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力的論據和嚴正的批駁,激動了在場人們的心,屋里屋外俏無聲息,人們諦听著咀嚼著每一個字句。熊老七坐立不安了,額角上沁出了粒粒大汗珠。
胡服猛地站起來,以不可折服的論據說道︰「在這國難當頭的時候,多少有血性的父老兄弟,大娘嬸子,嫂姐妹,為了抗日救國,舍上了身家性命。可你熊先生︰連這點有利于民族解放事業的事情都死硬地拒絕。根據鄉親們計算,就是二五減租以後,你至少也可以收到八萬多斤租子,你不過是八口之家,照舊是滿倉滿囤,吃喝不盡。
朱明遠說道︰「減租少得的兩三萬把斤麥子,分給幾十家佃戶,一家所得寥寥無幾。熊先生,你捫心自問,是誰用血汗養活了你一家?要你少收二成租子,比剜你的心頭肉還痛,大喊大叫地訴苦喊冤。可是那些曾經被你逼得家破人亡的鄉親們,又該向哪里去告?向哪里去訴?」
強烈的階級感情感染了眾人,熊大娘、熊方建媽幾個老妯娌,都不由得扯起衣襟擦著眼角。在憤慨的沉默中,響起了斷續的抽噎聲。
熊老七兩眼血紅,嘴唇泛白。
羅榮桓接上說道︰「眼前是民族解放戰爭時期,為了打敗日本帝國主義,應該不斷加強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我們對地主階級采取團結的政策,無意觸動你們的根本利益。在這國難時期,有人出人,有力出力,有錢出錢,全民動員,團結抗戰,這是每個正直的中國人應盡的義務。鄉親們不為吃飯穿衣發愁,才有勁頭打鬼子,減租減息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陳光接過來說,「熊先生,上次戰斗和幾次反‘掃蕩’,是誰保護了你的一家老小?是誰保護了你的萬貫家財?在這神聖的民族解放戰爭時期,你還是這樣地盤剝鄉親,民族良心上說得過去嗎?減租減息的法令一經頒布,很多開明的地主士紳紛紛表示擁護,而你卻仍然這樣不顧大局,頑固抗拒,難道不覺得慚愧嗎?」
熊老七仍然不肯認罪,頑固地堅持說︰「眼前是蔣委員長領導的國民政府執政,你們這樣做,不合法!」
「這麼說,你是已經承認減租減息合情合理,只是不合法。是不是?」羅榮桓問道。
熊老七沒有吭聲。
朱瑞肯定地說︰「立法的根據就是人情常理,凡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必然合法。即使它不合執政當局之法,也合人民群眾之法。」
「不管怎麼說,你們應該服從國民政府的管轄。按照自己的好惡自立法令,這是封建割據,這是越俎代庖。」熊老七又有些硬起來了。
「請你不要忙著亂立罪狀。」陳士渠說道,「減租減息明文列入抗日救國十大綱領,名正言順。減租減息的法令是贛榆縣民主縣政府布的,朱明遠縣長是國民政府明令委任的地方行政長宮朱愛周的佷子,又是國民民主選出來的縣長。」
「不錯!朱縣長執行現任合法政府的法令,怎麼會是封建割據,越俎代庖?看來,不合法的,不是我們。既不合情,又不合理,更不合法的,而是你——我的大東家熊老七先生!」肖華說道。
熊老七一震,猛一抬頭,視線恰好同陳士渠凜然的目光相觸。陳士渠接上來嚴厲地質問︰「你拒絕鄉親們的正當要求,對抗日政府的現行法令,不但抗拒,而且背地破壞。熊老七,大伙要你坦白交代,你真正的居心何在?」
熊老七支吾搪塞︰「貴軍不是主張民主的嗎?難道敝人就沒有申述個人看法的自由?」
羅榮桓嚴正地說道︰「我們承認你有這個自由,而且可以給你更多的機會和時間,讓你充分行使這個自由。在這個說理會上,你不是就在行使這個權利而沒有受到任何剝奪嗎?但是,有話當面講,鄉親們不能容忍你的背後搞小動作更不能搞破壞活動。」
「敝人只不過是隨便議論兩句,哪能算得上什麼破壞。羅政委言之恐怕過重了吧。」熊老七一臉惶恐的假笑。
「你那算什麼議論?你在背後搗了些什麼鬼?你得好好交代。」熊方文氣呼呼地質問。
「方文,你怎能這麼沒大沒小的?對長輩怎麼能這樣放肆!」熊老七怒目喝問。
「敢說就敢當。你那個老大的勁哪里去了?」熊方文也不讓步。
「方文,別跟他吵。他不說,我替他說。」熊大娘沖著熊老七氣憤地說,「熊老七,你不是說對著明人不說暗話嗎?你那些暗話怎麼不敢掏出來了?你說共產黨八路軍不懷好意,鬧騰減租減息,挑唆主佃不和,惹得天怒人怨。還說若是得罪了贛榆縣外大地主,共產黨八路軍休想在贛榆站住腳,朱縣長也得跟著走人。這些話你說過沒有?」
「這個……」
熊大娘又狠狠瞪了張小二一眼說︰「你不是一本正經的,拼命在一旁敲邊鼓,說共產黨八路軍淨挑唆人干昧良心的事,別人的肉長不到自己身上。」
「熊老五也不是個好東西!」熊方建嚷起來,「他對俺媽說,共產黨八路軍人皮包著副狼心,先給大伙一點甜頭吃,等減租減息一過,就強制年青人當兵,拉回山里打游擊。」
熊方建的媽媽馬上接過來說:「這話是熊老七教唆他說的,熊老七就對我說過這話。還說什麼羊毛出在羊身上,不貼銀子不賠錢,樂得做這筆生意。」
眾人被激怒了,接二連三的責問,象暴雨般地朝著熊主僕兜頭潑來︰「他們還說要請小鬼子發兵‘掃蕩’黑林和吳山,把共產黨八路軍和朱縣長統統攆走。」
「說誰家減租減息就罰誰家︰減—百斤罰二百斤,減五塊罰十塊。」
「他們還編了個順口溜哩︰好狗護三家,何必自殘殺,是人不是狗,減了也白搭……」
對這些嚴正無情的揭發,熊老七無言可對,只是沉默地垂頭而坐。張小二和熊老五瑟瑟縮縮地坐在一起,四眼看地,恨不得找道地縫鑽進去。
陳光嚴肅地說道︰「熊老七,你抬起頭來看看,豎著耳朵听听,你就是這樣地申述個人看法嗎?」
熊老七沒有勇氣接陳光的嚴正目光,悻悻地說︰「一人難壓眾人,雙拳不敵四手。你們把我推在了被告席上,我還能有什麼話說!」
陳光的口氣略略和緩下來︰「熊老七先生,狡辯,嘔氣,撒賴,都解決不了問題,還是老老實實地認清大勢為好。不是我們硬把你推到被告席上,是你自已願意站到被告席上來的。我們曾經對你有所期待,是你自己關閉了這個大門。為了有利于抗日救國,我們堅持團團結的政策,只要你坦白認錯,保證不再進行破壞,同意減租減息急,已經過去了的事情,可以不再追究。」
熊老七听說要他當眾坦白認罪,有點慌了,趕忙說道︰「陳師長,這減租減息的事,敝人可以考慮。」。
「這租息是減定了!」陳光斬釘截鐵地說,「我們可以給你考慮的時間,是要你考慮該怎樣向全村的鄉親們坦白交代,承認錯誤。」
熊老七沒再說什麼,慢慢站起身來,帶著張小二和熊老五,步履沉重地退了出去。
群眾性的說理斗爭,打掉了熊老七的囂張氣焰。接著,召開了全村的群眾大會,熊老七主僕都在會上坦白交代了自己的破壞活動,當眾承認了錯誤。
這些勝利大大鼓舞了群眾,使大樹村的減租減息運動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連日來,佃戶人家忙著翻曬新麥準備分場,由黨政軍干部和佃農代表組成的減租減息委員會,也在忙著各項具體工作。人聲喧騰,歌聲暸亮,全村洋溢著一片喜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