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舞坐在車內,因為離開父母有些傷感,又想著要和周天麟從此朝夕相處,十分緊張,正在心亂如麻之時,听見周天麟的聲音從車簾外傳來,不知為何,心中踏實許多。可卻裝作沒听見一般,沉聲斂氣,沒有任何回應。
周天麟在車簾外略一停頓,卻沒听見里面有任何回應,心里有一絲淡淡的失落,只得轉身上馬回府。
迎親的隊伍,這才算開始行進。
西京城內,誰人不知瀚王十幾年不近,這次卻為了一個小家碧玉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動用鷹揚軍圍住大慈恩寺強娶民女。又見這樁驚天擾地的婚事終是成了,誰不出來看個熱鬧。一時間,迎親路上人山人海,西京城內萬人空巷。
周天麟是當朝親王,迎親儀仗自是宏麗威武,熱鬧非常。儀仗前有清道,後有戟幡刀弓,鼓金鉦,緊隨其後迎娶蝶舞的花車,簇擁在一眾紅幡儀刀,華傘團扇之中,後面還跟著陪從的家臣和橫吹節鼓。再後面就是蝶舞的嫁妝隊伍,沿著沙路上鋪就的十里紅綢路,綿延數里,好不氣派。
瀚王府和程府本都在城東,距離不遠,卻為了這迎親儀仗的氣勢恢宏,專門沿著城東繞了一圈,盡管如此,這儀仗的清道已經到了瀚王府門,這抬嫁妝的隊伍還沒從程府走完。
綿延十里紅妝路,盡現繁華隆重。
迎親儀仗環繞東城,足足走了近兩個時辰,才到了瀚王府。
王府門口,早已用布袋和氈席鋪滿地面,蝶舞被丫鬟攙下花車,踩著布袋氈席入門,寓意不履貧地,傳宗接代。
府門內外,站著十幾個盛裝小童,人人手里都挽著一個花籃,籃子里盛著谷物豆子,銅錢草果,孩子們一見蝶舞下了車,立時歡天喜地的撒起來,一邊撒還一邊唱著︰
「一撒如花似錦,二撒金玉滿堂,三撒咸亨慶灰,四撒華閣蘭堂,五撒夫命富貴,六撒永遠吉昌,七撒安康福壽,八撒子孫興旺,九撒凶神遠避,十撒八大吉祥。」
蝶舞在兒歌聲中,跨過馬鞍,這才進了中堂。
中堂內張燈結彩,一派喜慶。周天麟早已在堂中等候,遠遠看見蝶舞進了門,眼底流露出難掩的欣喜之色。
這時有司儀拿過兩條彩綢,打成同心結,一頭交給周天麟,一頭交給了蝶舞。蝶舞手握彩綢,緩步走到周天麟身側。
周天麟看著蝶舞慢慢向自己走近,一股淡淡的梔子花香若隱若現,幽然飄至,縈繞心田,周天麟只覺得這一刻恍然如夢,好怕驟然夢醒,終是一場空。
周天麟握著彩綢的手,不由得緊緊攥在一起,修長的手指因為用力,骨節隱隱泛白。
直到蝶舞在周天麟的身側站定,司儀唱詞,周天麟才如夢初醒,才知道這許多年來心中所盼終于夢想成真,帶著滿心的歡喜,兩人開始行叩拜天地之禮。
禮成之後,兩人被一眾賓客簇擁著進了洞房,剛剛坐定,就有司儀上前,行合髻之禮,剪下一縷兩人的頭發,綰成同心髻,放入枕邊香囊中。
司儀又端上彩結相系的交杯酒,行合巹之禮,兩人喝完,將酒杯擲于床下,正是一仰一合,眾人皆道大吉。
眾禮皆成,賓客中便有人笑道︰「殿下也容我們一睹王妃的芳容吧!」此話一出,眾人皆響應,周天麟面含笑意,俯身向蝶舞問道︰「大家要一睹你的芳容,你可願意?」
蝶舞掩在蓋頭下,早被繁瑣的儀式折騰的筋疲力盡,心中煩悶,巴不得這儀式早些結束,這會兒听見大家要看她,心里不耐,卻不得不沉聲道︰「臣妾自當遵從王爺的吩咐。」
周天麟頭一次見蝶舞這樣謙恭,不由得面色一滯,但很快便柔聲道︰「那我就順了大家的意吧。」
早有丫鬟呈上金秤桿,周天麟接在手中,微微一笑,一把挑開了紅蓋頭,明煌煌的燭火映襯下,蝶舞紅衣雪顏,如粉雕玉琢,精致絕美。
眾人霎時安靜了下來,片刻過後,驚嘆贊美之聲盈盈于耳。
正在此時,卻有一個聲音尖聲叫道︰「哎呦!這不是司徒蝶兒麼!」
此語一出,歡騰之聲霎時安靜,眾人的笑容僵持在臉上,洞房內,一片尷尬。
周天麟面色一沉,眼中瞬時透出一股冷冽之色。
房內氣氛異常壓抑,蝶舞順著聲音望去,看見一個婦人,不過三十歲的樣子,臉上滿是夸張的驚異之色,兩只濃彩重抹的眼楮瞪的滾圓,一張艷似鮮血的嘴巴張的老大。
蝶舞嘴角微微上翹,柔聲道︰「這位嬸子說的沒錯,我也正是得了上天眷顧,長得和王爺心頭之人一模一樣,才得了王爺的疼愛,此乃萬幸之事。要不,怎能入了王爺的眼。」
那婦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被蝶舞稱作嬸嬸,便是顯她年老,作為女人最怕美人遲暮,人老珠黃,蝶舞這麼說,無疑是砸到她心底最痛處。
又看蝶舞毫不忌諱外貌之事,想來心中早已知曉周天麟前事,這挑撥的算盤算是落空了。
周天麟強斂了眼中怒意,笑道︰「蝶兒,這是北靜王的敬安郡主賀 君,當朝太尉的長媳,算來,也是我的義妹。」
北敬王是先帝六子,卻是先帝收養的忠烈遺孤,也算睿帝和周天麟的兄弟。
只是這賀 君仗著自己的父親也算半個皇子,從小在宮里長大,十六歲那年第一次見到周天麟返京便一見衷心,只可惜周天麟從未將她看在眼里。
周天麟駐守塞外十年,她也耐不住再等下去,挑了門當戶對的親事,就將自己嫁了。
這些事蝶舞自然不知,听周天麟說完,故作驚訝,呀了一聲,抱歉道︰「真是對不住義妹了,屋子里昏暗,瞧不清楚,我還以為是哪家的大娘嬸子,原來竟是王爺的義妹,還是太尉的長媳,果然語出驚人,不同凡響,實乃大家風範,呵呵,嫂嫂我眼神不好,還請義妹見諒。」
洞房之內,扶桑樹燈比比皆是,耀的一間屋子恍如白晝,何來昏暗之說?
倒是那句大娘嬸子,又一次重打在賀 君的臉上。
還有她在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極盡挑撥之事,確實語出驚人,但何來大家風範?
蝶舞寥寥數語,綿里藏針,含沙射影,只損的賀 君一無是處。
蝶舞心中暗斥,明明已嫁作他人婦,還要出言壞了他人的和睦,不知是何居心!如此心地齷齪之人,決不必嘴下留情。
果然,那婦人臉色鐵青,明顯被噎的不輕,卻也不知如何還嘴。
周圍傳來陣陣哧笑聲,那婦人臉上更掛不住卻又不敢當著周天麟和眾人的面甩臉子走人,只得硬生生在那忍著。
終于不知誰道︰「咱們也別擾著瀚王殿下新婚燕爾了,都去前廳入席吧!」
大伙兒這才散去,一時間屋里只剩了蝶舞和周天麟。
蝶舞一雙星眸映襯著搖曳的燭火,靈動嫵媚,熠熠生輝,似笑非笑瞧著周天麟,眼中帶著一絲不屑和蔑視。
「怎麼?王爺不去前廳待客麼?」
周天麟被蝶舞的眼神微微刺痛,輕聲道︰「我想再陪陪你。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應酬完。」
蝶舞面色平靜,「王爺幾時回來都不重要,臣妾累了半日,也乏的狠了,這便想休息了,臣妾看這屋中也沒多余床榻,王爺想必另有住處,臣妾就不等王爺了,咱們各自相安吧。」
周天麟冷冷一笑,「你這算是逐客令麼?你別忘了,這是你我的新婚之夜,你想在今夜將我趕出房去麼?蝶兒?」
蝶舞斜睨周天麟,嘴角隱隱有一絲抽動。
「王爺忘了,十六年前就已是王爺和蝶兒的新婚之夜了,王爺那時都不在意這些虛禮,何必此時做出這幅重情的樣子呢?」
周天麟帶笑的臉終于一沉,眼中浮起一絲痛色,「我知你恨我,當時只是生死存亡,身不由己。」
蝶舞嗤笑,「臣妾可記得清楚,王爺當時所言,從未喜歡過蝶兒,所做之事,不過是逢場作戲,蝶兒當時也說過,從此也再不顧念王爺了,想必王爺也還記得,既是如此,也該知道如今不過是另一次逢場作戲罷了,請王爺不必糾纏了。」
蝶舞厭煩的閉上眼楮,冷冷道︰「臣妾想要休息了,王爺請回吧。」
「既是如此厭我恨我,為何又同意嫁給我?」周天麟終于痛聲道。
蝶舞緩緩睜開眼,冷冷看向周天麟,清澈凜冽的雙眸如兩道冰泉,寒流入心。
「因為我,必不會再讓我這一世的父母,死在你的手上!」
時光恍如倏然停滯,冷冷的壓抑之感讓人窒息。
周天麟靜立在屋里,仿佛過了許久,才透著一絲疲憊,沉沉道,「你是該好好休息,明日還要進宮祭祖,面見皇兄,又是一天勞累,後日,你還要隨我駐守安西都護府,不必等我,歇息吧,我去去便回。」
「什麼!我也要去安西都護府?」蝶舞聞言一驚,騰的從床上坐直了身子。
周天麟嘴角上揚,魅惑一笑,「怎麼?你的夫君要去赴職,你難道不跟隨麼?更何況這事也由不得你,你這些妝奩也不必拆了,後日撿常用的帶上些吧。此刻,早歇息吧!」
周天麟又意味深長看了一眼蝶舞,微微一笑,轉身出了房門,只留下屋里眉頭深蹙的蝶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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