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麟神秘一笑,伸手從身上拿出一方白絹,鋪在床上,又從枕邊抽出一柄精巧的匕首,刀尖沖著自己的掌心,輕輕一劃。
蝶舞驚道︰「你做什麼?」
周天麟笑而不語,只是攥起手掌,幾滴鮮血順著手心滴在白絹上。
蝶舞這才漸漸明白周天麟是在做什麼,不禁臉上一紅。
周天麟將白絹染上鮮血,鋪在床上,這才又抽出一條白巾,纏住手掌,高聲喚道︰「來人!」
房門應聲而開,兩個宮里來的嬤嬤站在屏風外道︰「王爺,王妃萬福。」
周天麟整衣步出屏風,外面的一干人等這才步入伺候,兩個嬤嬤收了白絹,施禮拜辭蝶舞進宮復命,雨晴幾個趕緊伺候蝶舞更衣。
今天入宮拜祭面聖,蝶舞已是親王妃,按皇族王妃,穿了紫紅色的吉服,帶著金釵玉鳳,盛裝步出臥房。
周天麟已在前廳等候,也是一身紫服,身姿如玉,仿若修竹。
身旁已有宮中內侍,禮部和太史局的官員等候,見到蝶舞,紛紛施禮叩拜。
蝶舞趕忙叫免禮,這才沖著周天麟盈盈施禮,淡淡道︰「有勞王爺久候了。」
蝶舞這般客氣謙恭,在外人看來是蝶舞知禮,夫妻倆相敬如賓,可在周天麟看來,卻是無比的生遠。
周天麟眼底閃過一抹痛楚,強壓住內心的酸澀,來到蝶舞面前,柔聲道︰「你我夫妻,不必這麼多虛禮,走吧,軺車已在門外等候了。」
蝶舞這才隨著周天麟,出院子,像府外走去。
才是四更天,天色還暗,蝶舞穿著繁瑣的宮府,行走起來本就礙事,此時隨著周天麟走在青石小徑,本就視線不好,再者睡眠不足,從昨日中午到了這會兒還未正經用過膳食,從起床便有些頭重腳輕,恰巧一塊青石松動,蝶舞一腳踩上,站立不穩,眼看就要栽倒。
周天麟眼疾手快,立刻攬住蝶舞縴腰,一把帶到自己身邊,沉聲問道︰「怎麼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蝶舞靠著周天麟的身子略站了站,這才稍稍緩過勁,趕忙掙月兌周天麟的臂彎,冷聲道︰「我沒事。」
雨晴站在蝶舞身後,忍不住嘟囔道,「娘娘早起就說有些頭暈,許是昨日午後到現在都沒用什麼膳食,剛才又被松動的石頭晃了一下,這才沒站穩。」
周天麟立時變色,沉聲喚道︰「管家!」
王管家趕忙躬身來到近前,周天麟厲聲道︰「誰負責這片園子?連日常的道路維護都不做了麼?如今差點閃了王妃,查下去,罰了這個月月錢,領二十下板子,以後誰再當值不能恪盡職守,加倍領罰!」
王管家趕忙領命。
周天麟湊過身來,依舊摟住蝶舞,輕聲道︰「是我疏忽了,昨夜回來時看你睡下了,就沒問你用膳了沒,今早又想讓你多睡會兒,便沒叫你早起用膳,你略忍忍,我讓人在車上備了粥食,你待會兒上車再用。」
蝶舞看著邊上眾官員隨從都沉聲屏氣,頭都不敢抬,趕忙推開周天麟,輕聲道︰「臣妾謝過王爺,臣妾並無大礙,咱們還是趕路要緊。」說著便快步向門口走去。
來到府門外,早有一輛朱漆紅木鏤金花版的軺車在門外等候,周天麟來到車旁,伸手要扶蝶舞,蝶舞略一猶豫,才伸手搭上周天麟寬厚的手掌。
一抹暖意浮上周天麟的眼底,冷冽的嘴角微微上揚,綻放出一抹魅惑人心的笑意。
蝶舞有一絲目眩,心道,「如若這十多年來,他若願意為任意女子露出這樣攝人心魄的笑容來,又豈會孤獨至今?也正因為他從不對他人如此笑過,也才省了多少女子心傷吧。」
蝶舞正在沉思,周天麟輕聲喚道︰「王妃在想什麼?這般入迷?」
蝶舞趕忙收起了思緒,面色平靜如水,繞過周天麟坐進了車里。
車里果然準備了些精致小食和粥品,蝶舞這才覺得餓了,用了兩碗清粥,方才覺得頭暈好了些。
周天麟看到蝶舞停了碗筷,柔聲問道︰「再用些可好?」
蝶舞搖搖頭,「飽了!」
周天麟這才給她斟上一杯濃茶,又取出一個小巧的銀唾壺擺在桌上,囑咐道︰「漱漱口便好,不要喝進去了,剛用過飯,喝茶傷胃。」
蝶舞依舊不語,只用茶漱了口。
瀚王府離皇宮本就不遠,蝶舞剛剛放下茶杯,馬車就停了,這時就有內侍在車旁朗聲道︰「王爺,娘娘,延喜門到了。」
延喜門是皇城東門,周天麟先下了馬車,又扶著蝶舞下了車,兩人一起,趁著夜色向太廟走去。」
夜色中的皇宮廳殿樓閣,崢嶸軒峻,蔚為壯麗。夜幕中依然可見金虯伏于棟下,玉獸蹲于殿旁,壁砌生光,瑣窗射日,工巧輝煌。
內侍在前領路,周天麟和蝶舞,一路來到了太廟。
浮雕盤龍雲海三層漢白玉的沙彌座,外挑的重檐,金絲楠木的朱紅漆柱,太廟在如藍緞的夜幕下愈顯宏偉。
殿內彩繪著香黃色的祥雲龍紋,莊嚴肅穆。前殿共有九間,周天麟和蝶舞只需叩拜太室歷代的先王靈位。
大周朝自建朝以來,綿延四百余年,共有九位皇帝。蝶舞隨著周天麟自開國太祖開始,依次三拜九叩,待叩拜到睿帝和周天麟的父皇,先帝昭宗皇帝時,蝶舞已經頭重腳輕,腳下如踩在雲彩上一樣,最後一次叩拜禮成,蝶舞剛要站起,就覺得膝蓋一軟,就要向前撲倒。
周天麟一直掛念蝶舞,早就見她臉色煞白,額角沁汗,心痛不已,怎奈太廟拜祖,何等大事,由不得他說不,只得強忍著。這時見蝶舞不支,趕忙快步將她扶住,太廟內不能私語,周天麟只能灼灼看著蝶舞,眼中全是關切之色。
蝶舞略站了站,才覺得意識漸漸恢復,轉頭看著周天麟,微微點頭,示意無礙了,周天麟這才慢慢放手。
兩人這才慢慢走出了太廟。周天麟向身邊的內侍低聲吩咐了些什麼,不一會兒,一個四人抬的軟輿停在了蝶舞面前。
蝶舞疑惑的看向周天麟,見他微微笑道︰「坐上去吧。」
蝶舞一驚,趕忙拒絕︰「這如何使得?成何體統?斷不能坐的!」
周天麟沉聲道︰「你身子不好,這里離紫宸殿還遠,你放心,無人會怪罪于你。」
蝶舞正色道︰「臣妾剛嫁與王爺,便要違祖宗家法,王爺又是聖上最倚重之人,先前因為臣妾已經讓眾人對王爺有了微辭,現在若如此,只怕不光對王爺不好,更會以為臣妾有失婦德。不過些許幾步路,臣妾能走下來。」
原來,在大周朝,除了太後皇帝和皇後,其余人是不能坐人力轎輿的,而宮內不能有牲畜入內,所以無論誰,進宮都只能步行面聖。
如今蝶舞若是坐了上去,那便是皇後才有的大禮,她若是比作皇後,那周天麟呢?
蝶舞心底一凜,越發拒辭。
看到蝶舞這般拒絕,周圍跟隨的侍從禮官臉上都有一絲贊許之色,周天麟怎能不知蝶舞是因為顧及他的名聲,不禁心中動容,揮手讓軟輿退下,柔聲道︰「那你辛苦了。」
蝶舞低垂著頭,依舊謙恭,淡淡道︰「王爺客氣了,這本就是臣妾該守的規矩。」
蝶舞說完便跟隨內侍像紫宸殿走去。周天麟剛有些暖意的心霎時又像跌進了谷底。只得快步來到蝶舞身側,和她一路前行,小心照顧。
紫宸殿內,睿帝與皇後董氏已在殿上等候,蝶舞和周天麟上前行了君臣大禮,睿帝賜座,又行了封賞,賜了一對鏨金蓮紋金瓖和田羊脂玉如意,五十對龍鳳呈祥金子,百匹蜀錦,百匹越羅,百匹煙羅,百匹天絲。
皇後董氏也賜了蝶舞一對赤金嵌珍珠手鐲,一塊龍鳳呈祥白玉佩,四對兒金累絲雙鳳戲珠金釵,四對兒鎏金掐絲攢珠金步搖。
行完了封賞,睿帝這才道︰「瀚王妃辛苦了,還要隨皇弟去赴安西大都護職,朕的弟弟,一直孤苦,少人照料,以後就有勞王妃了。」
蝶舞趕忙站起回話,「瀚王殿下是臣妾的夫君,臣妾自當盡心服侍,請聖上放心。」
看來周天麟勢必要帶自己去西域了,以後只怕要與爹爹娘親兩地分離,再見不知何年何月了。蝶舞心里難過起來。
周天麟趕忙道︰「西域苦寒之地,原本不該帶王妃前去,只是恐怕若此時一別,再見遙遙無期,才願王妃能同行,臣弟也會好好照顧王妃的。承蒙皇兄成全。」
睿帝笑道︰「看見你夫妻二人相敬如賓,朕也就放心了。」
睿帝和周天麟的母後早已歿去,但也有一些太妃長輩需要拜見,只是周天麟不用同去,蝶舞隨著宮里的嬤嬤,到了後宮,已有五位年長的老太妃端坐在殿內等候。
蝶舞進了殿內,先是呈上了自己準備的禮物,自己繡制的煙羅團扇,繡樣都是蝶舞繪制的前世的時尚花樣。
老太妃們自然沒有見過,十分新奇,愛不釋手,也紛紛給蝶舞回了禮,都是些金釵玉佩,倒也精致。
蝶舞又陪著老太妃們說了會兒話,這才起身告辭。
蝶舞出了後宮,周天麟依舊在紫宸殿外等候,接到了蝶舞,柔聲問道︰「都見過了?可還順利?」
蝶舞淡淡道︰「有五位太妃娘娘,都見過了,歡歡喜喜的,還算順利。」
周天麟道︰「那就好,可以回家了。」
蝶舞並無一點欣喜,問道︰「明日一早就要出發麼?」
「早已收拾停當,若不是為了成親之事,早該動身了。」
蝶舞皺眉,強忍住心里想要回去看看父母的話,誰成想昨日出嫁,和父母再見竟是遙遙無期。蝶舞心里滿是傷感,一路都愈加沉默。
軺車一路前行,蝶舞透過車子的紗羅,落寞的向外看著,眼看到了瀚王府,車子仍舊不減速,蝶舞心中奇怪,不知周天麟要帶自己去何處。
又走了一小會兒,車子卻往家里的方向走去,蝶舞心中又驚又喜,轉頭看向周天麟,卻見他臉上全是寵溺的笑。
果然,車子停住,正是在蝶舞的家門口。蝶舞難掩心中喜悅,顫聲問道︰「今日回家,可有不妥?」
周天麟笑道︰「你我明日遠行,不能行回門之禮,今日回家與父母作別,也不為過。」
蝶舞這才輕聲道了聲謝,迫不及待的走下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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