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日落一點點的消逝在皇城那高高的朱牆外,琉璃漆刷的屋檐在余暉中綻放出鍍金的光彩。那金邊卻在無限的時間里慢慢逝去,就像將死之人在回光返照後越來越虛弱一樣,漸漸地,連最後一抹金色也消失了,我對著空蕩蕩的天際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趙匡胤看著我單薄的背影,幾次想上前攬著我,卻最終沒能鼓起勇氣邁出那簡單的三步,再听見我的嘆息聲後,他眼中的光亮也隨著落日的下沉而渙散。終于他再一次提起氣想要邁出第一步,只是抬腳的瞬間,注視我背影的視線冷不丁的撞上了我的回眸。
「我累了,想回去了。」。「好,朕陪你回去。」。他上前兩步等著我邁出最後一步,突然間我發現趙匡胤或者趙光義都不曾變,唯一變的是我。我沒有資格去怪任何人,這樣的結果全是我自己尋來的,我失去爹爹,失去了娘親,還失去了一個孩子。眼前這個人卻是我有限生命里存在的意義,從前是恨,現在是愛。
南有?湍荊?鶿?累之。樂只君子,福履綏之。
南有?湍荊?鶿?荒之。樂只君子,福履將之。
南有?湍荊?鶿?縈之。樂只君子,福履成之。
我認定他了,至于趙光義,我從不認為他是好人,也絕不相信他。
晚上趙匡胤陪著我用了飯後,沒有多做停留就走了。我送他到宮門外,在他登上步輦的那一刻對他道︰「我守著一個人,卻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麼。」。「朕會等你。」。他淡淡的笑著看著我,一個淺淺的酒窩掛在臉頰上。我點了點頭,目送他離開。
我望著長長的甬道,直到完全看不見步輦,夜涼如水,我心如止水。♀
芝蘭再次出現時整個人猶如卸下千斤重的擔子一般,我知道她是願意留下的,她會忠心待我我也會真心待她。紅燭燈芯沾到了蠟,發出一聲悶響,我和她同時看向紅燭,最後都會心一笑起來。
這一日我心累極,輾轉翻覆仍舊睡不著。忽然想起我曾懷過的孩子,過去了這個麼久,可我卻連一次為他哀傷都沒有,想著想著便再也躺不下去了,起身披過一件外衣,走到書桌前。申蘭貓著頭從簾子外面探進來,看到我起身忙上前點亮了蠟燭道︰「娘娘睡不著了麼?是要看書麼?」。我指了指硯台道︰「幫我磨墨。」。申蘭沒再說話,專心的磨著墨。我拿起狼毫筆,沾了墨在空白的宣紙上駐足了良久,千頭萬緒卻不知該如何提筆了。申蘭差異的看著我,忽然「呀」了一聲,我回神看向她時,她看著宣紙道︰「墨汁滴上去了,奴婢幫娘娘再換一張吧。」。我擺了擺手,就著那點墨汁緩緩的下筆寫著︰
吾兮子兮,知之少焉。心之憂矣,曷維其已!
吾兮子兮,去之久矣。心之憂矣,曷維其亡!
吾兮子兮,幽怨不兮。我思孩提,愧不言兮!
念兮思兮,神不得緒。我思亡兒,來生福祿!
寫完後我又看了看,叫申蘭去端個火盆進來,將悼詞燒了。申蘭打開窗戶讓屋里的煙好散出去,一陣夜風吹來進來,帶走了幾縷青煙,我喉頭哽咽了起來,眼楮也濕漉漉的。合著衣衫就躺倒床上,接著月光,看著煙霧裊裊的一室。
三日之期剛到,李牧就來請平安脈,我特意留了芝蘭在屋里。♀李牧有板有眼的給我講著他在書中看到的方法,針灸確實是刺激神經最快的方法,但李牧的意思是這樣的方法卻有著不可預估的後遺癥。
「微臣並無十足的把握,還請娘娘三思。」。李牧誠懇的道。我笑言︰「怕什麼?本宮都不怕,你還怕耽罪名不成。你只管用你的法子治就是了,成與不成本宮都不會叫人牽連到你。」。李牧鄭重的磕了個頭道︰「娘娘對微臣有知遇之恩,微臣不是怕自個烏沙不保,是怕萬一微臣施針的準頭有了錯會累了娘娘。」。我還沒開口,芝蘭就著急道︰「可否找他人試針?」。我看向芝蘭再看向李牧,李牧眼珠子一轉道︰「這樣最好。」。芝蘭有些激動的轉向我,跪了下來道︰「奴婢願為娘娘試針。」。我伸手扶她起身,「你先起來。李大人,試針之人可會留下什麼病癥?」。「不瞞娘娘和姑娘,試針若能掌握了準頭和力度自然是無恙,但若失了其中一樣,試針之人重則精神錯亂,輕則精神不濟,但無論是那種都是不治之癥。」。
我留下芝蘭是有意試探她,不過今天的表現已經夠了,我也不需要她和申蘭在為我做什麼了,我對李牧道︰「大人何時可以施針?」。「如娘娘決定施針,那麼微臣需要為娘娘開一劑方子,這幾日服用,用來活血,凝神。待娘娘喝上半月便可。」。「娘娘,奴婢。」。「一切都按李大人的意思去做。試針之事,不用再提了。」。芝蘭咬著唇,低著頭,李牧起身告退。
我對著遲遲不肯離去的芝蘭道︰「我說過,有我一日便會保你們一日,又豈會舍你們去做那些要命的事。」。「娘娘,奴婢心甘情願。」。「我知道你是心甘情願就夠了。快去弄些吃的吧,我都餓了。」。芝蘭欠了欠身就出去了。
用了飯後看被屋里的爐子燻得有些頭沉,看著外面陽光明媚的,就叫上申蘭和芝蘭一同出去走走。行到御花園,才發現不知何時,光禿禿的樹干上開始冒芽孢,春天真的來了。我伸手去觸踫那些蓉蓉的小細毛,心里覺得癢癢的。
「娘娘安好。」一個人影出現在樹後,是趙匡胤身邊的內侍。我略微的點了點頭,「陛下在前面的鯽魚池,特吩咐奴才過來請娘娘過去。」。我抬頭看到鯽魚池上的石橋上立著個人,遠遠的,他好像在笑,我也笑著看著他。
兩日未見了,我自己也說不明白自己是盼著他來還是怕他來,當看到他遺世**的于我遙遙相望,這一幕好熟悉,仿佛夢里見過,亦或者這就是我所期盼的吧。
走過去了才發現,他不是一個人再此,身後還有幾個合宮夜宴時見過的大臣。他沒多說,拉著我的手查看我是否凍著了,他拉過我手的一瞬間,我和他都笑了。「陛下的手這樣涼,是要拿青青的手當暖爐使麼?」。他微微瞪了我一眼,「朕暖了你這麼久,也該你暖朕一次。」。只是一句打趣的話,可我听來心里卻是「咯 」一下,像是有什麼東西給敲了一下。我打開雙手合攏了他的雙手,不住的朝手心哈著熱氣。
身旁的人不知何時都退了下去,我听到他輕微的笑聲,剛要抬頭去看他時,又听見他很嚴肅的說︰「別動。」。我呆呆的不敢再抬頭,也不敢出聲。隔了須臾,才覺得眉間一片冰涼傳遍全身。
「想明白了麼?」。我依舊低著頭,抿著嘴點了點頭。「那為何守著那人?」。我抬眼笑看著他,他也是一臉狐笑的看著我。我伸過頭倚在他的肩上,低目看著我們握在一起的雙手。半個月後我就要恢復全部的記憶了,那是我的過去,好與不好我都要接受。或許這一覺醒來我會發現我還是恨他,他真的是我的殺父仇人,我和他不能共存,到了那一步我想我會選擇離開吧。但那是半個月後的事,現在我和他還是可以相擁,說的甜言蜜語,這就是我守著他的原因。
趙匡胤依舊送我回宮,但沒有進宮門就離去了。他說年初有許多事要處理,等過了這些日子他就可以每天陪我了。我點著頭道︰「陛下要以社稷為重,青青一直會在著**中等陛下,若陛下忙,見不了青青,那青青就去見陛下。」。他爽朗的笑了起來,「好。」。
後面的日子過得很輕松,李牧開的藥方子喝了幾日就感覺到身上變化,都說春困秋乏,可我這幾日卻沒有一絲倦意,人也活泛很多。和趙匡胤的心結去了,身心也很舒暢,唯一不待見的就是偶爾會在某個角落里看見王永,但我不願再去和趙光義有瓜葛,所以看見了也只當沒看見,掃過一眼就離去,幾次之後我也再沒瞧到了王永。
趙匡胤真的很忙,忙到時常不能出大殿。我心里盼著天天見他,總有一種時日不多的感覺,很是奇怪。于是每日都會帶著些茶點去看他,有時還會一日去兩次。每次去他都是安安靜靜的批著折子,見我來了,忙里抽空的笑看著我,然後又埋頭看折子。我放下茶點後,會坐在暖榻上靜靜的陪他看會書,然後等他有事了就離開。
「已是正月十四了,明天就是上元節。」。他淡淡的說著。我看著書,回「嗯」了一聲。他一手拿著朱砂筆一手翻著折子,「古書上教人說的都是人月兩團圓。」。我再也看不進去了,憋著笑疑聲道︰「嗯?」。他沒好氣的白了我一眼,「榆木。」。「嗯。」。「你嗯什麼?」。「書里說人月兩團圓。青青在想,和陛下人月團圓的女子會是誰呢?**的姊妹可都盼著呢。」。他剛要開口,又換成一口嘆氣。我放下書拖著腮看向他道︰「青青又想,不管是誰,她們要是團圓了,青青就不能團圓了。」。他裝著很悠閑的繼續看著折子,眼里卻是流露著笑意。
我起身跪安道︰「時候不早了,青青先告退了。」。說完一溜煙的就出了大殿。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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