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探春姊妹將話說開了,雖因重重顧忌,探春不能常過來,迎春也不能再唐突地打發人去接,但在無人處,二人隱隱有些親密無間的模樣。♀
賈母慧眼如炬地看出一二,也因心疼探春樂意替她們遮掩一番,待到了來年三月桃李盛開之時,連東府那邊賈蓉娶妻也不甚關心,只在尤氏抱著惜春領著新媳婦秦氏登門請安的時候,贊嘆了一番秦氏舉世無雙的相貌,又憐惜了惜春一回,便一門心思準備著時隔三四年後,賈家女兒第一次請客的事。
賈母先從迎春那問得要請的女孩數目,饒有興致地親自指點迎春如何待人接物,精力旺盛地領著迎春、探春去花園里轉了一圈,挑了一處夾著新綠垂柳、圍著深紅淺白桃李的復道小樓,親自挑了幾幅應景的名家字畫掛在小樓中,給葛魁之女葛慧中下了帖子請她替迎春、探春張羅著,又命她的小廚房準備出酒饌果菜,待到那一日,叫管事媳婦、丫鬟們去角門上去迎。
雖她不露面,但到天晚了送客後,听葛慧中過來說此次賽繡會賓主盡歡,不管是迎春還是探春個個都討人喜歡,也便安了心,請人送走了葛慧中,在榻上倚著,正回憶自己年輕那會子跟一群姊妹們是如何玩樂的,就見王夫人紅光滿面地進來了。
「可是陳家那邊有消息了?」賈母坐了起來。
王夫人含笑點頭,走到賈母榻前就要跪下,被賈母拉住後,紅著眼眶依舊不肯起,跪在腳踏上道︰「多虧了老祖宗,不然大姑娘不知要配個什麼樣的人呢。」
「也只有這麼一遭,再沒下次了。若不是見大姑娘打小養在我身邊,我也懶怠管這事。」賈母心里也高興,但嘴上忍不住警告王夫人一次。
王夫人笑著連連稱是,起身後,又輕聲道︰「這事什麼時候告訴大老爺、璉兒?」若叫賈璉知道元春嫁進陳家,他們一準會氣急敗壞,「陳家老太爺不大好了,陳家想趕著叫元春過門。是以,陳家說最好本月過大禮。」
這麼多銀子使出去,才促成這樁親事,賈母如何不知陳家這樣倉促,也有看輕元春的意思,只是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就連那陳也俊也是人品尚好卻無甚前程的,點了點頭,因說︰「先將元春的嫁妝備上吧。」
王夫人抿著嘴似笑非笑地道︰「老太太,大姑娘原本是要進宮的,並未準備那些。」
「你的嫁妝呢?也沒準備嗎?」賈母冷笑,猜著王夫人是還要賺她的。
王夫人苦笑道︰「我的那些木頭家具大多拿出來用了,且也不齊全。況且,為了請人跟陳家說好話,其他東西也當出了不少。」
賈母再次冷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當東西是為了做給我看呢,米糧菜肉這些,除了當季的蔬果需要費你幾錢銀子,其他的,都有宗里莊子分發。連後廊的幾位老妯娌都說分宗後,璉兒用宗里的銀子做買賣,叫她們都跟著沾了不少光,年里分了許多紅利,更何況是你?」略頓了頓,又道︰「還有妯娌說你年前放了兩盤短印子,賺了不少,我勸你立時收手吧,那妯娌還是听寧國府一宗的人說的,那邊的人恨不得立時抓了咱們這邊的把柄呢,偏你又來這一出。」
王夫人見賈母直接挑破,一顆心咚咚亂跳,忙嚇得一身冷汗立時跪在賈母跟前,吞吞吐吐地道︰「璉兒他知道這事?」
「他怎會不知道?滿宗上下,先要孝敬了他,才能孝順我。這話是得罪人的,尋常人不敢當著我面說,必定是他點了頭,人家才敢提。」
王夫人滿臉漲紅,囁嚅道︰「是為了大姑娘的親事,家里又沒個進項,我才起了這麼個糊涂心思。」
「放印子錢的本事都有,還能沒有旁的?」賈母冷笑,「也不是我說你,如今你的陪房都打發出去,用的幾個人也不是十分貼心。那樣的人,將你做下的事張揚開,也在人意料之中。」
這話越發叫王夫人無地自容了,她心里想著賈母做下的丑事更多呢,因要求著賈母給元春添嫁,低著頭十分溫順地听她一罵再罵。
「收了印子吧,我只管那些大家具物件,其他的,你自己籌措吧。」賈母雖發誓不管二房的事,到底不忍看元春寒酸地出嫁,揮手打發了王夫人走,決心拿出印子去買自家庫房里的家具,一來那些家具比現打的都要好,二來,多少也能省下一些銀子,于是就叫了金彩家的、趙嬤嬤、鴛鴦來,待三人都來了,依舊歪在榻上,開口問︰「家里的家具物件還有多少?可齊全?」
金彩家的笑道︰「老太太是要做什麼用?」
「我料想里頭有給迎春出嫁準備的一套,是鐵梨花的,還是什麼酸棗木的?」賈母不答反問。
金彩家的道︰「都有一些。」
「……你先前幫著二爺拿了一些賣出去,你算一算一套桌椅案幾並拔步床,須得多少銀子?也不要很好的,只那酸棗木點綴一些梨花木的。」
金彩家的約莫猜到一些,趙嬤嬤卻趕緊恭喜賈母,順勢就問︰「老太太,元大姑娘什麼時候過大禮?」
賈母笑道︰「陳家要在本月過。」
金彩家的、趙嬤嬤、鴛鴦一怔紛紛不言語了,賈母但覺不對,就開口道︰「莫非本月有什麼事沖撞了麼?」
鴛鴦上前兩步,躬身道︰「老祖宗忘了四月初璉二爺考試,新近家里靜悄悄的,梨香院那邊讀書時多不敢放聲讀,就怕攪擾到璉二爺。」
這科舉考試可是大事,家中若有個無意吐出落地二字的小廝,都要被管事們拉出打一通。更何況這距離考試沒幾日了,賈政那房若是大肆操辦元春定親一事,鼓樂聲傳來,怎會不攪擾了賈璉?
賈母只覺賈璉臨時抱佛腳,定然名落孫山,不然他才讀了兩三年的,將人家十年寒窗苦讀的比下去了,這讀書人未免太不值錢了些,因此就渾然沒在意賈璉考試的事,此時被鴛鴦提醒,暗恨琥珀、珍珠等不如鴛鴦穩妥,這等事也不提醒她,賈璉那邊若是以為她漠不關心可就不妙了,再者說,這會子拿著元春的嫁妝打攪他也不妥,忙道︰「我知道這事,才剛叮囑二太太,叫她那邊動靜小一點呢。罷了,家具的事暫且別提,等璉兒考試之後再說。」打發走金彩家的三人,立時叫琥珀去叮囑王夫人過大禮的時候動靜小一些。
琥珀答應著,就抄近道從兩家之間的穿堂過去,對著王夫人將賈母的意思說了。
待琥珀走了,王夫人氣得咬牙切齒,收回印子錢白丟了一筆利息已經叫她心情不佳,更何況元春的親事本就倉促,若不大大地操辦,豈不像是在偷娶一樣?心里不忿,又想但看這麼興師動眾到時候賈璉能考出個什麼樣子來!也不敢逆了賈母的意思,只得安撫了元春,再次與陳家交涉。
陳也俊原是府上三爺,上有兩個已經娶妻的哥哥,且也並無什麼過人之處,因此陳家看在元春嫁妝豐厚的份上,也便允了;至于元春,她听了不但答應了,還提醒賈政、王夫人送一籃子考試所用的東西給賈璉。
到了三月二十七陳家來人悄悄地過了大禮。
進了四月,考試前一天,賈璉去拜了宗祠,求祖宗保佑,又在賈母房中,當著賈赦、賈政的面,請葛魁對照著朝廷頒發的文書將自己考試所用東西一一檢查一通。
葛魁先檢查了那玲瓏格眼的籃子,再去查看硯台、毛筆、筆洗、木炭、燭台、糕點,連那泥胚的風爐、茶銚、茶壺都仔細核查了,核查無誤後,才將文書呈給賈赦。
賈赦看了再三點頭,又問︰「璉哥兒的衣裳呢?」
全福趕緊將賈璉明日要穿的衣裳拿來,眾人檢查了,見□□都是用厚重暖和的料子做的單衣,便點了點頭。
在座之人,除了葛魁名落孫山幾次,賈赦、賈政連鄉試考場都不曾進過,也無從指點賈璉,只是對他說「仔細看了題目再答題,千萬不要慌張。少喝些水,不然一會子就要出恭更衣,就沒功夫答題。♀」雲雲,就打發他早早睡覺去。
賈璉提著東西回到警幻齋,見時間尚早,想著連續三日不能洗漱,就叫全禧弄了熱水來好好洗了一次,將頭發曬干了,時辰也差不多了,臨睡覺前對全福道︰「接著打听隔壁小蓉女乃女乃的事,不必計較銀子,待我出了考場說話。」說完,便上床睡覺。
一夜無話,第二日,天還大黑賈璉就被全福等叫醒,洗漱後略吃了一碗雞絲面,雖篤定自己考不中,但也全力以赴地又將幾篇許之安交代的文章再次默誦了一回,隨後出門去給賈母磕頭,誰知才一出門,就被金彩、林之孝、張材、戴良、單大良並葛魁、柳湘蓮等人團團圍住,眾人神色緊張地道︰「二爺,馬車已經準備好了,先打發人過去瞧著了。」
「……我還沒過去,先佔著位子又有什麼用?」賈璉眨了眨眼楮。
金彩忙道︰「二爺,考場那邊沒開門,小的就替二爺打點過了,二爺放心,絕沒小子敢不長眼地搜二爺的身。」
賈璉蹙眉道︰「他不搜,豈不是顯得我身上藏了小抄?」
《紅樓夢》中,王熙鳳就是打著不好查抄親戚家的幌子,連林黛玉的瀟湘館都搜查了,卻不搜查薛寶釵的蘅蕪院,逼得薛寶釵第二日就搬出大觀園。想那其他地方都搜過了,並沒有搜出那繡春囊的出處,旁人自然會想那繡春囊是沒搜過的地方丟出來的。
金彩不料賈璉這樣說,只說︰「這不要緊,到地方二爺就叫他們搜就是了,只看見二爺這樣的袍子,他們也不敢十分嚴厲。」
賈璉一怔,忙去見過了賈母,又听賈赦、賈政交代一通,隨著趙天梁等出來,望見霧氣正濃中,身形消瘦的賈珠咳喘著扶著兩個小ど兒的肩膀緩緩地過來了。
「珠大哥怎麼過來了?」賈璉忙道。
賈珠咳嗽兩聲,目光灼灼地說道︰「我來送送你,祝你馬到功成……雖家里只有你一個頂梁柱了,但你也莫太緊張,凡事,以保重自己為要。」
賈璉听了越發哭笑不得,心道賈珠這是把賈家的擔子全放在他肩頭呢,忙催促著人抬了賈珠回去,兀自出門上了馬車,在馬車里閉目養神一會子,听說到了,才下了馬車,就見黎碧舟、袁靖風、許玉珩、許玉並馮紫英,連同那李誠、李謹兄弟都過來了。
「……諸位都明白我是考不過的吧?」賈璉蹙眉,還沒進考場,就已經覺得自己愧對眾人的期望了。
李誠道︰「你說這話做什麼,我趕來是告訴你,」挨近賈璉耳邊,壓低聲音說︰「今年的提督學政不是外人,入了場不用太緊張,計劃著怎麼著就怎麼著。」
賈璉倒抽了一口氣,心說李誠這是篤定他會作弊還是怎樣?這李誠又愛看婬、書又慫恿他作弊,果然是李守中親生的嗎?
不等賈璉深思李誠這話,腰帶向下一垮,低頭就見柳湘蓮在他耳邊低聲說︰「二爺,前頭那個布衣的矮子是北靜王。」
賈璉愣住,順著柳湘蓮的話去看,果然望見一個布衣小少年提著籃子等待入場,那身布衣沒什麼可看的,獨有那少年一張面孔委實俊俏,「你確定嗎?」
柳湘蓮低聲道︰「他幫過我一次,我記得他。過年時二爺叫我去陪著林老爺過年,我在路上還見了他一次。」
「哪有那麼多人吃飽了撐的有爵位還來考試。」賈璉將眼楮從微服私訪的北靜王身上移開,從全福手上接過提籃,與黎碧舟等人拱了拱手,就去排隊等著入場。
「璉二哥不要把考試放在心上,左右不靠這個吃飯。」馮紫英喊了一聲。
黎碧舟笑道︰「是很不該在意。」
「就當去考場里寒食三日吧。」許玉珩揮了揮手。
柳湘蓮道︰「二爺帶了銀絲掛面去的,不用吃寒食。」
黎碧舟等一呆,原是怕賈璉太過緊張才喊出那幾句的,此時見他這般,尷尬地一笑,再三擺手催促他去排隊。
賈璉有意插隊站在北靜王身後,旁人看他一身錦繡,敢怒不敢言。
賈璉歪著頭打量北靜王,疑心這小子是為了考校自己的才學才微服來考試,畢竟,他身上衣裳雖不好提籃里的東西也不精致,但離得近了,依稀聞到一股香氣,可見他洗漱所用的東西價值不菲。
水溶覺察到身後有人看他,便也轉過臉來,因賈璉閉門讀書許久不曾出門,一時認不出他,只是客氣地笑了一笑。
賈璉點了點頭,搭訕道︰「小兄弟是哪里人?」
水溶道︰「本地城外的。」說完,不肯跟賈璉多說。
賈璉一笑,忽地前面傳來一陣轟動,賈璉、水溶俱是納罕,探頭望了眼,只見前頭隊伍人低聲說︰「今年竟然這樣嚴厲,要月兌光了衣裳檢查。」
有道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一群斯斯文文的讀書人個個被逼得面紅耳赤卻又無可奈何。
賈璉、水溶二人同時低頭看籃子,猶豫著與其受那奇恥大辱,不如干脆回家得了,猶豫再三,到底沒回去。
賈璉仔細留意前面隊伍,見但凡有穿錦袍的,總是穿錦袍的進去了,不管進去的人數目是多少,守衛總要將後頭的人攔住,心下略安了心,輪到了他們,二人跟著前頭隊伍進了考場門房里,一進去就見賈璉後面的人被攔住了,二人先叫人檢查籃子衣裳。
賈璉待見後頭的人被攔住,此時只有他與水溶兩個在門房里,考場守衛催著水溶月兌了衣裳檢查,卻笑著對他說︰「這位爺是人字五十六號。」
這就是放行的意思了。
賈璉見水溶滿臉漲紅,咳嗽了一聲,見守衛催促水溶月兌衣裳,就指著水溶道︰「我家小弟可檢查完了?」
「好了、好了。」守衛听見小弟二字,立時不催著水溶月兌褲子了,只將他身上衣裳里外檢查一通,連聲道︰「這位小哥是人字三十六號。」
水溶沉著臉,哪里猜不到這其中的勾當,只是叫他這會子月兌、光衣裳他也不肯,只能跟著「同流合污」,也算是受了賈璉的恩惠。
賈璉心想自己若不開那個口,就能看見北靜王月兌褲子了,摩挲著下巴提著竹籃進去,到了人字號院子,進到五十六號,見這是間深四尺、寬三尺的小小隔間,門上懸著鐵鎖,只開了一洞用來傳遞試卷、領取打水出恭牌子,進了隔間里,見里頭並沒有桌椅,不過是將木板橫架在兩邊多出來的石台子上充作桌案。
入內先將東西整理好,隨後提著茶壺去打水,見井邊排隊的人里有也如他一般裝扮的,也有滿身補丁的,見有幾個少年打著哈欠模樣閑適,猜到這人大抵是跟他一樣來走個過場的。
依次打了水,重新回到五十六號,賈璉點了風爐,先燒開了一壺滾水,泡了一碗碧螺春,此時離著起床也有兩個時辰了,肚子里有些饑餓就在茶銚里剩下的熱水里煮了清湯掛面,拿著洗干淨的筆桿子在茶銚里吃了,待吃了面喝了茶,等了許久,就听外頭響起鎖鏈聲,有人將他這小隔間鎖上了。
又等了小半個時辰,听見外頭一陣整齊的腳步聲,隨後有人將考卷從小窗遞了進來。
賈璉伸手接住,見題目是《邦畿千里,惟民所止》,閉目思量一番,回憶起許之安依著《大學》所作的一篇意思仿佛的八股文,于是依著破題、承題、起講、入手、起股、中股、後股、束股,循規蹈矩地做出文章。
匆匆做了文章後,因進了屋子就點著蠟燭,也分辨不出是什麼時辰了,又覺沒什麼需要更改的,等到肚子餓了便去小窗邊說要打水,待領了牌子,就提著茶銚、筆桿拿著牌子去井邊拿著小桶提了水,慢慢地擦洗茶銚,洗干淨了再漱口,隨後依舊打了水回去,重新燒開了水後,又將帶來的點心捏碎了放進滾水里煮。
他有意帶了咸味的鵝油板栗卷子並臘肉榛子餡的月餅來,如今將這些一起放在茶銚里滾開,也算是一碗可口的糊糊,見那糊糊噴香撲鼻,忙倒入沒用過的筆洗中,正琢磨著吹冷一些,用空筆桿子來吸,就听嘩啦一聲,他這五十六號門開了。
賈璉捧著筆洗怔怔地抬頭,就望見一個有過幾面之緣的正冷著臉背著手站在門前,忙將紫砂筆洗放下,上前就要磕頭。
「免了吧。」水沐走進也是一愣,又將他這小隔間望了一望,見不過是個考試的地方,卻收拾得整整齊齊,甚至可以說是十分雅致,壁上掛著的袋子上繡著江南煙雨圖,好似卷軸一般風雅;不曾放著木板的石台子上放著硯台毛筆,硯台邊為防那筆沒有支撐倒下來,又放著一朵用梅紅錦帕折疊得百合花托著筆桿子,另一邊石台上擺著卷得工工整整的試卷,再之後充作床椅的綠漆板子上只有一熱氣蒸騰的紫缽,紫缽下,是一座泥坯小風爐。
至于放在木板下的提籃,雖沒看見,但料想也是整整齊齊的。
水沐原是一進人字號,就聞到肉香又听見各個間里的考生肚子咕咕作響立時惱火有人在考試之時有辱斯文地大快朵頤,這才尋了罪魁禍首來問罪,如今乍然進了這五十六號,就好似進了人家雅致的「陋室」一般,問罪的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只是看見那紫缽里放著一根筆桿子,笑道︰「你待要怎樣吃?」
「回大人,這點心里的肉糜細碎得很,拿著筆桿子吸著吃就夠了。」賈璉躬身道。
水沐點了點頭,听他稱呼他為大人,先訝異,隨後了然地想自己乃是偷閑過來瞧一瞧,設若叫其他考生听見他來了,焉能安心地答卷?待見身後提督學政要說話,便噓了一聲,也不肯再出聲,抬手拿了他的試卷望了一望,見他字跡不算上成且文理間也不很流暢,仿佛是用幾篇「鴻篇巨著」拼湊而來的,但雖生硬了一些,料想在一干學生中還算是中游;待望見上頭寫著賈璉二字,更是一呆,原來他不過是在朝堂上見過賈璉兩三次,早忘了賈璉的模樣,再次打量賈璉,心道原本只當他是個紈褲,不想他短短時日能做出這樣的文章;雖是拼湊來的,但多少學子多少年都悟不出這拼湊的能耐呢。
況且他這文章還在其次,最要緊的是,其他考生唯恐耽擱答卷只敢拿著冷點心充饑,卻無一人像他這樣悠然地不計較繁瑣地親自熬制肉羹。旁的不提,其他考生一進考場唯恐多驚動守衛多被守衛看一眼,連出恭都要一忍再忍忍無可忍才敢說出口,偏這賈璉不怕,只這分氣度就與旁人不同。點頭交給提督學政先收了他的試卷,又指了指充作座椅的木板下。
提督學政會意,連忙將木板下的提籃拿出來,將蓋在提籃上的帕子揭開,將里頭的東西一一拿給水沐看。
水沐望過去,見這提籃里放著銀絲掛面、用玻璃瓶裝的細鹽、各色依著公文切開約一指粗細的點心若干,點心已經搭配好了用細絹分別仔細地包裹著,還有一包是法制紫姜。見有這麼些,不禁疑惑這些可合乎朝廷頒發的公文?細細回想,似乎公文里並沒有說不許帶。
水沐看了,依舊一言不發地出了門。
听見鎖鏈聲響起,賈璉微微挑眉,不解水沐到底是為什麼要開他這門,坐回原處將肉糜羹吃了,不厭其煩地要求去打水、去出恭。
連著三日,賈璉變著花樣的用沸水熬著各色點心,尤其是夜里冷了,又要多吃兩餐保暖,待三日後考過了,依舊提著籃子出來,才出了隔間門,就望見前後的考生餓狼一般地盯著他,和氣地笑了一笑,才走幾步,就見水溶也仿佛月兌了一層皮般青著眼無氣無力地看他。
水溶受過賈璉「恩惠」,這會子咽著口水兩眼發澀地看著依舊神采飛揚的賈璉,舌忝著嘴皮子道︰「你可真會折騰人。」說著話,肚子就咕咕叫了起來。
賈璉笑道︰「再折騰誰,也不敢折騰您老。」
水溶臉一紅,猜到賈璉知道他是哪個,只說︰「改日再酬謝你。」說著話,低頭提著籃子拖著腳步就向外去。
賈璉也挎著籃子向外,出了門,遠遠地望見他四個結拜兄弟並馮紫英來接,忙沖他們揮了揮手,出門就大步流星地向他們奔去,不想一群人圍著他問︰「你第一天煮的是什麼?好香的肉味,說給我們,我們也回去煮。」
賈璉見眾人像是一群餓鬼病鬼一般,敷衍著說了,將籃子遞給早等著的趙天梁,見了其他人,就道︰「可受了大罪了。」
一句話惹得周遭那些又冷又餓又疲乏的考生側目,一瞬間眾人找到了考不好的理由。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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