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女凶猛 第34章 尷尬

作者 ︰ 寶金

秦念從半下午便到了城牆上,帶著四個隨伺婢子,靜靜地一直坐到了日薄西山。

就在這個地方,昨日她射了一箭。那鋒銳的白羽箭擦著他的後心,射倒了偷襲的敵人。

她還記得那匹黑馬在他駕馭下不疾不徐轉的那半圈——彼時來不及注意,如今想來,卻仿佛有光在他盔鎧上流動。

那是她見到他的最後一面嗎。

想到這一出,她便覺得胸口被什麼利器挑戳一下,尖銳地疼那麼一瞬,隨即又恢復成麻木。仿佛這念頭只是一個殘酷的猜想,而絕不可能成真。白瑯怎麼會戰死呢。

「白將軍率部追殺殘敵,對方頑抗,我軍竟而不支。及至逃奔的散兵收攏歸來之時,才發現將軍沒了蹤影。白將軍性烈,怕是不肯做俘虜的。」

堂兄喟嘆著說這樣的話,言辭之間盡是可惜,可她听著,卻覺得荒誕,一時連驚訝痛苦都不曾有。

白瑯性烈不肯為俘,但不做俘虜也未必就要戰死。他也許只是迷了方向,也許,也許還有生還的可能。

堂兄已然遣了人去尋找,然而突厥大軍並未全然退去,甚至還有本事阻擊,那些尋人的軍士也不敢走得太遠,一日之內,徒勞無獲。

她坐在此間,也只能看著城下忙著收斂尸體的軍丁民夫忙碌。且喜已然是秋日,塞上幾乎下了霜,否則尸體臭爛起來,真是要鬧疫病了。

可便是這麼看著,她心里也會突然晃過一個念頭——他若是真的不在了,他的身體會在哪里?沒有人可以找到他,也沒有人帶他回到故鄉。其實回不回去,對于白瑯這樣尚未成親,更沒有子嗣的人有什麼區別呢,可她秦念,偏生就不能想讓這個自己深深在意過的人永遠安眠在這遠離她的地方。

塞北的風那麼冷。冬天的話,听說雪都能堵住宅院的大門。他一個人留在這里,會很冷的,也會很孤單。

不過未婚夫婦,她連未亡人都不算。她與他之間也不曾有過什麼刻骨銘心的記憶,然而現下回想,她閉上眼便還能記起每一回見面時他的眉眼神色。

她可以再嫁旁人,這是無妨的。可是世上還有誰能比白瑯好?從容貌到才德,她有過白瑯這樣的期盼,便很難再為旁的兒郎心折了。

這一刻,秦念忽然覺得自己差不多已然把此生走到了盡頭。最美的年歲上,遇到了最值得歡喜的那個人,那麼她最好的一篇已然寫完了。

今後還會有的漫長一生,也不過是一曲歌的余音。

太陽沿著天邊青黛色的群山滑落,最後一絲溫熱漸漸消融在冷起來的風里。隨侍她的婢子是秦悌府上的,自不如翼國公府的脈脈與殷殷知心,此時雖然依舊安靜,交換的目光里卻依稀有了些不耐。

秦念正好轉了身,看到,不由輕輕一笑︰「咱們回去吧,很晚了。」

幾個婢子相視一眼,應了,便要為秦念牽過馬來。然而便在這一瞬,秦念的身子突然繃緊了——她有一種奇異的預感,耳中听聞的一聲馬嘶,仿佛預兆著什麼。

來不及顧及婢子們的想法,她回身撲到城牆垛口邊向下張望,果然見得白瑯的那匹黑馬如天降一般出現在了城牆下。它仰頭嘶鳴,韁轡上綴飾的銀花片竟被殘陽照出了溫潤的紅。

秦念一手斂了裙擺,一手撩開遮面帷帽的垂紗,三步並做兩步沖下了城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跑得那麼快的,總之仿佛是眨眼之間,她便扯住了黑馬的籠頭。

「你認不認識我?」她問它︰「白瑯呢,他在哪里?」

駿馬的鼻息噴在她手腕上,暖暖潮潮的。黑馬大概是嗅出了她身上的氣息,先前不安踏動的腳步也停下了,馬頭親近地在她頸邊挨擦。♀

「白瑯呢。」她追問黑馬︰「你回來了,他在哪兒?帶我去找他!」

將門出身,秦念早听說過用久的戰馬通人性,尤其是與主人心意相投。然而她卻也沒想到,這黑馬聰穎到听得此言便轉過身子,將馬鐙亮在她面前的地步。

她只一遲疑,便踩蹬翻上了馬背。

駿馬一聲長嘶,卻是不顧她手中無鞭更無弓刀,徑自向西北方直沖而去。秦念一驚,想勒馬亦半分作用不見,黑馬的跑速反倒益發快。

城外打掃戰場的軍士們目睹了這一場,自是驚訝紛紛,有人反應快的,提腳便奔向城中要稟報秦將軍,然而由得他們入了將軍府把話說清楚,秦念早就去了七八里開外。

她也怕,她一樣防身的東西都沒有,莫說遇到突厥士兵,便是遇著狼,都沒法子自救。

然而此時身不由己,她再如何勒馬韁,用幾近哀求的聲音求黑馬送她回去,由她帶了軍士來都無用。秦念索性也便認了——或許就只該由她一個人去見他,或許這是上天的意思。

那黑馬跑出了多遠,她是不知曉的,跑了多久,也無法精確的計量。只知最後一絲陽光也消失,一輪圓月升上天空之時,黑馬方停了腳步,不安地噴著響鼻。

這一處所在,卻把原本便很感寒冷的秦念嚇得險些栽下馬來。此處尸首縱橫,顯然是經歷過一場惡戰的,遠處依稀傳來獸的嗚咽嘶叫,不似是狼,多半是撕吃尸首的野狗。

月光明淨從天上灑下來,照得那一地尸骨血肉分明可見。秦念直叫那股子血腥味燻得快要嘔出來了,然而她用薰過香的衣袖掩住口鼻,便是再怕,目光也還是盯著地上搜尋。

既然被帶到了此間,那麼白瑯也該在此處。

她沒有找太久,看了幾個人,便尋到了他。

白瑯仰面躺著,雙目緊閉,面色溫潤,竟似是睡著了一般。她跌撞下馬跑過去,跪坐在他身邊,扶起他身體,讓他的上身靠在自己懷里。

頭臉脖頸皆無傷處,他的臉潔淨得全然不像是經歷了一場惡戰。月光照著他密長的睫毛,挺直的鼻梁和有些發青的嘴唇,這是秦念第一回這樣切近地看著他。

她手臂加力,使勁兒抱著他,他的肩甲硌著她的腰月復,生疼的。

秦念覺得鼻間酸澀,她真的要哭出來了。他就在她身邊,不言不語,所有的幻想和奢望,這一刻就被擊碎了,再也拼不回來。

她不由俯,用自己的面頰貼住白瑯的面頰,她也不知曉這樣算不算是褻瀆他,可如今她想這般便這般做了——白瑯若是活著,總會是她的夫婿,他們做什麼都不過分,而如今她能得到的,也只有這一個擁抱了。

然而在俯身下去的一刻,她卻分明感覺到胸前一陣刺痛,待直起腰來看時,她不由倒吸一口氣——刺著她的,正是白瑯的護心鏡,可那護心鏡不知被什麼東西大力擊打過,竟然碎了。

當時的他,該有多疼呢?

她顫著手將碎裂的護心鏡一片片撿開,扎著指尖也全然不顧。只是,最後一片碎片被她丟開時,她驚異地瞪大了眼——白瑯這護心鏡是內外兩層的,外層雖然碎裂崩壞,內層卻完好無損。

若是這般,他胸口所受的重擊當不是致命傷。而借著月光,她分明可見,白瑯周身並沒有外傷造成的大片血跡。

秦念猛地打了個哆嗦,伸手將白瑯手腕抓了,也不顧腕甲堅硬,便去模他脈搏。

她緊緊掐住他的手腕,一時之間竟而驚喜得險些落下淚來。

指尖分明傳來一下下有節律的搏動。他還活著,不過是昏過去了。

秦念忙抽手,意圖捏他人中試一試,只是手指尚未觸及他肌膚,白瑯便那麼平靜地睜了眼,一點兒也不早,一點兒也不晚。

秦念對著他的目光,愣怔許久才意識到自己的手正尷尬地懸在人家面前,忙將手放下,可這一動彈,她卻猛然醒悟——最是尷尬的所在哪里是她這只手!她還擁著他的上身,他的臉正貼著她前胸。

白瑯大抵也未曾明白過來當下是什麼情勢,直至秦念如遭針扎一般瞬時松手,讓他狠狠摔回地上之後,方才詫異地問了一句︰「七娘?」

他不說話還好,一開口,不知是牽扯了哪里的傷處,疼的眉峰一蹙,便是一大口血嘔將出來。秦念先前羞得整張臉都紅透了,甚至都不覺得這夜風肅冷了,可見得他吐血,也不由心頭一驚,道︰「你如何?」

白瑯一時之間哪里能答,以手撐了身子,復又吐了幾口血出來,方道︰「不礙事的。」

秦念哪兒能信他傷處不礙事,忙向他靠近些,也顧不得方才齟齬了,道︰「當真不礙?如何會吐血呢!」

白瑯以手背擦了擦唇邊血跡,輕聲道︰「不是鮮紅的,便是先前陳血。」

秦念「哦」地應了一聲,她雖然覺得無論新陳,嘔血便是傷勢不輕的意思,然而白瑯都這麼說了,她也不能多話什麼。

大抵是叫她看得不自在,白瑯也有些赧顏,道︰「走吧,回去。」

秦念一句話也不說,只點了點頭。

唯有白瑯這一匹馬可供坐騎,她便坐在他身前。雖然羞還是羞的,可無法可想之時,這麼做倒也不算得什麼大不了的過錯。

白瑯沉默了半路,過了好一陣子才問一句︰「你如何來了」。只是卻不曾得到應答,低頭看時,正見秦念合了眼,頭斜斜靠在他肩上,竟是睡著了。

他面上有那麼些許微笑,然而目光微移,卻再笑不出來。

秦念裙上系帶有些松了,鎖骨往下的一片玉白,便比平時多袒露幾分。加之他高大,這一眼看下去,便頗隱約見著了什麼不該見的。

他狠狠咬了牙,伸手將秦念的裙腰提了一提,然後為她扎緊了束帶。做完這一串動作,他瞥了秦念的臉一眼,這心思粗疏的美人還靠在他身上睡得香甜。

他不由抬起手腕至唇邊狠狠咬住,半晌方才長出一口氣,鞭馬跑起來。他的馬跑快了是極穩的,不會驚了她安眠。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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