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女凶猛 第58章 往事

作者 ︰ 寶金

李氏離去的時候,猶自哭哭啼啼,而進了後堂的白瑯,臉上的神色亦與輕松無干。

秦念看在眼中,不禁有些詫異,她並不覺得白瑯是將事情辦妥了仍要沉著面色憂心忡忡的人,便道︰「郎君不是將她應付了去麼?怎生還這般不悅?」

「這樣的事,哪里有應付得完的?」白瑯輕輕嘆了一聲,卻不再說下去,只取出一只琉璃匣子,將里頭的一只絳色錦囊取出,遞與秦念︰「這個你戴著罷。方才便要給你的。」

秦念信手便抽開了錦囊上的絲絛,道︰「這里頭是什麼?」

「弓弦。」

白瑯答話之時,她已然將里頭的物事取了出來,真真是一根弓弦,只是弦中央有一段深深的黑褐色,卻似是被血染過。

世人口口相傳,將男子所用的弓弦封在絳色囊中,由有身孕的婦人佩戴了,又或是將弓弦系在腰間,便一定會產下健壯的男嬰來。秦念先前同白瑯提過一句,也不過是說說罷了,時日過去久了,自己也便忘了,只教殷殷尋了斧置于榻下,想來作用也是一般。卻不料白瑯這時候拿了這東西來。

「拿一條新弦也便罷了,這一條上染著血呢。」她小心將弓弦收回去,將錦囊遞給白瑯,伸出左臂,燦然笑道︰「幫我系著可好?」

白瑯接了錦囊便往她臂上扎系,臉色有些紅,卻不說話。

秦念抿著唇笑了,她知曉他怎麼就選了那一條勒破他手指的弓弦,但若問出來,他果然害羞不肯答。

有時候,她當真是存疑的,到底怎麼樣的白瑯才更接近真實的他?是那個悍勇無敵的將軍,又或者是溫良謙恭的君子,是現下她柔情安和的夫婿,還是方才嚴厲決斷的郎君?

她自己想著,卻听得白瑯道︰「好了,這物事多戴些時候,該沒有壞處吧?」

秦念一怔,道︰「戴足百日便是轉女為男,多戴難不成能一胎雙子麼?多戴些日子……大概是沒有壞處的吧?」

「那麼一直戴著。」白瑯在她身邊坐了,輕聲道︰「這疾厲物事,不知能否鎮魘鬼邪。」

秦念輕笑,點頭道︰「好,我便戴到小郎君落地吧——不過郎君實在不必這樣憂心,我這樣潑悍的婦人,在京中尋不出二個的。那鬼邪若是要侵害人,也總該是向著嬌弱不勝的人。」

「你……」白瑯欲言又止,搖搖頭道︰「多小心些總是沒有錯。孕育生養,再凶險不過。」

秦念知曉他為何說出這樣的話來——白瑯的生母,彼時府上真正的將軍夫人,便是他出生的時候難產,才不幸歿了的。白瑯自小也不曾見過阿娘的顏面,想來他雖從來不說,可終究是一樁永遠都無法彌補的憾事。

倘若他生母還活著,白瑯如今會是什麼樣子呢?

一個沒有母親,尚未懂事又沒了父親的小兒郎,會怎樣長大?

她向他靠近些,靠得更近些,便偎在了他肩上,低聲道︰「郎君放心,我身子好得很。」

白瑯似是有所思,想了一陣子,方才攬了秦念,字斟句酌道︰「你自是要平安的。只是,萬莫仗著身子好粗疏了。若我有差事出去,你自己……」

秦念答應得極爽快。她生產前是要回翼國公府里頭去的,在母家照拂下生產,自然是能尋到最好的穩婆女醫來,更不用她去打點什麼事務。同「粗疏」什麼的,能有何關礙?他實在太也多心。

但若說這是關心則亂,倒也叫人心里頭暖和。

「是了,你無事時莫要去阿瑤那邊。」正值這般溫情脈脈的時刻,白瑯卻突然開口,話語同前一句卻沒有任何關系。

秦念一怔,道︰「什麼?我去她那里作甚,好顯擺我懷著的孩兒得郎君寵愛嗎?我才不去討打呢!郎君眼中,我是個這樣不湊趣的人麼!」

「並不止這般。」白瑯的口唇此刻正在她耳邊,聲音便輕得像是春天的第一陣暖風,道︰「庶母那邊的人也少來往。阿瑤真是個缺肝少肺的,便是惱恨你也無妨,但庶母……」

「她如何?」

「她不是個好相與的。從來……都不是。」白瑯低聲道。

秦念不敢多追問,哪個宅子里頭沒有些外人提不得的事兒呢?白瑯從小沒了爺娘,在這府中長大,只怕與李氏也不甚和睦,如今會說這樣的話自然是有些因由。她若是想知道,回去同崔窈打听也便是了,當著面問白瑯,卻未免有些挑撥夫家的意思。

正巧這幾日脈脈的打扮益發當心了。聞弦歌知雅意,秦念自己也是年輕輕的女兒家,如何不知道她心思?只是她看上的卻是自己的夫君,因而萬不能成全。

這一樁事,她也還需要回娘家去辦。婢子的婚事由主人做主,但在將軍府里頭,她不好當著眾人的面去探問什麼。

「我知曉了,郎君莫憂——說來,我這陣子要回翼國公府一回。」她便道︰「郎君可允許麼?」

「去吧。」白瑯道︰「不若明日便回去。我正巧要當值,一日一夜,待下了值正好去接你。」

秦念笑著捶他一下,道︰「郎君這話說得真真討打,我好容易歸寧一回,住一夜便要接我回來。」

「總是不要常住的好,叫人看了,只當你我不睦呢。」白瑯道。

秦念咯咯笑出聲兒來,將臉蛋兒埋在他懷里,道︰「娘子回母家住一日,做郎君的便要去接,這般糾纏成什麼樣子!叫人看了更要笑了。」

「哦?我以為,是歸寧半年,夫婿家都不去搭理的人更要被笑。」

「是郎君會被人笑啊。」秦念道︰「男子不都認為,將娘子丟在腦後的方是真英雄大丈夫?」

「我不這般想。」白瑯道,他神色卻不是玩笑,只道︰「我獨有你一個親人,如何還能丟在腦後。」

秦念一怔,想問一句,卻沒有問。

他這麼說,怕是已然不把李氏和白瑤當做親人了。或許,他也沒有把父親的妾室與庶女放在心上的必要……她看在眼里的,在人前,白瑯待李氏溫和謙遜,是嫡子待庶母的規矩,待白瑤則是恰到好處的嚴厲,正是長兄的風範。卻原來……在他心中,那兩個人算不得親人麼。

李氏不算,也便罷了。白瑤,卻是這世上與他血脈最是親近的人。即便白瑯少年從軍,那麼一整個孩童時光,也總該與白瑤一同長大,怎的就連這幾分兄妹之情都沒了?又或者全是因為白瑤前陣子鬧出的事情?

秦念實是想不通這個,第二日回了翼國公府,拜見了爺娘,交代了下人去請脈脈與殷殷的父母去她院子里候著,便直奔了崔窈的屋子。半路上正遇著秦愈出門,兄妹兩個久為相見,又偏不是兄友妹恭的德行,自然是調侃了幾句。待得秦念見到崔窈,她已然靜靜地捧書讀了好一陣子了。

崔窈此人,簡直是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精怪。博學多才,性子又較秦念審慎得多,除了這些,還通曉京中一應貴人家中的閑雜傳說——這樣的一個人物,在京中的夫人們中極是受喜歡的。這一身世家的氣派,饒是裴夫人想法子教導秦念,秦念也始終沒好生往心里頭去。

但她自己,也還是喜歡崔窈認真讀書時垂眉靜心的溫婉模樣的。秦念表示喜歡的法子便是比出手指在唇邊,示意婢子噤聲,悄悄溜到崔窈身邊,脆生生明亮亮地喊了一句︰「五嫂!」

這一聲險些將崔窈驚出個好歹,待抬眼看穩了秦念,便用手中的書冊敲她︰「有身子的人也沒個正形!還不穩重敦厚些養養氣啊!」

秦念伶俐躲了去,方道︰「五嫂連有身子的人都要敲打,怎得這樣凶啊。」

「有你狡辯的!」崔窈踏了繡履站起,卻到底是歡喜,臉面上帶著笑,道︰「我家的阿念真是越發俊俏起來,可見郎君疼愛非常。」

秦念听她促狹,哪里肯饒,姑嫂兩個打鬧一番方坐了,道︰「五嫂,我今兒來,可是有事要問的……您看,正室的侍嫁婢抬身做妾,嫡子會怎樣看待她?是該當做姨母尊敬呢,又或者……」

「侍嫁婢抬身做妾?」崔窈是何等聰明的人物,听了便道︰「你說的,不是你府上的那一位人物?怎麼,白將軍太過尊奉她,叫你看著心累了麼?」

秦念道︰「白將軍若是尊奉她,我自然也要尊奉的,這倒沒什麼要緊。只是,我看郎君對她……實在是有些疏離。」

「只是疏離而已麼?」崔窈道︰「看來,他還不知曉從前那一樁傳言呢。」

「是怎樣的傳言?」

「這……」崔窈眼楮一轉,示意堂中眾婢退下,方道︰「你竟然從不曾听說過?難怪你們夫婦兩個會為她收拾那一攤爛賬!我只道你是得嫁如意郎君可了心,方轉性成了個敵我不分的痴人呢……」

「她到底做了什麼事兒,值得這般憎恨?」

「她月兌籍抬妾,大概正是白夫人有身孕的時候。據說當年她感激非常,雖然做了妾,白夫人性子又寬和,不叫她伺候,她也日日常伴。更是時常親手做了糕餅進獻。只是,十月期滿,白夫人生育之時極是順遂,初產也不過三個時辰,小郎君便出來了,之後做阿娘的卻突然血崩,怎生也止不住。藥石無用,終至玉殞。」

秦念面上微微變色,道︰「我不曾生養過,可若不難產,就不該血崩的是不是?」

「不難產而血崩,實在很少。」崔窈道︰「偏巧那時的女醫與我伯娘相熟,有一回與伯娘診脈,便說到此事。只道白夫人當時怕是吃了什麼不該吃的東西,血流極快,實在蹊蹺。若不是自己吃下了什麼活血化瘀的藥物食材,單憑室內燻香之中的郁金、*與麝香,決計不會有這般惡事。」

秦念抿口,道︰「她自己一定不會去吃活血的藥材,只怕別人也不能灌她。按這般話說,便是有人給她‘調補’了許久嗎?那個人便是李氏,對不對?」

「這話誰也不好說定了,但女醫也說,十之□□與李氏月兌不開干系。除了她的糕餌之外,白夫人的飲食皆有灶間婢看著,怎麼會大量服食活血的物事?」崔窈道︰「只是,即便是她下手,你也說不準她的因由。是憎恨對她那樣好的夫人,又或者是有人借她的手攪亂將軍府,這可都說不清楚。」

秦念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她只覺得這初夏和暖的早間,自己身上竟漫過一層涼意。

要麼,李氏是個當真狼心狗肺恩將仇報的毒婦,要麼,那背後指使的人……蒼天見諒,那一霎,她想到的便是白家的長媳鄭氏。

雖然李氏當家與白瑯母親身亡之間隔了四年,但除了許她一個妾室當家之外,還有什麼好處能誘使一個人背叛從小服侍的小娘子,對故主都下出這樣的毒手來?

人心可怖,至于如此。想來誰會懷疑自己身邊的侍嫁婢呢,到了夫家,哪個女子不覺得從娘家帶來的家生子更可信些?

「這也算得是母家帶來的人了……」她道。

「正是如此,所以我大堂姊嫁人的時候,伯娘便特意看了她身邊的侍嫁婢,將那兩個性子高的換了。粗蠢的便是不成事,可也不會壞事,是不是?」

崔窈這話正正戳中秦念的心思。她如今是有些頭疼了,她那兩個侍嫁婢,脈脈是粗蠢了些,卻顯然有心「上進」的,殷殷雖然不「上進」,又是個寡言而心思多的。

如今要如何處置?若是單讓脈脈嫁了人,遠離了將軍府,殷殷未見得便不會兔死狐悲,更何況她兩個原本便是孿生的姊妹!若將殷殷也一並打發出去,便無異于自斷手足。

她當然也可以買一批下人來,但要調|教到堪用,還需要時日。再者,新婢子的心性更加莫測,也未見得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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