野農民,記不住那許多……不過離村子最近的萬渡城便是七福城之一。若是仙師不嫌棄,村長大人必定能為仙師解惑。」
單致遠听見萬渡城三字時,心中微微一動。真仙派、劍聖門、六甲、關鳴山……若是萬渡城固若金湯,想必那些叫他牽掛之人也平安無事。
如今被困在這失憶的開陽身邊,處處掣肘,白白結了金丹,竟連法術也施展不成。不如回萬渡城,問清驅逐魔藤的方法,奪回肉身,方才有辦法聯絡上勾陳,對付眼前這位煞神。
他正煩惱要如何說服開陽前往萬渡城,便听開陽道︰「帶路。」
也虧得這些凡人竟能听懂開陽言下之意,雖是膽怯如鼠,卻依舊言听計從。鐘大力忙起身道︰「請仙師隨小的這邊走。馬光,你帶其余人扛樹下山。」
開陽見狀,卻拋出一根繩索,便將十余株折斷的合圍粗松樹捆在一起,又輕輕一指,那捆堆得小山一般的松樹便抖抖索索,沿路落下無數松針松塔,轟然一聲砸在眾樵夫面前,駭得這群凡人變了臉色,四處躲閃,生怕被砸成了肉餅。
開陽一撩衣擺,利落一躍,便落在那堆樹木上面,冷聲道︰「上來。」
鐘大力見狀,不敢忤逆,第一個手腳並用,爬到了樹干上,其余人亦是緊跟而上,一行人全坐上樹干。
隨後那樹干堆成的小山重新飛起來,有若梭子一般往山下飛去。
開陽一離開,單致遠不由自主,被拽得在半空飄浮前行。只見那神明立在樹干前方,標槍一般挺拔,後面卻或坐或趴著幾個面無人色的樵夫。
那堆松木飛快自山中躍出,朝鐘大力所指的村莊所在處飛去。
單致遠飄飄蕩蕩,尚有閑暇四處觀望,卻見田地泰半已雜草叢生,橫七豎八遍布尸首。時值初夏,本應該郁郁蔥蔥有若絨毯的水田里,亦是被踐踏成一片渾濁泥漿。
不過片刻,他便遙遙望見半山腰上一個村莊,散布了不足百戶人家。村莊兩面環山,另外兩面則是就地取材,以岩石與松木共同砌了灰褐高牆。
高牆底部被撞破一個大洞,加固用的樹干泰半折斷,這便是鐘大力等人冒死上山砍樹的根由。
此時正有十余頭黑色野豬圍在洞口,一面尖叫,一面猛沖,想要將圍牆撞倒。
好在那圍牆造得極為結實,並且有法術加持,勉強擋住了攻擊。
那些野豬撞了一陣,便仿佛听見了命令各自散開。一頭比其余野豬大上兩圈的巨型野豬停在圍牆跟前,身形陡然暴漲。
樵夫們離得近了,亦是看見那場景,才要喊「不好!」,孰料還未張口,打頭的仙師手腕微動,連動作也未曾看清楚,便見圍牆前血瀑 接連炸開。
待血霧散去,牆外那些妖獸連完整皮肉也未曾留下一塊。頃刻之間,十余頭足有三階的鋼皮妖豬同一頭進階至五階的妖豬王竟全被消滅了。
鐘大力等人目瞪口呆,便知曉今日遇上了真正的高人。
樂松村村民正在全力抵抗妖豬時,便見成群妖豬接連炸成了血沫,頭頂一道陰雲掠過,悍然突破空中禁制,轟然一聲巨響,震得村莊地皮顫抖。
村民驚愕時,便見鐘大力等樵夫自樹干上連滾帶爬下來,一面激動不已喊道︰「村長!快!神仙來了,我們有救了!我們有救了!」
單致遠听那呼喊愈加大聲,接連有村民向開陽下跪叩拜,心道這些人倒是歪打正著,猜對了。
他擔憂看去,只見開陽面無表情,陽光映照下,輪廓深刻,眼眸銳利深沉,不由擔心道︰「開陽,切勿濫殺無辜。」
開陽掃他一眼,道︰「他日我為天帝,這些凡人便是我御下百姓,皆要虔誠供奉于我。既不曾忤逆,為何要殺?」
他說得太過理所當然,單致遠不由怔愣,直至開陽躍下木堆,接受眾人三跪九拜,仍未回過神來。
作者有話要說︰啊忘記說了_(:3∠)_
太羽的星紋……在下月復,靠近月復股溝旁邊。對不起我節操又掉了!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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