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恆倚靠在窗邊,眼望沉沉夜色,不知在想些什麼!他那狹長的影子倒映著燭火斜在地上,顯得格外單薄寂寥。沈莫推開屋門,就見著這副景象,不覺有些奇怪︰「你怎麼不好生躺著?王主不叫你起來的!」
葉恆听見是他,回過頭來,唇角略略牽起。卻是直接問道︰「蘆城已經被圍住了麼?」
「嗯!」沈莫立時皺緊了眉頭︰「玄龍與連雲寨動作很快!」
葉恆一手扶著窗稜,身軀微顫,輕聲又問︰「王主可是讓你們放出風聲?說聶贏在此並不安分,與謝晴瑤勾連,明為聯兵攻城,暗有私情曖昧?」
沈莫剛在桌旁坐下,聞言一驚,猛然抬頭︰「你怎麼知道的?這是密令,趕在圍城之前剛剛才布置下去!」
葉恆深咳了幾聲,仍顯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紅暈︰「別這副表情死盯著人,我又不是什麼順風耳!」
沈莫心中狐疑︰難道是他猜出來的?當真聰明!怪不得英王常夸他有見識!又听葉恆似乎是在喃喃自語︰
「這些話傳到玄承蔭耳中,不知得等上多少天!至于她能信多少,更加不好預料。」
沈莫點點頭︰「王主也在憂慮此事!」模了模茶壺,感覺還是溫的,便自己倒了一杯來喝。「你叫我來何事?」
等了一會兒,不見葉恆說話。放下茶杯一看,見他沉默的盯著窗外,那空著的一手半露在袖外,卻是攥得死緊。
沈莫嘆了一口氣︰「別想這些了。戰事上王主自有安排。你且安心養傷,早日養好,才好早些回到她身邊效力。」言罷起身欲走,忽听葉恆說道︰
「沈兄留步!確有一事 不知能否助我?」
沈莫疑道︰「你說?」
葉恆微微側過頭︰「今夜,將我放出蘆城,去到玄龍大營!」
「啊?」沈莫大驚︰「你 」
「噓 」葉恆豎起食指放在唇邊,示意沈莫悄聲。「我想替王主作個說客,勸服聶贏!」
沈莫皺著眉頭︰「這可能麼?」
葉恆似乎笑了一下︰「王主一心想知道聶贏有何苦衷!下午顧崇在這里,他告訴我了 聶贏是想接近玄承蔭,伺機好報家仇!」
「他與玄承蔭有仇?」
「是!仇深似海!」葉恆說得堅定無比︰「內情頗多,王主知道!」見沈莫一臉迷惑,便又輕聲解釋︰
「沈兄你想,聶贏當初若逃出大司馬府,不過是隱姓埋名,流落他鄉。憑他一個閨閣男子,縱有些本領,身無權勢倚仗,如何能扳倒位高權重的玄承蔭,為聶府恢復家聲。若只是想著為姐姐報仇,行刺殺之事 那大司馬府警戒嚴密,玄承蔭身旁護衛林立,聶贏縱不惜命,又如何能近得身去?」
沈莫沉思片刻︰「這樣說來,他是忍辱負重,等待時機?」
葉恆微微一笑︰「就是如此!此番他獻計領軍,強攻蘆城,也不過是為了能立下一份功勞,博得玄承蔭信任,以後才易行事。」
「那 你打算怎麼說服聶贏?」
葉恆答道︰「我告訴他︰我家王主對他才能武功十分贊賞,有意招納。若他能棄暗投明,舍邪歸正 聶家的仇,紫胤為他報!」
「若他不肯呢?」
葉恆故作奇道︰「為何不肯?聶贏現在玄龍,不過大司馬府一個色奴,無所倚靠,受盡屈辱。想他堂堂一位世家少爺,竟落得這般田地,心中定是痛苦不堪。如今,有紫胤這樣的強國作後盾,有英王這般的明主肯招攬,他豈能不來攀附?
他若拿腔作勢,我便實話告訴他,英王早已將他看透。若還執迷不悟,冥頑不化,就將他心有二志之事告訴玄承蔭!何況用不了多久,他領兵出征,卻與連雲寨謝晴瑤借機密會,疑有私情的傳言就飄回了玄龍。試問,他還如何在軍中立足,如何在大司馬身邊承歡?怕是一回去就要被打殺了吧!
威逼利誘之下,該如何抉擇?以聶贏之智,怕不難分辨清楚吧?」
一席話听來頗具情理,沈莫不由點頭︰「聶贏若能主動請降,這蘆城之事可就容易了結了。他那份苦衷,你可稟告王主?」
「我氣力不足,往前頭去不便。明早沈兄代稟就是!」葉恆又是一陣咳嗽,慢慢坐回了榻上。
沈莫看著他,疑惑的問道︰「你為何不請令而行,偏要私下做這件事?」
葉恆苦笑一聲︰「我若當堂請令,王主可會允我前去?」
沈莫細細一想,也是微微搖頭︰「應該不會,你現在還傷著,她舍不得讓你冒險!」
葉恆眸光一沉,不知想到什麼,沉默半晌,才又笑道︰「蘆城現在正是用人之際,我卻每日臥床,一無用處,實在心里著急。還請沈兄助我。」
沈莫嘆道︰「你何必這樣逞強?王主也沒怪你!」
葉恆笑得愈發苦澀︰「沈兄!如今並非小弟逞能好勝,實是情勢所逼,不得不如此。」見沈莫一臉不解,只得再說明白一些︰
「咱們一起隨王主來蘆城解圍,剛到之日,你便橫戟躍馬,戰于聶贏,為我軍挽回了頹勢。之後與董統領巡城,又能堪破玄龍詭計,力保城門不失。聚秀亭千鈞一刻,你帶來兵刃馬匹,助王主殺月兌重圍,安然回返。這樁樁件件,你做得都是不同凡響,令人欽佩。可是反觀小弟
我看守顧崇卻擅離職守,令他陷于火中,致使王主冒險去救,灼傷背膀。其後,蒙她不棄,仍信任有加,攜我赴聚秀亭之約,可我又大意中毒,累她再受劍創。前夜一戰,若無我拖累,只怕王主早已擒住聶贏,哪還有今日危局,坐困愁城?
這些事說出來,任哪一件,我不是犯下死罪!暗府問責之期將至,我心中著實惶懼!」
沈莫眼帶同情︰「這 並非都是你的錯!」
葉恆淒然一笑︰「我一個當奴才的,遇事兒讓主子護在身前,攔槍擋箭,灌血喂藥 怎麼不愧疚?暗衛這般無用的,怕我在大胤是第一個了。」
沈莫深嘆一氣︰「阿恆 可你這樣背主行事,也是不妥。」
葉恆抿抿薄唇︰「我若再不能立下一樁功勞,王主雖不以為意,暗府督察豈能饒我?性命攸關,沈兄 只有解了蘆城之圍,我方能留下一口氣。之後還有機會向王主請罪!
若像現在這般,我內力受禁,被她當作病人,養在後院,既不能持劍護持左右,也不能奮勇守城御敵。主上留我還有何用?我不是一點指望也沒有了麼?」
沈莫盯著他看了半晌,忽而拍案而起︰「好吧!我幫你這次 何時出發?」
葉恆躬身一揖︰「多謝!現在就動身吧!」
「現在 」沈莫又生出一絲猶豫︰「你還這般虛弱,怎麼經得起 」
葉恆擺手打斷他的話︰「我已無大礙!」
沈莫又想到一事,頗不放心︰「要是沒尋到聶贏的男軍,你被李季的人發現,怎麼辦?」
葉恆蹙了蹙眉頭︰「我會小心行事!若有萬一,我以死報國就是,也算還了王主的恩情!」
「阿恆!別說這樣的喪氣話。」
葉恆展眉一笑︰「是!我失言了。」瞄瞄窗外天色,不想再拖延,便又說道︰「沈兄平日寡語,今夜與我聊了許久,這般撫慰,小弟著實感激!」
沈莫看了他一眼,慢慢答道︰「物傷其類!」
葉恆眼圈一紅,趕緊低頭掩住︰「王主若有怪罪,沈兄你 」
「不怕 我擔著就是!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葉恆暗自斂去眸中水意,輕輕拉住沈莫︰「沈兄!還有一句話 王主仁慈寬厚,是位難得的好主上,以前我不知道,妄自驕傲,隨便猜忌,總惹她不快!沈兄明睿,莫要學我 」
沈莫深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葉恆緩緩放手,自嘲一笑︰「這次我又違令行事,不知她會怎樣生氣!等我回來,以後一定事事皆听從于她。再不自以為是!」
沈莫拍了拍他的臂膀︰「回來再說吧!已近三更,咱們速行!」
一邊扶住葉恆,輕輕一縱,已掠出屋外。
葉恆偷眼一望,但見夜色深沉,漆黑一片,風寒刺骨。心中對沈莫頗感抱歉︰沈兄,你真是個實在人!我一番說辭,你便信了。王主說你看不住顧崇,果然如是。此時若有他在,我哪能這般輕易的走出蘆城。
方要上馬,又朝主屋方向遙遙一望,那里仍飄忽著幾盞燈火,明暗不定,想是雲瞳仍在處理軍務,並未安歇。葉恆眸中泛起一絲溫柔,瞬間又變作了決絕︰「王主!你且安心。你有何心願,我必為你做到。哪怕 此命不保,此身難歸 」
顧崇被鎖在牢中,鼻中頻癢,他欲抬手揉一揉,方一動作,便扯動了鎖鏈。靜夜深牢響起一片稀里嘩啦之聲。
旁邊小西問道︰「顧哥哥,你怎麼了?」
顧崇聞言苦笑道︰「沒怎麼!你還沒睡?」
小西抽抽鼻子︰「怎麼睡得著!剛才你屋里那張床又寬又大,被子也是又香又軟。我睡得舒服,正夢見坐上了紅頂的轎子!也不知怎麼就被人揪到這麼個鬼地方來了。」
顧崇撲哧一笑︰「做夢出嫁?嫁給誰了?還是紫雲瞳麼?」
小西撅起小嘴,咕噥道︰「不知道,還沒看見新娘的面呢!顧哥哥,你怎麼惹著她了,把咱們關到這兒來了!鐐銬這麼沉,泥地這麼硬,硌死我了。」
「哼!」顧崇冷笑兩聲︰「別怕!等以後我出去了,恢復功力,一定也不讓她好過。」
小西打了一個大哈欠,說是不睡,才翻個身,已經又進入了夢鄉。
因著紫雲瞳囑咐不許難為,這牢中倒剩給他們兩床被子。顧崇听他呼吸已勻,連忙幫他把被子蓋上。又想地牢濕冷,這孩子弱小,莫要著涼,就把自己身邊這一床也搭在他身上。
顧崇靠在小西身邊,擁著那件大毛披風,上手一模,竟然是紫貂的,便順著那軟滑的皮毛輕輕捋著。一時想起紫雲瞳,情不自禁的,手便撫上唇瓣,滑過喉結,在胸前停了一停,又向下拂去,記得大腿內側留著兩行細淺的牙印,暗中一模,已然退去了,那里肌膚光滑如新,心中略感惝恍。忽覺腕子處一陣發疼,卻是被那鐵鎖卡得紅腫熱痛,這才回過神來,暗自罵道︰
紫雲瞳啊紫雲瞳,你這變臉比翻書還快,隨意就欺負人!你輕薄我,禁錮我,嚇唬我 難道我就任你白欺負、白輕薄、白禁錮、白嚇唬了不成?這一筆筆債,我日後全都要向你討回來。一邊想著,手下狠狠揪了揪那披風上的細毛,便仿佛掐著那人的皮肉一般。
一時閉著眼楮又想︰她真的要用那法子去勝聶贏麼?若是計成,聶贏可有得苦吃了 可若勝不了聶贏,她又該如何自處!想來想去,沒個好計較,轉而嗔道︰她與聶贏怎麼死斗,卻與我何干?等拿到那把鑰匙,我就遠走高飛,從此山高海闊,何等逍遙自在!到那時若仍有心情,便回來報復報復這個可惡的女人,那才叫痛快。
左思右想,困意襲來,便將大毛衣服往身上拽緊,朦朧睡去,腦中還留著紫雲瞳的俏麗模樣,但見她被氣的七竅生煙,點指著自己又惱怒又無奈的喊著︰叫你顧小親親,成了吧?
顧小親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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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崇嘴角一彎,已沉沉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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