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行布帶著兄妹去看望長孫熾,征戰的勞累、長孫晟的重傷、楊素的毒計、對兒子的擔心和因為長孫家前途而產生的憂慮嚴重的考驗著這個花甲老人的身心。♀觀音婢看到長孫熾前,即使有做好心理準備,但到了那一瞬間,她還是不能控制自己的難過。長孫熾的頭發以前只是隱隱的透出些灰白來,盧氏又替他打理得好,所以之前觀音婢每次見到長孫熾的時候都覺得他神采奕奕。而現在,長孫熾躺在床上,雙眼緊閉,頭發披散著,露出大量枯燥的白頭發,臉頰消瘦、顴骨突出、皮膚黯淡無光,整個人顯得十分頹廢荒蕪,顯然已經是暈厥的狀態。觀音婢捂住嘴,眼里露出一絲驚恐的神色,怎麼伯父大人會病的如此之重呢?似乎有人從他的身體里把他的生機一點一點的抽走了。
行布行過禮之後就喚蔣大夫上來,對盧氏說︰「伯母,這就是為安業醫治的蔣大夫。」
盧氏點點頭,對蔣大夫點頭致禮︰「蔣大夫,我家大人有勞您了。」
蔣大夫行禮說︰「不敢當。」然後挽起袖子上前把脈。
盧氏牽著觀音婢站在一旁,行布兄弟則拍拍平業的肩膀,以示安慰。
觀音婢看過去,覺得盧氏現在看著還好,依舊沉穩大方,而平業的眼楮卻腫了起來,紅得像只兔子。
蔣大夫把脈完畢,盧氏問他︰「如何?」
蔣大夫對盧氏說︰「尚書大人常年征戰,早年留下的傷痛本就對健康有所影響,而今又過度勞累、過份憂思,傷了身體的根本,才會病得如此嚴重。」
平業听聞了這段話,連忙用手去擦眼淚,盧氏看了他一眼說︰「出去打理整齊以後再回來,你想你讓你爹爹看到這幅模樣嗎?」
平業看了一眼在床上躺著的長孫熾,然後應聲退下。
盧氏這才對蔣大夫說︰「您跟御醫說的,倒是差不多。只是他們素手無策,您有何方法?」
蔣大夫說︰「小人可以針灸,然後用藥。雖不能使尚書大人立刻轉危為安,但是只要他不再受到大的刺激驚嚇,應該能夠慢慢好轉。」
盧氏正色問︰「你有把握?」
觀音婢覺得盧氏的氣場非常強大,如果說芸娘是溫和慈愛的、蕭氏是強勢潑辣的,盧氏就是外向時爽朗大方,強大時穩如泰山,隱隱的氣場威懾住了屋里所有的人。
蔣大夫卻不為所動,說︰「只要能保證他的心緒不受影響,那麼小人可以保尚書大人一命。」
盧氏點頭說︰「我信你,你準備一下吧,可以用針,其他的我來安排。」
盧氏來到正堂,集合家里所有奴僕侍婢、管家家將,說︰「阿郎正在休養,從現在開始,里里外外任何事情均不得打擾阿郎。♀內院事情悉數報予我,外面的事情由我和四郎共同處理,所有的消息都不可傳到阿郎跟前影響阿郎休息,如有違反者,一家大小全部亂棍打死,拋尸荒野!」說道最後,盧氏已經聲色俱厲。觀音婢相信她真的會這麼做,畢竟對于盧氏而言,對于長孫家而言,這一院子里跪著的人加在一起都比不上里面躺著的那一個。
所有奴僕侍婢、管家家將全部趴下磕頭,大喊︰「謹遵娘子命令!」保證他們一定會閉緊口舌,不會亂嚼舌根。
觀音婢扶著盧氏回到長孫熾的房間,蔣大夫已經準備就緒,平業也洗漱了一番然後回到這里,蔣大夫用七根針結成叢針,彈刺皮膚經絡穴位。安業低呼︰「梅花針?」梅花針是針灸中最為神奇的一種,由扁鵲發明,但是已經失傳,安業還是在古醫書中看到過對這種針法的介紹。盧氏自然也是听說過的,她想也許這是天不絕長孫家吧。
蔣大夫施完針大汗淋灕,對盧氏說︰「尚書大人今晚,最遲明天天明便可以醒來,小人寫一個方子,請夫人熬好灌與尚書大人喝。」听到丈夫即將蘇醒,穩重如盧氏也緊張激動起來,觀音婢貼身扶著她,感覺到一瞬間的微微顫抖,等觀音婢正臉去看她的時候,她的神色又已經平靜似水。
行布一行人即將回府時,盧氏對他們說︰「請轉告你們的爹爹,如今長孫家的所有大事皆要托付予他了。」又模模觀音婢的頭說︰「你伯父十分喜愛于你,如果觀音婢有空,就多來陪陪伯父吧。」觀音婢點頭說︰「觀音婢一定每天都來的。」于是觀音婢真的日日在巾幗的護衛下前來長孫熾的府邸,有時候還會陪著盧氏料理家務,這是後話不提。
這一天觀音婢回到家,水仙問她︰「小娘子今天去听先生講課嗎?」
觀音婢搖搖頭︰「先生的課,只不過是衣服上的繡紋而已,眼下最要緊的事情是爹爹。」長孫晟發現,自從自己這次回來,女兒越來越黏自己了。每天都要過來守著自己吃飯,陪自己聊天,有時候還趁他睡著的時候守著床沿一動也不動的盯著他看。長孫晟暗暗的想︰「看來觀音婢這次真的被嚇到了。」一顆心疼閨女的心越來越軟和。就連觀音婢每天黏著他,要他說些朝堂上或是戰場上的事情,長孫晟也會挑一些適合的事情來講給女兒听。這一天,兩父女正聊到南朝陳最後一位皇帝陳叔寶的故事,被妻子強行要求臥床養病的長孫晟此刻正說得眉飛色舞︰「陳叔寶深居高閣,整日里花天酒地,不聞外事。沿邊州郡將我朝將要攻打他們的消息飛報入朝。他們的朝廷上下卻不以為意,只有僕射袁憲,請出兵抵御。」
觀音婢把水仙切好的水果端到長孫晟的手邊,長孫晟看到隻果等物被切成小方塊正好可以入口,越發覺得觀音婢體貼孝順。
觀音婢接話說︰「看來這個袁憲還有幾分本事。♀」
長孫晟嗤笑︰「項羽亞父範增也十分有本事,結果還不是被削去權力,忿然離去,以致病死途中?」
接過女兒遞過來的干淨手帕擦擦嘴,長孫晟心滿意得的進行著下面的故事︰「袁憲請求出兵,可是後主是不听的呀,依舊奏樂侑酒,賦詩不輟,而且還笑著對侍從說︰‘齊兵三來,周師再至,無不摧敗而去,彼何為者耶?’」意思就是想攻打我的人老多了,結果還不是無功而返嗎?
看到長孫晟最近一直在乖乖的吃飯吃藥吃水果喝湯,觀音婢十分高興,她甚至覺得過不了多少時日,她便能把長孫晟養得白白胖胖了。
觀音婢十分鄙視陳後主,說︰「佛說萬法無常,易經也有變易之說,今時不同往日,陳後主以何來斷定這次他也一定會安然無恙?」
長孫晟笑著說︰「看來我們家觀音婢這些日子功課十分用心,連易經也有所研讀。」
觀音婢臉紅了︰「是三哥教我的。」
長孫晟說︰「你三哥的確學識優秀,你們兄妹感情深厚,甚好。說回到陳後主,他認為長江天塹,古以為限,隔斷南北,是一道天然的屏障,沒有將士能夠飛渡過去。」
觀音婢問︰「那我朝軍隊是不是悄悄以船渡江,陳軍連戰皆北,望風潰逃?」
長孫晟說︰「我兒聰慧,的確如此。」
長孫晟又說︰「陳後主不僅無能,而且昏庸,任由自己寵愛的貴妃干預朝政,甚至到了江東小朝廷不知有陳叔寶,但知有張麗華的地步。後宮嬪妃和外戚專政,自古滅國大禍也。」
這時芸娘忙完了家務,帶著娟紅、晚綠、歌藍和秋白四大心月復過來,芸娘悄悄的問守在門口的侍婢︰「阿郎在做什麼呢?」
侍婢答曰︰「稟娘子,小娘子在陪著阿郎聊天呢。」說完就要進去通報。
芸娘擺擺手制止她,通過鏤空的窗戶往里看去,長孫晟目光慈和、滿臉笑容、似乎在說著什麼,觀音婢小女敕手撐著下巴,身體前傾,笑眯眯的看著她的爹爹,兩父女其樂融融。芸娘突然眼楮有些濕潤,她轉身回去,說︰「就這樣吧,我就是來看看。」
歌藍接話說︰「娘子再沒有不放心的了,小娘子每日都來陪著郎君呢。」
芸娘笑了一聲,又說︰「她自己停了功課?」
歌藍說︰「上午陪著郎君,下午乘車去尚書府里,回來後再和小郎君們一起讀讀書。」
芸娘笑罵︰「如今她倒是最忙的人了,琴棋書畫也不學了。」
絹紅看著觀音婢長大,倒是有心維護她,于是說︰「再也沒有比小娘子更孝敬的人了呢,而且有阿郎教著,娘子該放心才是。」
芸娘側目看絹紅,絹紅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話有些過了,于是行了一禮才說︰「小郎君們如今都有正事忙著呢。」
歌藍接著她的話說︰「大郎如今有衙里的事情忙著,府里外面的事情就通通交給二郎了,三郎和四郎都忙著功課呢,長房府里的四郎也常常請他們過去幫忙。听說上午有相熟的郎君約了三郎四郎出去。」
芸娘點頭︰「這就是了,他們大了,忙正事才是。」又問︰「長房那邊如何?」
歌藍說︰「昨日小娘子回來說,尚書大人已經可以進些飲食,正在慢慢好轉。有蔣大夫照應著呢,娘子勿憂。」
芸娘在想長孫晟的身體已經好多了,應該抽個時間與他聊一聊高士廉留下的主意。
在一個玉器店里,泰山抱著一塊沉沉的玉石跟在世民後面,泰山不解的問是世民︰「二郎想要什麼玉器,只要說一聲,自然會有商家主動送過來,為什麼您要親自過來挑選玉石呢?」
世民沒有理他,只是蹲下去細心查看各種玉石,又用扇子敲敲手心,泰山知道這是他在思考的節奏,泰山閉上嘴,眼巴巴瞅著自己的主子。
這時,有個大漢跟商家吵了起來︰「我家娘子說這塊玉石太小了,就是有玉也沒多點,讓我退了來,你把銀子還給我。」
店主是個挺著大肚子的胖子,跟著嚷嚷︰「本店售出的玉石一概不退換!」
于是兩個人就對峙著罵了起來。
世民看了看他手中的玉石,呈脂白色,質地通透,細膩滋潤,晶瑩溫潤,只有成人的拳頭大小,世民捏了捏下巴,微微笑了一下。泰山一看到這熟悉的壞壞的笑,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了。
世民走過去,指著泰山懷里大塊的玉石,說︰「這是我剛買的,跟您換可以嗎?」
那個大漢就盯著泰山懷里的玉石看,泰山有些舍不得,想遮住不讓他看,但是又不敢,就把玉石粗魯的往大漢眼下一送︰「看吧,看吧。」
大漢拍手大笑,問世民︰「真換,不後悔?」
世民點頭︰「真換,絕不後悔。」
泰山撇著嘴站在旁邊十分肉疼,悄悄跟世民說︰「二郎,這塊花了兩百兩銀子呢。」
世民揮了揮扇子,胸有成足的一笑。
于是兩個人順利的交換,大漢歡天喜地的回去了。
世民開心的把那塊白色的石頭握在手里瞧了又瞧,歡喜萬分。
泰山呆呆的問︰「二郎,您什麼沒見過,怎麼看到塊石頭,高興成這樣?」
世民用扇子敲了一下泰山的頭,神態雀躍地說︰「你不懂的,這不是石頭,也不是玉。」
玉石不是石頭,也不是玉,那能是什麼?越來越搞不懂二郎了。泰山模著腦袋月復誹。
這邊安業和無忌難得的放下功課,出來跟朋友一塊兒玩耍。約他們兄弟出來的正是世民,世民為了見這兄弟倆特意回竇府沐浴更衣,讓泰山十分疑惑。世民一邊打馬前行,一邊問泰山︰「我這個樣子可以嗎?」
泰山心想︰二郎要見的是兩個小郎君呀,為何像個女子一樣注意儀表,難道二郎喜歡的是不是小娘子,而是小郎君?
泰山被自己這個想法嚇出一身冷汗,幾乎要從馬背上摔下去。
世民回頭看了這個毛毛躁躁的小廝一眼︰泰山這個傻小子,騎個馬都會摔著,要是帶華山出來就好了。
世民在長安的馬路上一路疾馳,此時陽光明媚,一俊美絕倫的翩翩少年,鮮衣怒馬,瀟灑而去。路人紛紛側目,目眩神馳。泰山深深為之驕傲,覺得郡君看上二郎簡直就是理所當然,要是看不上那才是她有眼不識珠。
安業和無忌早早就在茶樓等著,對于這位不尋常的國公府的二公子,兄弟倆都覺得他非池中之物。
世民見了安業和無忌,先是寒暄︰「叨擾兩位兄弟了。」
安業和無忌笑曰︰「哪里,哪里。」
這三個少年都是飽讀詩書、滿月復經綸之人,重要的是世民不像他兄長建成一樣安分的做一位名門公子,他喜歡廣交朋友,甚至很多都是寒門之士,自然也懂得何為民間疾苦,而長孫家的兒郎,自幼便被教導著要愛國為民。三人的交談從詩詞歌賦、名人雅事到朝廷政策、百姓生活,真是相見恨晚,引為知己。
世民臨走的時候,掏出那塊玉石,說︰「這是我買玉器的時候,店中老板所贈。」然後又掂了掂那玉石,故作苦惱的說︰「可是有點太小了,實在用不上,就贈給無忌兄弟隨便做點什麼小玩意來哄小孩子開心吧。」
無忌推卻不過,只能收下。
話說這塊玉石經過安業經過研究,居然切出一整塊上好的羊脂白玉。兄弟倆拿給長孫晟看過,長孫晟都有點驚訝︰「這麼好的玉,我只在你伯父那里看過。」
無忌問︰「我很少看到伯父戴玉,是玉佩嗎?」
長孫晟搖頭,曰︰「是玉扳指。」
安業驚訝的抬頭︰「長孫家族族長象征的玉扳指?」
長孫晟意味深長的點頭,問︰「唐國公府二郎送你的時候怎麼說?」
無忌回憶說︰「他讓我做點小玩意哄小朋友開心。」
長孫晟大笑,曰︰「那就做個玉觀音給觀音婢吧。」
兄弟倆應下,過了幾天觀音婢收到一個小小的掛飾,是無忌送來她的玉觀音︰「爹爹說這種玉可難得了,觀音婢要乖乖隨身戴著哦。」
觀音婢甜甜的問︰「哥哥們都有嗎?」
無忌停頓了一下說︰「只有你是觀音婢,需要戴觀音像呀。」
蓮荷小心的幫觀音婢把玉飾貼身戴著,藏在衣服里面,然後說︰「奴婢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好的玉呢,連娘子都沒有,四郎可真疼小娘子。」
蓮荷是個聰明的丫頭,可這一次她沒有猜到疼她家小娘子絕不止四郎。過了幾日,無忌和世民再次見面的時候,得知那塊玉石的去向,世民為之欣喜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