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雲瞳月兌口問道︰「是什麼人把他劫走了?」
監頭一時語塞。小西抬起淚眼,對著紫雲瞳說道︰「昨天半夜,顧哥哥拍醒我,跟我說他要走了,暫時不能帶著我。我問他要去哪里,他也不答,點了我的穴道,我就昏睡過去了。醒來還只道是個噩夢呢,誰知他人真的不見了。」
哪里是被人劫走,分明是自行離去。
雲瞳眸光倏的冷了下來。盛夏都有些不敢再看她神色,趕緊幫著問道︰「他臨走之時,可還說過些什麼!」
小西搖搖頭。一會兒又添上了兩句︰「我看他說要走的時候挺高興的……誰願意住在這里……」
雲瞳一下僵住,臉色難看之極。盛夏在心中嘆道︰王主遇上的都是些什麼人!這個顧崇陷身火海,不是王主舍身去救,哪還留得命在?便是將他暫置牢中,也是因為軍情急迫,無暇顧他,姑且為之。王主一早說了,等蘆城之圍解去,便放他離開。他一個來偷東西的俘虜,得王主這般對待,竟一點不念這些恩情,一語不留,說走便走,當真無情已極……
監頭頻頻磕頭,口中不停聲的請罪︰「小的們監守不利,請您責罰。」
雲瞳掐指細算,可不已到了整月之期,那小鬼兒一刻也不耽誤,竟然不告而別,自己還惦著他怕是被人劫去,真是可笑之極。雲瞳止住監頭︰「出去吧!他恢復了內力,你們攔擋不住。」
「是!」監頭心中一松,剛要離去,又想起一事,急忙雙手捧過一物,奉與雲瞳︰「牢中地上還扔著這個。小的見是名貴之物,不敢擅專。」
雲瞳定楮一瞧,正是自己給顧崇御寒的那件紫貂披風,還不及說話,就听小西在旁「咦」了一聲︰「這不是你送給顧哥哥的,他一直蓋了睡覺,說暖和得緊。怎麼這會兒不要了?」
謝晴瑤急忙喝道︰「小西!閉嘴!」
葉恆禁不住也略略回頭,向那披風看了一眼。屋中眾人皆不敢再言語,包括盛夏在內都是垂頭屏息,只有韓越端坐一旁,仍在閑適喝茶。小西不明所以,見雲瞳眸光如霜刀雪劍,森寒凌厲之極,也有些害怕,瑟縮著向謝晴瑤身旁挪了挪。
雲瞳忍了半天,仍覺怒氣一陣陣沖上頭頂,一拍桌案喝道︰「還拿來干什麼?給我扔出去!」
那監頭額角後背冷汗涔涔,嚇得幾乎爬不起來。
「誒?別價兒啊!」謝晴瑤一個沒拉住,小西又跳了出來。「顧哥哥說英王送他的可是好東西,扔了多可惜啊!」說著跑過來,一把搶過披風,回頭見眾人瞪著自己,都是一副同情傻子的表情,沈莫不忍心的蹙了蹙眉,遞過一個眼色來︰還不快把那東西丟開!你找死麼!
小西一頓,把披風死命抱進懷里,猶自朝紫雲瞳嘟囔道︰「你既然已經扔了,我撿回來,就是我的了!你還想再要回去麼?不帶這麼小氣的!」
眾人瞠目結舌,雲瞳也一時呆住。忽听韓越朗聲大笑︰「好孩子,對我的脾氣!來,到哥哥這里!」
眾人的目光剎時又轉向韓越,見他笑得眉眼都彎了起來,仿佛天邊一鉤新月。
謝晴瑤起身向雲瞳一揖,苦笑勸道︰「小西年幼,太不成個體統,回頭我教訓他!」
雲瞳被小西和韓越一鬧一笑,也緩下些戾氣,無奈擺擺手,隨他們去了。低頭再看葉恆,跪了這半日,身軀已經有些搖晃,卻還極力撐著。
雲瞳暗自嘆了一口氣,想起那日馬車中他說蘿卜白菜各有所愛,果然人心最是難于收拾。又想到離鳳,雖與自己**一度,仍是戀著赤司燁,一心求去。而聶贏更甚,半點不信自己會助他報仇,恢復家譽。再想想沈莫、顧崇,對自己都是棄如敝屣……
轉而又想︰自己還能活上幾年?不知有多少大事要辦。和男子之間還是少些糾纏為是!若有一人也如聶戰的正夫一般,痴情于己,等駕鶴西歸之日,豈不累他牽掛傷心。如今倒是正好……一時收斂情緒,自嘲一笑。便對座下說道︰「葉使!你說的理由本王拒絕不了!你想做些什麼……」眼光從他身上移開,語氣寡淡之極︰「隨便好了!」
葉恆心中一緊,抬眼來看,卻見雲瞳早已轉過頭去,不再理睬自己,剎時只覺胸月復之處血氣翻涌,一口腥甜已涌上喉頭,急忙伸手掩住。
雲瞳沒看見,沈莫卻瞧得清楚,不由心中大急。
「謝王主!」葉恆磕了三個頭,眼前暈芒一片。咬著牙想站起身來,沒等直起腰,「撲騰」一聲又摔倒在地。
眾人一聲驚呼,沈莫搶步上前扶住︰「你沒事吧?」手指搭上他腕脈,暗自輸入一股內力。
葉恆強笑著搖了搖頭,額角騰起了一層細汗,借那股內力使勁兒壓下血氣,低聲謝道︰「我無大礙,沈兄不必破費了……」
雲瞳回過頭,瞧了瞧葉恆蒼白如紙的面色,眉頭一皺,便叫盛夏︰「夏叔!此間之事已了!我急著趕回凰都!今夜便要啟程。葉使傷病在身,你陪他在此修養些時候吧!」
「是!」盛夏答道。
韓越問向小西︰「我得回凰都了,你願不願隨我同去?」
小西眨了眨眼楮︰「我自己騎不得馬……」
「我帶著你好了……」韓越不在乎的說道。「你陪我說話!」
雲瞳听得生氣,狠狠瞪來一眼。小西嚇得一縮頭,躲到了韓越背後。
雲瞳方要讓大家散去,自行準備,卻听葉恆垂首稟道︰「王主,奴才無須修養,請允同回凰都。」
「你……」沈莫一急,暗中掐了他一下。
雲瞳冷冷看來︰「怎麼,葉使又想違背本王之令?」
葉恆咬緊內唇,還不及答話,听謝晴瑤在旁嘆道︰「葉使,不要辜負英王心意!且好生靜養!侍奉你家王主的日子還長!你何必急在一時!」
葉恆迎向謝晴瑤關切的目光,抱歉一笑︰「謝小姐提點在下,在下感激不盡。只是,我身為暗衛,若不出外務,不能遠離主子左右。此是暗部鐵規……」
還未說完,就被韓越一聲冷嗤打斷。「英王身邊怎麼都是這種奴才,循規蹈矩,愚昧不堪。」
葉恆身軀一顫,倒退了兩步。沈莫怒目瞪來,氣不可遏。
韓越對著葉恆說道︰「你連傷帶病,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還拿什麼逞能?」
葉恆冷冷答道︰「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不勞韓少爺掛心!」
韓越奇道︰「你怎麼不識好歹?光講話硬氣有何用?你不照著鏡子自己瞧瞧,站都站不穩當,臉色白得像死人一樣。這副模樣,跟在主子身邊能做什麼?是仗劍激戰,還是隨軍沖殺?難道就只頂著個暗衛的頭餃,嚇唬人玩麼?」
雲瞳和韓越相處幾日,沒听他說話這般刻薄過,不覺眉頭大皺,低聲喊道︰「月郎!」
韓越反瞪回去︰「叫我作甚,我說得不對麼?那你說,他現在能干什麼?」
雲瞳被噎得一窒,旁邊謝晴瑤剛端起杯子喝水,一口嗆在喉嚨里,咳嗽陣陣。
月郎?葉恆深看了一眼雲瞳,又轉向韓越。「韓少爺能干什麼,我也能干什麼!」
「哦?」韓越不怒反笑︰「若有刺客前來,我能截住廝殺!你能麼?」
葉恆平靜答道︰「我能站在主子面前,為她擋槍攔箭!但有命在,絕不叫她受半點損傷!」
雲瞳心中一動,張了張口,又把話咽了回去。
「 !」韓越輕蔑一笑︰「說得好听!上次在聚秀亭,是誰肋下被聶贏的寶劍穿出了個窟窿?」
葉恆面色剎時變得慘白。人人都看出他身子在不停顫抖。沈莫暗嘆一聲,在後輕輕拽了拽了他衣襟。「阿恆,算了……」
葉恆瞪著韓越嘲笑的目光,一字一句說道︰「王主若有事,我絕不獨活!」
雲瞳一愣。卻听韓越不以為然的說道︰「每一帝王崩逝,她名下的暗衛盡皆殉葬。出賜暗衛生死以侍其主。到時你不想死,還不能夠呢!」
原來還是暗部的規矩!雲瞳眸子中剛亮起的光芒迅速黯沉了下去,再听他二人爭辯,只覺意興闌珊。便叫住韓越︰「月郎!別說了!大家也都下去準備吧!」
眾人喏喏應聲。忽見葉恆又跪在了地上,磕下一個頭去︰「王主!請允奴才所請!」
雲瞳只覺心中空空落落,著實不想與他再說此事。「別使性子了。你也下去吧!」
葉恆膝行了兩步,又磕下一個頭去,堅持說道︰「王主!請允奴才所請!」
雲瞳不想他如此執著,稍一怔愣,隨即瞪起眼楮︰「本王的話,你沒听見麼?下去!」
盛夏見雲瞳生了氣,急忙上前勸道︰「葉使,你總得先養好傷!王主是一番好意。」
葉恆卻是充耳不聞,再次俯身磕頭︰「王主!請允奴才所請!」
「放肆!」雲瞳猛地一拍桌案,厲聲問道︰「你想干什麼?別以為此戰你立下大功,我就舍不得處置你!」
葉恆把心一橫,揚眉說道︰「奴才一身一命,皆屬王主!王主想怎麼責罰處置,隨意就好!但奴才身為暗衛,便得盡忠職守,請王主允我所請!」
「你……」雲瞳勃然大怒,抬手一揮,將身側茶盅茶壺橫掃在地,發出一片「 里啪啦」的脆響。沈莫拽著葉恆偏身一躲,仍是慢了一步,葉恆耳下肌膚被碎瓷割出幾道血痕。
「王主息怒!」盛夏顧不得一地狼藉,就跪在了瓦瓷之上。「葉使現如今受不得刑罰,王主但有懲戒,還是稍緩再行!」
屋中僕從烏壓壓跪下一片,也隨著喊道︰「王主息怒!王主息怒!」
沈莫忽然想起一事,趕緊上前跪在盛夏身旁,俯身叩頭︰「王主!就帶葉使同返凰都吧!他飲過漪瀾草湯,又中了閉雲香,現在傷後帶病,虛弱不堪。若那藥癮提前發作,該如何是好?回程之路雖辛苦,但有奴才在旁,總可照拂一二。若留在蘆城,只怕他性命難保。」
一言提醒了雲瞳。听夏叔說過,戒除藥癮的過程痛苦難當,人如瘋魔,九死一生。自己若不在旁守護,憑阿恆現在的身體如何能挨得過去?這般想著,心中已改了主意。又見盛夏和沈莫都跪在碎瓷之上,膝下隱隱已有血跡滲出,連忙上前扶起。耳邊又听謝晴瑤溫言勸道︰「難得葉使一片忠心,不顧傷患病痛,只求守在主子身邊!王主就答應了吧!」
天剛薄暮,盛夏已率一隊親衛戎裝整齊,等候在外,見雲瞳出來,便上前稟道︰「王主,已聯系到了十二!」
「嗯!」雲瞳點點頭︰「告訴她,把藥送到,把人帶回,我給她記大功一件。她喜歡的那個琉璃盞就是賞賜。」
盛夏笑道︰「我替她先謝賞了。十二做事還算穩當,王主盡管放心。」
正說著,雲瞳一眼瞥見葉恆行來,他手中捧著那件白色狐裘,走到面前躬身奉上︰「奴才已收拾妥當。這件大氅是王主之物,不知是留在這里,還是帶在路上?」
盛夏見雲瞳冷著臉不說話,只得替她說道︰「天氣寒冷,葉使如今身子又弱,既是王主賞賜,你留用便是。」
「當時王主未說賞賜……」葉恆抿唇,偷看了一眼雲瞳神色,心中盼著她能點頭。這件狐裘那日帶著她的體溫披在身上,暖入心骨,令自己無限留戀。可依著規矩,主子未明言賞賜,他也只得還回官中。
雲瞳在冷宮長大,後又一直居于軍中,並不熟悉這些繁瑣規矩。只道是無人稀罕自己送出的東西。顧崇如此,阿恆,竟也如此……一個棄在地上,一個還回面前。原來自己是這般不受人待見。一時心頭涼徹,眸光冷如冰封。
葉恆方抬起眼楮,就被雲瞳眸中那森寒冷意刺得心痛身顫。又見她向遠處招了招手,叫過小西來,指著手上的狐裘問道︰「喜歡麼?」
「哇!」小西驚嘆一聲︰「太漂亮了!怎麼會不喜歡!」
「難得有人喜歡!」雲瞳淡淡說道︰「送你了,拿去披著吧!」
葉恆一顫,心中酸澀頓生,眼睜睜看著小西從他手中搶走狐裘。那孩子樂得一蹦多高︰「英王!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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