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這世上斷然沒有叫人查封自家鋪子的道理!」
一間間鋪子里掌櫃、下人喊著大致仿佛的話,惹來許多路人圍觀。
賈璉對下人的臉色不感興趣,只暗暗盯著梅縣令那看似正人君子實則狡詐的嘴臉,眼瞅著他有意叫衙役放走了幾個伙計,待將鋪子悉數查封後,就與梅縣令在半道上告辭。
「大恩不言謝,待案子結下來,家父定然重謝梅縣令。」
「不敢當,不敢當。」梅縣令謙遜道,站在街邊,目送賈璉遠去,待不見了賈璉身影,立時趕著叫人再打听賈家老太太與兩個老爺的事。
賈璉騎著馬,沒走幾步,就被帶著幾個伙計趕來的薛蟠纏住。
「璉二哥怎糊涂了,听說你叫衙門查封了自家鋪子?」薛蟠好似听見了什麼天方夜譚,睜大眼楮炯炯有神地看著賈璉。
賈璉道︰「是查封了幾間。」接下來還要把案子鬧大。
「璉二哥實在糊涂,招惹了官府上門,日後就是除了封條,旁人也不敢上門。這不是做買賣的道理,快些叫那縣令將人放了,將封條撕下來。」薛蟠好為人師地道,看賈璉不應聲,又難得苦口婆心地道︰「璉二哥怎不听人勸?媽去信給姨媽說了你們家大老爺不好的事,怕京都里已經商議起你襲爵的事了,你這麼著,叫人可怎麼說?」
賈璉摩挲著掛在腰上香囊里的通靈寶玉,眯著眼瞧見那日的青衫大哥並一個杏色衫子的俊俏公子及其他四五個不足二十的少年郎意氣風發地騎馬從前頭大街經過,看他們帶著弓箭,想來是狩獵歸來。
「蟠兄弟,你們家有木匠嗎?雖說不知道大老爺的事要在哪里辦,但棺材、紙人,還是先準備妥當得好,免得事出突然,京里人來不及,叫大老爺的身後事,辦得不夠體面。」賈璉道。
薛蟠笑道︰「木匠倒是有幾個,待我跟櫃上掌櫃說一聲,叫人去你們家扎紙人、打棺材。♀」
「多謝。家門不幸,養了些與人合謀偷竊鋪子中銀錢的小人,不清理門戶可不行。」賈璉匆匆道謝,一拱手,就與薛蟠告辭。
「哎,哎!」薛蟠喊了兩聲,領著人去被查封的賈家鋪子去。
賈璉遠遠地瞧著薛蟠居高臨下地跟守著鋪子的衙役說話,瞅了一眼,便帶著人回了老宅。
老宅外,果然有不少前來求情的人,這些人或是從鋪子里跑出來的,或是掌櫃、伙計的家人,或是跟伙計、掌櫃的有些交情的賈家的親戚們。
賈璉叫人把人驅散開,進了家門,換了衣裳後,略吃了些飯菜,先听全福說賈赦瞎貓踫到死耗子,在後院里挖出了幾壇子埋了百年的女兒紅,又听說賈赦喚他,當即便向賈赦院中去。
見面瞧著賈赦臉色鐵青,賈璉就猜到又有找死不看黃歷的跟賈赦通風報信了。
「孽障,這是怎麼了?老太太的陪房一把年紀哭哭啼啼地求到我跟前,你這下流種子膽大包天,竟然勾結官府抓自家人,查封自家鋪子!」賈赦厲聲道,又要去尋趁手的家伙教訓賈璉。
賈璉瞅了眼金彩。
陪著來的金彩趕緊搖頭,否認這事跟他有關,又暗嘆賈璉果然膽大。
「老爺,既然那人敢告到老爺跟前,老爺便喚了他來跟兒子對質。」賈璉瞄了眼趙天梁。
趙天梁難得跟賈璉兄弟同心,立時悄無聲息地退出去,握著拳頭,賭咒發誓要把那不識時務的狗東西找出來。
賈赦得錢財的時候,滿口稱贊賈璉出息,此時唯恐被賈璉連累,又急道︰「你這混賬,到底做下了什麼事,快些一一說來,不然,老太太問起來,我也保不住你。♀」
「老爺,咱們被人坑慘了。」
金彩眼皮子跳個不停。
「到底何事?」賈赦問。
賈璉冷笑道︰「不想老太太心偏成了這樣。原來二太太仗著她妹子妹夫人在金陵,就在金陵置辦私產。兒子原想跟老爺說,叫老爺把二太太告到老太太跟前,卻怕老爺不信,遲則生變,于是先下手為強,把證據都鎖在鋪子里呢。」
「二太太的私產,跟咱們公中的鋪子有何干系?」賈赦看賈璉的臉色始終如一,並無一絲心虛的模樣,便信了他的話,怒氣稍稍消下。
「老太太暗中許了二太太置辦私產,單瞞著咱們。如今看老太爺過世了,他們又接管了榮禧堂,就將二太太自己個鋪子中的銅鑼破鼓冒充金玉古玩賣給咱們公中的鋪子里,平白套走了不少銀子。」
「榮禧堂歸了他們,自然榮國府上下的賬冊,老太太也要交給二房打理,鬧出虧空來……」賈赦須臾想明白了,咬牙切齒道︰「豈有此理!賬冊在他們手上,他們套走了銀子,公中還給咱們剩下什麼?」
「正是。」賈璉抿嘴笑了,果然不出他所料,來跟賈赦告狀的人,若不被人刨根問底,不會提起賈母私產一事。
「豈有此理!那罔顧國法家規的潑婦!」賈赦怒道,「這事告到族里……」
「有老太太護著,絕傷不到二太太一根毫毛。咱們父子,抓不到狐狸反惹得一身騷,被人嘲笑無事生非。」賈璉說完,留出了一些空當,叫賈赦好生斟酌。
賈赦沉著臉,「難道這事,咱們爺們只能忍了?」坐在椅子上,才喝了一口茶,見是涼的,又吐了出來,惡聲惡氣地罵晦氣。
「老爺放心,兒子已經叫梅縣令查封了鋪子,狀告那些個掌櫃、伙計伙同他人偷竊府中東西。一旦審問起來,必定會將二太太的那些私產牽涉其中,到時候,將替二太太辦事的人一一抓起來。二太太若不想將她干下的好事,宣揚得人盡皆知,為了元春姐姐、珠大哥、寶玉,必定會暗中依著老爺所說,將她置辦私產賺來的銀錢送給老爺。這官司,原告是咱們,被告,又是咱們自家的伙計、掌櫃,不過是件被宣揚出去的家事罷了,一旦二太太識時務,咱們將官司撤了就是。」賈璉道。
金彩狐疑地想︰璉二爺是什麼時候想好這番說辭的?暗嘆好個聰慧的璉二爺,知道若提老太太置辦私產,赦老爺必定敢怒不敢言,催著他將狀子撤回來;如今說的是二太太,赦老爺自然沒了顧忌。
果然賈赦連連冷笑道︰「都怪那老東西來我跟前花言巧語,險些叫我以為璉兒糊涂了。」
「老爺,兒子有件事還沒告訴您。」
「什麼事?」賈赦問。
「薛家蟠兄弟有些呆氣,听他漫不經心地漏了幾句,仿佛,薛姨媽在替二太太打听老爺到底如何了呢,兒子還听薛兄弟旁敲側擊地問老爺是不是得了一筆錢財。兒子听了這話嚇了一跳,忙問他從哪里听來的,蟠兄弟說,是那日跟著珍大哥幾個一起過來,听老爺院子里一個小廝說的。兒子怕他追問,就說老爺一直病著臥床不起,去哪里發財去?偏他不信,處處試探,兒子被他問得急了,才說出打棺材扎紙人給老爺沖一沖喜的話。」賈璉臉色算不得凝重,可也不輕松。
「哪個該死的多嘴說了出去!」賈赦發怒道,一一將他院子里的小廝們想了一想,咬牙切齒道︰「一定是權兒那混賬!」
「要不要打棺材,還請老爺示下。這事事關重大,兒子不敢擅自做主。」賈璉道。
「打!給我張揚得人盡皆知地打!璉兒,委屈你再撐上兩日,待我尋個穩妥地方,將箱子搬出老宅就好。」賈赦說得太急,咳嗽了兩聲,臉色越發不好。
「是,兒子明日就去辦。只是,若是京城二叔的名帖送到梅縣令手中,梅縣令必定會賣給二叔幾分顏面,到時候,兒子怕約束不住梅縣令。是以,兒子請教老爺,該用什麼法子,叫姓梅的站在咱們這邊?」賈璉為難地問。
金彩隱隱有些替賈赦著急,甚至怕賈璉假戲真做,當真弄死了賈赦。
「哼,他有名帖,難道我就沒有?璉兒,拿了我的名帖,告訴姓梅的,只要他拖住這官司懸而不審。事後,我必保舉他一個五品官做。」賈赦也顧不得去想自己的能耐就發狠道,此次是王夫人置辦私產,王夫人理虧,賈母也不好光明正大地保她,如此,他壓著官司,要挾王夫人,王夫人不就範,就等著兒子女兒跟著她丟人吧。
「是,未免老爺為難,老太太的陪房,兒子替老爺處置了。」賈璉頷首,見賈赦匆匆丟了名帖給他就去思量轉移錢財一事,也不打攪他,領著金彩便出了屋子。
「老太太的陪房,是怎麼回事?」賈璉嗓音低沉,眼中神色凌厲。
金彩忙道︰「小的一時迷糊了,不知怎地,叫那老東西混了進來。」這也怪不得他,他們就那麼些人留在金陵城里,個個相熟,那陪房來到門上,門上人抹不開面子,就放了人進來。
「二爺,是栓兒那狗東西得了那老不死的一吊錢,就趕著投胎一樣把人領到老爺跟前去了。」趙天梁咬牙切齒道。
賈璉搖著帖子,對趙天梁招手道︰「你去,叫栓兒去薛家一趟,就說明兒個就能叫匠人來打棺材了。」
趙天梁答應了一聲。
「回頭再叫人跟老爺說,栓兒去薛家吃酒去了。」賈璉沉聲道,原本看栓兒好用,如今看來,果然好用,竟是不管得了誰的錢財就替人辦事的主,但看借著賈赦的疑心病鏟除栓兒後,誰還敢跟他作對!
「此外,薛家的人來扎紙人,叫全福幾個閑著沒事,都去學一學,技多不壓身。」賈璉道。
趙天梁雖不解,但賈璉做下的事,他不解的多了,也趕緊答應了。
賈璉搖晃著帖子,秋日霧氣蒸濕了鬢角,拿著手一抹,整個人變成了水人。
「這名帖,二爺要今日送給梅縣令,還是明兒個送去?」金彩問。
「給他,他配嗎?」賈璉輕描淡寫道。l3l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