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庭從未想過,他的人生會失控到超出他的預期。作為從小到大被他人夸贊著長大的所謂有素質有道德的好學生,在別人的夸獎中,他除了覺得那是一種無形壓力,也並未覺得有何不妥,畢竟得到了別人的夸贊,那麼努力些對得起這些夸贊,也是一種很公平的行為,何況他的人生前期風平浪靜到他自己都嫌棄太過無聊。
于是乎,不無聊的人生立即開啟了船帆,飛揚著旗幟,在他毫無反應的時候,迅速史航。
他愛上唐心雨,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她身上有著都市女孩少有的純粹,哪怕這種純粹在很多人眼中不可思議,甚至帶著缺點。于是他很快和唐心雨陷入了愛河,他從未想過自己在戀愛中會如此遷就對方,哪怕他很清楚一件事,她的小脾氣是他寵出來的,可那有什麼關系,他願意……甚至沒有想過中斷。
然後事情的發生超出了他的想象,父親去世,公司危機。
誰都清楚,他和唐心雨分手,是因為唐心雨的姐姐唐心柔成為了他姑父的情婦,而他姑姑又在公司里有著絕對的話語權,誰都這樣想,誰都這樣認為。于是事情也按照大多數人的想法那樣發生了,他和唐心雨分手,然後唐心柔自殺,沒有多久……他也收到了唐心雨死訊。
梁輝抓著他的肩膀,對他惡狠狠的開口,「既然你不能給她幸福,你為什麼要招惹她?」
他啞口無言,想著梁輝說得挺對。
只有當他自己安靜下來時,才清楚,就算沒有姑父和唐心柔的事件,他和唐心雨也走不了多遠。她不適合當他的妻子,不適合他妻子的角色。他最初因為她的純真美好而喜歡她,到最終,這些他原本喜歡的東西卻成為在他心底放棄她的理由,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不只是不可思議,甚至隱隱有些理解那些女人所謂的男人才是這個世界上最變色龍的人……
大學時期的唐心雨,在他眼中滿滿都是亮點,可原本的這些亮點,怎麼就說變就變呢?那個時候他可以無限制的呵護著她,寵愛著她。可到了後來,不願意呵護著她的人也是他。
他沒有辦法在她一個電話打來就得去陪她,而她電話里的急事是她逛衣服時同時看中了紅色和黃色,希望他過去幫她出主意。他也沒有辦法因為她拋下正在會議室等待的一群人,哪怕她在手機的那一面吼著——沈亦庭,你變了。
他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變了,大概變了吧,不能像過去那樣去呵護著她,愛護著她……她沒有變過,變的人是他。
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懂這種情緒,反而越發的苦悶,江少城讓他去找一個同學,那同學想法多多,也許可以為他排憂解難。
那同學听完了他的敘述,只覺得很可笑,詫異的問他,「就這麼簡單?」
同學覺得簡單到不可思議。
如果沈亦庭只是個富二代紈褲子弟,那麼唐心雨的性格一直如此,當然沒有問題。可既然唐心雨愛上的是他身上所謂的「優秀」,那麼離開大學後,沈亦庭自然有著自己承擔的責任,而唐心雨也該改變自己的態度,去努力追上他的腳步。一對情侶能走到最後,不是兩個人都一直不變,而是努力追上對方的變化,步伐一致,這樣才能走下去。就好比,一個女人一直要求他的丈夫奮發向上,她在這樣要求的時候,首先得努力培養自己去配得上她丈夫的腳步,如果她丈夫成功了,而她也順利跟上了這樣的腳步,那麼這對夫妻有可能很幸福,但如果這個女人跟不上她丈夫的腳步,那很可能她的丈夫很快就會變成別人的丈夫……
同學說,很多人不相信「門當戶對」的說法,其實這個東西,包含的東西有很多,男女雙方,必須在某個地方達成一致,才可能走下去,而一味抱怨對方的人,也許會是最不幸的人……
沈亦庭離開了,他很明白同學的意思。唐心雨既然愛上的是他的從容淡定和處理事務的能力,那麼在大學時期她已經享受過他百般寵愛了,那之後也該為了那些好,做出屬于她的犧牲,可她不但不覺得自己該犧牲一二,反而去責怪他對她沒有以前好了……
這樣的「排憂解難」並未讓他心情變好,只是卻讓他不再去繼續思考這個問題了,有什麼好思考呢,他和唐心雨早分手了,並且唐心雨也早已過世,這個時候討論這些事,早已經沒有意義。
生活還是如此反復的度過著,他處理著公司大大小小的事,忙碌起來時把自己當成一個機器,他覺得自己變了,就好比他覺得自己這輩子再也不會像對待唐心雨那樣去呵護一個女生了,這樣想想,又覺得也許失去得最多的人是他自己,畢竟能遇見一個讓自己全心寵愛的人也是一種幸運。
他記得那一天,他和一群朋友在包廂里喝酒,後來人散了,沈心唯喝了點酒,江少城正陪在她身邊說著話。
沈心唯正在指責女人之間的友誼,說女人之間總會為了一個男人鬧翻,而男人則不會。江少城听了就笑了,說男人怎麼不會,然後還抬頭看了沈亦庭一眼……
沈亦庭記得那個眼神,江少城雖然沒有說什麼,他卻能懂,說的是他與梁輝之間還不是因為一個女人就鬧翻了……可不是和女人們一樣嗎?
莫名的,他感到很不舒服,于是拿起外套就離開了,外面的風很冷,吹得他一點酒意都沒有。他去取車,開車的時候,大概心情不佳,在看到前方有人時他就猛踩了剎車……但似乎沒有來得及,對方已經倒下了。
沈亦庭倒抽了一口氣,迅速的拉開車門,就下車,想觀察下對方的傷勢。
那個時候的南凝很狼狽,沈亦庭看見她的第一個念頭是原來女人的眼淚可以這麼大一顆,其次才是發現她長得很像唐心雨,但只是很像,他很清楚不是。如果是唐心雨,只會柔柔的看著他,仿佛她身上無骨似的……但眼前這個女子,眼眶中滿是淚水,可里面的防備卻顯而易見。
初中的時候,老師評論著草這種生物時說過,它只會順風而倒,毫無主見,但這卻是它的生存方式,表面柔弱得忍風欺負,卻可以堅韌的在任何地方都生存得很好。
沈亦庭還是半強迫的將她送到了醫院,哪怕她很不配合。
醫生一套檢查下來,她沒有任何問題,他也放心了,只是她不停的哭泣,讓醫生先是懷疑他們是一對情侶吵架,其次懷疑他是不是遇到踫瓷的了……
「你能不能別哭了?」
「關你什麼事?」她一邊哭還記得一邊瞪著他。
這反映……讓他有些無可奈何了。
後來他才知道,她失戀了。她犧牲了自己眾多樂趣,只為了成全男友的自尊心,可她做的那麼多犧牲,在男友那里反倒成為了理所當然,並且她身上的缺點,被男友全都放大,她覺得生氣傷心,但又不知該如何反駁……
離開醫院時,是他送她回去的。
她沒有再哭了,只是歪斜著靠在後座上。他從觀後鏡看她,莫名的就覺得她似乎不該是用這樣姿勢的人,她給人太好的乖乖女形象了,就像她就是那種一直努力學習,有著陶冶身心的愛好,然後一直不會犯錯,她就該是那一類人……可她這樣的姿態,也不見得有多麼違和。
于是他在心底悄悄的給出了一點結論,她的外表和內心,其實有點不符合。
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他的眼神,她也看向前面,「謝謝。」
沈亦庭不解其意。
大概是覺得以後再無見面的機會了,于是解釋給一個陌生人,也不算丟臉的事。她說,她從失戀開始,一直想找個機會大哭一場,可總是找不到那個機會,在學校人太多,她沒有辦法哭盡興,別的地方又太沒感覺傻兮兮的哭著沒效果,而被他開過來的車一嚇……她反倒痛痛快快的哭了出來,而且現在感覺很好。
她說,從那個男人選擇離開她開始,她就不會給予他機會,能讓她傷心難過的是她對自己付出的不甘和耿耿于懷,她需要用一場哭泣當做一個句點。
她說她其實是那種只要有一點機會就不會放棄對方的那種人,可後來發現,這種想法錯了,因為這句話只能用在值得的人身上……
那天一路上,沈亦庭就在扮演听眾的角色……
他沒有想過再遇見她,就好比,她也沒有想過。
再一次見面,是在她的學校,他因為贈與一些教育設備與她的學校有著關聯,因此再次遇見她,沒有想到,她也記得他。
「我請你吃飯吧!」南凝笑笑。
他點頭,「正愁找不到吃飯的地方,你們學校也太大了。」
其實她的笑容並不燦爛,偏向于柔和,可他還是能感覺出來,里面沒有任何憂慮,她本來就是這個樣子,他竟然覺得不錯,她已經從失戀中走了出來。
一頓飯吃得不錯,她會說起學校的趣事,完了後,再問他這種小事對于他這樣的老總來說,是不是很可笑。
直到這里,他才發現了為什麼覺得她和別人不一樣。別人知道了他的身份,幾句話後,總歸有著別樣的想法,要麼是打著以後工作的主意,要麼就是女生那些粉色的夢……
而她,似乎只是想用這頓飯,對得起當初對他說的那個「謝謝」。
再一次見面,是他去對方公司簽訂合同的時候。她在那個公司實習,其實是一件不算大的事,公司出了問題,于是員工你推我我推你,最後推到了還是實習生的南凝身上……她看著那些人,先是憤怒到不可思議,幾秒後,又似乎接受了現狀,沒有爭吵,可眼中的不甘卻很劇烈……好些人都在場,如果她鬧起來,絕對對公司有損,她似乎很清楚這一點。
合同沒有順利簽下來,沈亦庭的意思是,一個公司出了問題,連個真正的責任人都揪不出來,他怎麼能放心與這樣的公司合作。
那一天,他約了她吃飯。
吃飯的時候,南凝眨了好幾次眼,最終似乎才有點不好意思,「你是因為我……」她想了想又笑了起來,「你是因為原本就不想和公司合作,正好找的借口吧?」
她覺得肯定是這樣,于是慶幸自己沒有那麼自戀。
沈亦庭笑了,「嗯……你說得對。」
其實,一半一半吧……可有可無的事,只是那一瞬間,就那麼做了而已。
之後,他們之間的聯系越來越多了,沈亦庭會帶她出席一些宴會,當然是以朋友的名義……慢慢的,這種交往過密的行為,便讓身邊的人開始開玩笑了。沈亦庭似乎也才想到這個,他在想,應該結束還是繼續?
他和她,相處得很愉快。
那一天天氣很熱,南凝在公司樓下等著他。
沈亦庭下樓來看到她,才知道她已經等了很久,但她看到他的時候,竟然沒有半點抱怨。
「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
南凝笑笑,「給你打了電話,你沒有接,所以我想你應該在處理重要的事吧,干脆就不要打擾你了……」
的確,他在開會。
但這種被人理解的感覺……他竟然覺得感動到無以復加,連他自己也覺得可笑。
年底的時候,他和南凝結婚了,一如想象中的那般美好,她是個合適的妻子,這種合適並不攤上古板兩個字,而是她似乎知道該在什麼時候撒嬌,又該在什麼時候去理解他。于是他很快發現,他工作生活兩不誤,在處理公事之余,他還陪她逛街,陪她看電影,晚上一同散步。
當他心血來潮準備夸獎她時,南凝卻只是看著他笑,她只是不喜歡和人吵架而已,她要真吵架,那就是她真的很生氣了。
沈亦庭很快就見識了南凝所謂的生氣。
她在書房發現了唐心雨的相片,如果她不是和照片中的人想象,或許她也不至于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她沒有忍氣吞聲,或者讓自己陷入無限制的猜想中,而是直接去找他,讓他給個痛快,很簡單,如果他只是把她當成個替身,那她只會驕傲的離開。
他們爭吵了,並且在爭吵的過程中,他接了電話就走,這讓南凝怒不可抑。
南凝聯系不到他,一時間心情極差。她胡思亂想了很多,甚至想著最壞的結果,她覺得就該把最壞的結果想得越發的嚴重,這樣才不至于當結果發生後,自己難以承受,她甚至都在想離婚後應該如何了……
她也不知道是怎麼發生的,似乎是因為一直沒有吃飯,洗澡的時候迷迷糊糊的就摔了下去……
南凝醒來的時候,已經在醫院了,她的父母和沈心唯都在,過了一會兒,沈亦庭也來了。
沈亦庭說的第一句話是——你故意的吧?
這句話,讓他們再次陷入了爭吵。
他沒有解釋他最近一直很忙碌的緣故,也沒有解釋他原本想解釋唐心雨的事卻接到了一個重要來電……甚至是現在,他來這里,江少城都不贊成,誰知道梁輝會不會動手腳?
但他非要求回來看看南凝,並反問江少城,「如果心唯出事了,你會怎麼做?」
沈亦庭怕的是,南凝出事,也是梁輝動的手。
但他們還是再次不歡而散……
之後車禍,失蹤,綁架……一系列的事,連番上演。
幾年後,當南凝再提起那件事的時候,笑了,「沈亦庭,你當初就該痛痛快快的給我解釋了。」
「然後?」
「我不再耿耿于懷後,管你生不生死不死,我改嫁去了。」
沈亦庭知道她不會,可還是慶幸,幸好沒有說,幸好她一直耿耿于懷著。
只是他牽著她的手,還是有點不可思議,他還準備回來後就被她要求大刑伺候來著,結果她那麼輕易的原諒了他,讓他心驚膽戰,總感覺她留有後手折磨他。
南凝也不解惑,她只是覺得,既然他可以毫不猶豫的抱著自己一起去死,未來的日子雖然很長,但也不用因為一些不相干的事一直浪費下去。
「如果我在你大學的時候遇見你,會如何?」她心血來潮。
沈亦庭模著她的頭,很久後,還是給出了回答,「我不知道會如何,但是南凝,我遇見你的時候,一定是最佳的時候。」
相遇相愛相知……遇見的時候,就是最佳的時候了,早了或者晚了,也許軌跡都會發生變化。
以他大學時的性格,也許會覺得南凝現在的優點都是缺點,也許有著無數的可能他們即使擦肩而過也留不下任何印象,但現在,他們在一起,過往的一切,都屬于最佳的時間。
南凝看著他,一時間竟無言語。
沈亦庭再次牽著她的手,一起安靜的散步。
作者有話要說︰相應號召,寫的一個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