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幾個還不快跟上?」
庫房外,久久等不來人跟上的周瑞氣急敗壞地問。♀
庫房里那幾個只覺周瑞是當著金彩的面踩他們的臉,倉促地丟下一句︰「金大哥替我們留著箱子。」就匆匆地跟著周瑞出去了。
金彩晃悠悠地搖著鑰匙圈,叫看著庫房的幾個小廝將箱子抬出去,等著給彩雲彩霞幾個送去,就重新鎖了庫房。
一路從庫房走到前院,衣擺已經被露水浸濕,到了門廳上,就見幾個小ど兒過來說︰「二老爺的人听說二爺的人大半夜帶著包袱出門了,都騎著馬跟著追出去了。」
金彩打了個哈欠,問︰「那二老爺呢?」
「二老爺去找璉二爺了。」小ど兒道。
金彩顧不得再喝什麼釅茶提神,匆匆拿了帕子在臉上一擦,就趕緊向賈赦院子里去。
到了賈赦院,金彩一路進去,果然不曾瞧見全福幾個,就連跟賈璉形影不離的趙天梁、趙天棟也不見了,忙向賈赦屋去,迎面見迎春主僕三人惶惑地從屋子里出來,趕緊喊了一聲姑娘,垂著手等迎春過去。
待迎春三個走了,金彩又挨進門听,就听見一宿沒睡的賈政暴怒道︰「璉哥兒,你好大的膽子,先勾結官府查封了自家鋪子,叫天下人對賈家指指點點;又污蔑你祖母、你二嬸偷竊府中錢財,如今,你又偷起家里的銀子來!」
「二老爺,求二爺看在老爺病重的份上,小點聲吧。」賈璉懇求道。
金彩一顆心砰砰地亂跳,進了明間里就見賈政滿臉倦怠握著拳頭怒瞪著賈璉,那賈璉神采依舊,打扮得光鮮照人。
「二老爺別欺人太甚了,無憑無據就來尋佷子要銀子,二老爺是窮瘋了吧?」賈璉冷笑。
「無憑無據?吳新登昨兒個才在銀莊里取了十七萬兩銀子,多少人看見了,你還想狡辯?」一再被激怒的賈政氣憤之余,斷定賈璉父子兩個是合起伙來演戲將他耍的團團轉。
「二老爺有能耐,就現從我身上搜出銀子來,不然就是訛詐。」賈璉道。
賈政心神一恍,看賈璉有恃無恐,就想他果然使出調虎離山之計,將銀子藏出去了。
一陣蹬蹬的腳步聲傳來,就見吳新登等人匆匆地從外頭進來,「二老爺,璉二爺的人一個都沒找到!」
「二老爺听清楚了?不見了,就是沒有,沒有,二老爺就是訛詐。難不成老爺重病在床,二老爺還敢將我攆出去不成?」賈璉搖著扇子輕笑道。
賈政氣得七竅生煙,看賈璉兀自洋洋自得,心道賈璉以為自己拿他沒辦法了?立時道︰「送二爺出府,二爺什麼時候取回銀子回來,才準二爺什麼時候進府!」自己早先太優柔寡斷了些,若是在他書房的時候強硬一些,不叫賈赦、賈璉父子兩個將銀子拿走,如今那銀子也不會不見了。那銀子是公中的,也就是他的,為了榮國府上下的老老少少,他也要將銀子追回來。
「二老爺,老爺病著呢,你敢叫我這做兒子不守在跟前?」賈璉挑釁地笑了。
因這麼一笑,賈政越發疑心賈璉在拿著賈赦的病要挾他,便對吳新登、吳興道︰「吳新登、吳興領著二爺出去,將二爺藏在外頭的銀子找回來。不然,便是不告官,回了京城,我也叫族長開祠堂,教訓他這不孝子孫!」
「璉二爺,求你把銀子拿出來吧,小的一家老少的生死都掛在上頭了。」吳新登懇求道。
賈政在書房里吃了賈璉人多的虧,此時,也叫了一群人來,推推搡搡地,就將賈璉向外推。
「二老爺,你也太狠了些,竟然連大老爺病了,也不叫我守在這!」賈璉不知天高地厚地喊道。
賈政冷聲道︰「你將銀子取來,自然能夠見大老爺。」說罷,又叫人推搡賈璉出去心覺自己此舉干脆利落,比跟賈赦、賈璉父子胡攪蠻纏得好。
周瑞、吳興等人趕緊簇擁著賈政,連聲稱贊賈政行事果斷,又叫人去追全福、朱龍等人。
金彩在心里嘆息賈政該硬氣的時候不硬氣,不該硬氣的時候,偏又硬氣了,想那璉二爺那麼個寵辱不驚的人,此時又是跳腳又是呼喝,顯然是在有意激怒賈政,賈政怎就偏偏上當了呢?
只是,這些都不關他的事,金彩只管跟著一夜未睡、滿臉浮躁的賈政身後去看人趕賈璉,心里揣測著賈璉這又是下的哪一步棋?
賈璉一路只罵賈政不許他給賈赦侍疾,路上幾次跌倒,不肯向前走一步,被吳興、鄭華、吳新登等人抱住腰慢慢地向外拖去。♀
賈政一直隨著人到了儀門處,對吳新登、吳興道︰「無論如何,都要叫璉二爺把銀子交出來才能帶了他回來。」
金彩緊跟著推搡賈璉的人出府,瞅見賈璉到了老宅門外痛哭嚎啕。
「二老爺為何不叫我伺候在老爺跟前?父親!父親!」賈璉哭喊著被推搡進了馬車,又在馬車窗戶邊伸手呼救。
金彩眼睜睜地看著賈政的人挾持了賈璉遠去,對著初生的旭日揉了揉眼楮,伸了個懶腰,便向自己家去,進了家門,就見金彩家的遞給他一封信︰「昨晚上趙天梁送來的。」
金彩一愣,將那信看了一看,立時嚇得兩手發顫,「二爺未免太毒了些。」
「無毒不丈夫,據說,那邊那位給大老爺下了十八反。」金彩家的嗑著瓜子,眼楮向王夫人那邊瞥了一眼。
金彩為難道︰「這可叫我怎麼辦呢?」
「還能怎麼辦?從來沒听說過上了賊船能下船的。」金彩家的深深地一嘆。
金彩思量著賈璉不在,自己大可以將賈母的錢財一一拿回來,如此就可不再受賈璉要挾,然後將賈璉這封信燒了,全裝做不知道有這封信;可是,賈璉已經在賈政前頭打听到聖旨在黎芮手上,黎家跟賈璉的交情一日千里,黎家又必是幫著賈璉的……
正拿不定主意,就听有人喊︰「大老爺背過去了!」
這一聲後,金彩心一跳,立時向賈赦院去,進了賈赦院,就見這院子里就如沒了賊王的賊群,放出來的邢夫人不管賈赦死活,先揪住與賈璉要好的邢大舅、迎春數落;王善保家的等婆子、媳婦,這會子眼珠子亂轉,與邢夫人一起站在廊下,嘀嘀咕咕地勸邢夫人先下手為強,跟王夫人討要給賈赦治喪的銀子去;綺蘭、紫荇兩個小侍妾,跟在邢夫人身後哭哭啼啼,滿心里都是自己以後該怎麼著;至于才跟著賈赦享受了兩天天倫之樂的迎春,慘白著臉向賈赦屋子望去,偏被邢夫人押著不敢過去瞧個究竟……
金彩嘆息一聲,忙對邢夫人道︰「太太,趕緊瞧瞧大老爺怎樣了。」又望見賈政、王夫人也過來了,又請賈政、王夫人去看。
「大老爺怎麼了?」賈政疑惑地問。
邢夫人哭道︰「還要問二老爺大老爺怎麼了呢,竟然一個伺候大老爺的人都沒了。若不是我進去瞧一眼……」眼淚簌簌落下後,因想著王善保家的的話,放了賈政去看賈赦,卻劈手抓住也要去看的王夫人不撒手。
金彩在心內搖頭不止,忙催著人請大夫來,緊跟著賈政進去一看,只見全福幾個統統不見了,賈赦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一瞧就知道賈赦昨兒個得了銀子大喜,今兒個瞧見銀子不見了,大喜大悲下,心里受不住這連番失財的打擊,就背過氣了。
金彩趕緊拿著手去試探賈赦鼻息,因緊張手指微微有些發顫,察覺到一股似有若無地氣息吹到自己手指上,須臾那氣息又沒了,心里疑惑,終歸對賈政沉痛地搖了搖頭。
賈政登時眼淚刷刷地流了下來,跌坐在一旁的繡墩上不住地抹眼淚。
消息傳開,外頭正跟王夫人鬧的邢夫人立時奔了進來,迎春、邢大舅等也跟著進來。
邢夫人最先嚎喪,邢大舅、紫荇等緊跟其後,那迎春嗚咽兩聲,只覺是自己命里沒福運,才得了賈赦一點好臉色,賈赦立時就去了,哭了兩聲昏死過去,被個粗壯婆子抱了出去。
金彩道︰「大太太先別哭,快叫人將大老爺的衣裳拿來。」
邢夫人哽咽道︰「我哪里知道衣裳在哪?」連連指派人去找賈赦的壽衣來,又哭道︰「老爺,你拋下我一個,我以後可怎麼辦?」
王夫人腳步凌亂地進來,鬢上釵環因被邢夫人糾纏,也有些傾斜,見賈赦無聲無息地躺在床上,對賈政道︰「老爺,快將璉哥兒找回來。」
賈政一怔,這才想起賈璉叫他攆走了,也不知賈璉帶著吳新登、吳興一群哪里去了,忙道︰「快去找璉兒回來!」
王夫人握著帕子去點濕潤了的眼眶,「棺材那些都是早準備下的,金陵離著親戚們也遠,來的親戚怕也不多。大老爺的事,也好操辦。」唯一要緊的事,就是賈赦一死,那聖旨八成要下來了,領旨的香案必要好好準備才行。
王夫人要草草辦了賈赦的身後事,賈政自然沒意見,當即點了點頭。
邢夫人卻想賈璉那樣害她,日後還會管她死活?若是不趁著賈赦的喪事賺上一筆傍身,以後哪一處還能叫她弄錢?于是匍匐在床邊,哭號道︰「老爺,你瞧瞧,你瞧瞧,你才剛閉眼,就有人盤算著一口薄棺材將你埋了了事!」
王夫人听了臉上火辣辣地疼,原本帶來給賈赦治喪的銀子因賈赦遲遲不死,又有官司纏身,于是就那麼流水般地流走了,如今剩下的不多了,想給賈赦大辦也不成了。
「大嫂子,不是我們不肯給大老爺……」
「那就好生地辦!若委屈了大老爺一星半點,我便一頭撞死在老爺靈堂上!」邢夫人威脅地瞪了王夫人一眼,隨後又只管拍著床板哭號。
「……暫且,從薛家挪用一些銀子,好生把大老爺的事辦了。」賈政心覺自己是接了賈赦的爵,不能叫賈赦的事太過寒酸。
「是。」王夫人忍辱負重地答應了,從方才邢夫人話里已經知道邢夫人要的不過是借著賈赦的喪事大賺一筆,于是安慰邢夫人道︰「大老爺的事還要大嫂子一力主持,大嫂子千萬要保重。」
邢夫人听了這話,果然心里順遂,哭聲略小了一些。
「老爺,小的們來給大老爺換衣裳了。」金彩接過早給賈赦準備好的壽衣進來,見賈政、王夫人、邢夫人等個有算計,沒一個真心在意賈赦死活,心里為賈赦一嘆。
王夫人忙挽著邢夫人艱難地向外退出回避,听人說大夫請來了,就叫人拿了診金給那大夫,只說大夫來晚了一步,將大夫打發了。
金彩忙與周瑞、鄭華等幫著給賈赦換衣裳。
那壽衣布料厚重,花紋繁復,襯著賈赦那張死灰一般的面孔十分可怖。
賈政落了幾點淚,叫人將賈赦抬出屋子,親自跟著人一路瞧見賈赦被停放在前廳鋪了錦緞衾褥的靈床上。
不過一會子功夫,這前廳已經被改成了靈堂,正面條幾上擺著成窯大香爐,條幾下的方桌上,擺著當即鮮果並各色油炸果子。前廳柱子上掛著白幡懸著挽聯,廳外升著旗幟。
顯然正如王夫人所說,賈赦的身後事不費什麼事——眾人早等候多時了。
王夫人、邢夫人等跪在第一道簾子內嗚咽啼哭,須臾,邢夫人催著王夫人將治喪銀子先給她,王夫人少不得隨著邢夫人去了;王熙鳳不是內親,迎春昏厥,于是只剩下個賈政陪著。
賈赦這靈堂委實冷清了些,幸好賈政是個孝悌的人。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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