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萱極為怕癢,笑聲早就漾在了室內,漾在了安靜的夜晚。趕緊求饒,銘章突然停住,那如深潭的眼楮一直緊緊地鎖著她,許久許久,才听他十分柔和地說,「我不管他天下有幾個卓文君,我只要你!」
他的聲音如同棉花糖一般,含在嘴里一點一點地融化,甜蜜溢在唇齒間。又如無比純淨潔白的棉絮攏在心間,將人裹得暖暖的。
瑾萱滿心甜蜜,微微一笑,他那張輪廓分明的臉就印在自己的心上,這樣的夜晚,仿佛做夢一般。
她眼中帶著迷離,喃喃地問,「為什麼是我?」
他朝她臉頰輕輕一吻,附在耳畔說道,「我想應該是這輩子注定的吧!」是啊,他一輩子都回答不完,只是沒想到他的這輩子竟然這樣短。
那些東西觸動他心底那最柔軟的地方,所有的記憶都在壓迫著他,讓他難以呼吸。
銘章不禁一陣大咳,感覺就像要將五髒六腑全都咳出來一樣。他一個人孤零零地死了倒也罷,但往後瑾萱一個人該怎麼辦,不,他不能這麼自私。
他從不畏生死,但自從遇見了她,他就開始擔心了,擔心看不見她,擔心哪一天失去她。
每一件事對他來說都是那樣唾手可得,可是不管他有多大的能耐,他卻與命運抗爭不了。
他以前總認為最難過不就一死百了,但現在竟然連死都這麼難受。
他從來不知道心抽痛到了極致會沒了感覺,只剩下一副軀殼,陷入一個虛無的境地之中。那顆心不知道掛在那里,空蕩蕩的感覺不到,隨風左右亂晃。
他拿著那張紙,手里瞬間沒有了溫度,眼里也沒有了任何光彩。
他抬手推門,只覺得那手如千斤般重,一時舉不起來。窗外的玻璃反射著太陽光,隱隱約約藏著奪目的光彩,讓人迷惘,怔怔地注視著,仿佛看見上面蒙著一層煙霞般的霧靄。
他站在門口許久,耳畔仿佛听到山風呼嘯的聲音,滾滾地從耳邊呼啦過去。
他好像置身在一個幽谷里,外面的一切早就與他無關了。過了半晌,銘章終于推門走進臥室,見瑾萱躺在床上,他一步一步地向她靠近。
他仿佛听見自己腳底下傳來震天的響聲,然而,實際上卻一點聲音也沒有。銘章就在她身旁坐下,幾日下來,銘章知道痛苦的何止他一人,瑾萱已經瘦得只剩下一副骨頭了。
望著那瘦弱的身軀,銘章竟然沒有勇氣去看她的模樣,他怕自己再看一眼,無限的愧疚會使他失去理智,做出什麼瘋狂的事情來。
他對她是愛,是寵,是憐,是疼,還有無數說不清的情感,這樣的情感夾雜在一起折磨著他,令他突然間恨她,恨她讓自己那麼愛她。
銘章終是忍不住看她一眼,這也許就是最後一眼了,他說什麼也不能錯過了。
瑾萱即使睡著,她還是眉頭緊鎖,這些日子,她到底忍受了多少,她會如此痛苦,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他是罪人,罪無可恕。
銘章的手無力地顫抖著,心也不由地跟著抽搐。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她就這樣睡著,或許就不會那麼痛苦了。
瑾萱一連好幾天都失眠,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屋內黑乎乎的,卻隱約見著一個人影端坐在沙發上。瑾萱看不清模樣,她以為是幻影,但還是輕輕地喚了聲銘章。
銘章坐在那里,心底震了一下,如同觸電一般通了全身,但從後面看好像是紋絲未動。沒有任何反應,瑾萱以為自己看錯了,嘴角不由地擠出一絲慘淡笑容。
她覺得自己是那麼可笑,銘章現在怎麼可能出現在自己的房里,那些不過是自己的幻覺罷了。她打開床頭的小燈,定楮一看,銘章果真坐在那里。淡白的光映在他的臉上,顯得十分慘白。
銘章目光黯淡,一直定格在某個空洞的地方。他緩緩地抬頭,燈光一點一點地融了上來,他的臉龐竟然十分詭異。
他好像被什麼東西附了身,一下子站了起來,瞬間走到了瑾萱的身邊。瑾萱愣愣地看著他,他僵硬的手伸了出來,似乎有些顫抖,瑾萱一眼就看見寫在那紙上的字。
她的腦袋嗡了一聲,頓時一片空白。
屋內十分安靜,這樣的安靜一點一點地將她吞沒。她覺得眼前忽然裂開一道天塹,底下是萬丈深淵。只要她往前一步,就會跌了下去。
她緊緊地抓住銘章的手,希望他拉著自己往回走,可是就在此時,銘章抓著她的手突然間松開,她驚叫了一聲便掉了下去,聲音覆在深深的淵底。
她沒有害怕,沒有恐懼,只是突然間心髒停止了跳動。
她想這大概是夢吧,她還蜷縮在被窩里不肯動彈,等著這夢過一會兒自然沒了。銘章的聲音滑破夜的寂靜,也打碎了瑾萱的夢。「我打算跟曼柔結婚,所以……」
他咬著牙,從牙縫中擠出這幾個字,他的嘴唇在顫抖著,牙和牙之間摩擦發出細微的聲響,他也听得清清楚楚。
這幾個字,他已經反復了幾十遍,可有些事情,即使再怎麼練習,都是永遠做不好的。每一次練習都像在割自己的肉一樣疼痛,他現在已經剜得遍體鱗傷了。
就算是這樣,到了她面前,他還是說不出口。
瑾萱在床上沒了任何動靜,她的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靈動,死死地盯著那張紙。
突然間她掀開被子下了床,她仍懷疑自己在做噩夢,她想去模模眼前的銘章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是她的腳一觸地,冰冷的感覺從腳底傳了上來,一直往她的內心深處蔓延,瑾萱冷地倒吸了一口氣,她身體本來就虛弱,還沒來得及站穩就不由地打了個趔趄。
銘章本能地伸出手,可是他的手懸在了半空中。瑾萱眼睜睜地看著那只手僵在那里,任由自己倒了下去,她撲在床沿,呆呆地看著那只手。
現實就那麼冷冰冰地擺在眼前,由不得質疑。「為什麼,為什麼?」
她不相信地搖頭,一個勁地搖頭,他們當初那麼相愛,而今為何到了這般地步,難道就是為了一個上官曼柔?到底是為什麼,為了什麼。
她想不通,想了幾天幾夜也想不通,但她仍是愛他的,她哀求地說,「銘章,你要我回去,我回去就是了。我回平昌等你,我回平昌就是了!」
說話的時候,眼淚禁不住簌簌地流了下來。她妥協了,她不再倔強了,她只想留在他的身邊。
滾燙的淚水如同滴落在銘章的心間,一點一點地滲進心里。他死死咬著牙,手一寸一寸地捏緊,逼自己不要去听她的話,他只怕下一秒承受不住,一切就會功虧一簣。
他 得轉身,快步往門外走。瑾萱奮不顧身地朝他撲去,從背後緊緊地將他箍住,幾乎用盡自己全身的力氣,「不,這不是真的。」
銘章全身顫抖著,眼淚無聲無息地滑落。
他好像被凌遲著,一片一片地剮著,痛到快要死掉。他的指尖微微地動著,突然很想反身將她抱著,哪怕自己就立即死去他也無怨無悔。
可是就在這瞬間,肺部一陣陣沉悶,他又撐不住劇烈地咳嗽了起來。他覺得口腔內有一股血腥的味道,原來他剛剛已經將自己的內唇咬破了。
他的喉嚨里好像堵了巨石一樣,終于橫下心來,一點一點地掰開她的手,一點一點地將她和自己分離開。在最後一秒,他奪門而去。他不是無情地將她拋棄,而是狼狽地逃開。
瑾萱雙手失了力,重重地往下垂。她呆在那里,空洞地看著一切。四周陷入了黑暗,如同一個深深的泥沼,陷進去便無法逃月兌。這是一場夢,一場醒不來的夢。
她愛他,愛得那樣刻骨,愛到願意和他一起生死。她之所以這麼愛他,是因為他也是這樣愛著她。他可以不顧自己的安危救她,那一幕恍如昨日。
瑾萱听到門外有動靜,不由地往里面蜷縮,此時的她已經是全身冰冷。門被打開了,透出一道光來。瑾萱連頭都不敢抬,懼怕地往里縮。
銘章就站在門口,瞧見她那樣子,心里一陣起伏,化為無限的柔情,喃喃地喊了一聲「瑾萱」,便沖了進去。瑾萱听到他的聲音,以為是夢,可是這夢又是那麼真切。
他跑過來,將瑾萱的繩子解開,瑾萱睜大眼眸,直到此刻,瑾萱才知道不是夢,都不是夢。她情不自禁地喊了一聲「銘章」,便再也忍不住,決堤的眼淚簌簌地往下落。
她做夢也沒想到銘章會來救她,她做夢也不敢想。可是眼前的人,明明就不是夢。她嗚嗚地哭了起來,將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與懼怕,全都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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