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樂樓二樓一間雅靜的包廂……
聶贏背手立在窗前,俯瞰著整個普陽大道。但見酒樓店鋪林立,人群川流不息,一派繁華景象。這份喧鬧程度似乎比九龍城勝過一籌,卻又不及當年金烏國都大明的夜市!聶贏暗自想著︰不知上京的金街是何模樣?難道真如傳說中一般,是用金磚鋪道,金箔貼牆,極盡奢華瑰麗?是天神下凡時最愛流連之地!
不遠處就是供奉射日弓的小金摟,在落日余暉下顯得古樸肅穆。樓下聚集著不少洛川百姓,翹首蹈足,左指右劃,興高采烈的正在談講著什麼。大概還是頌揚她昨天開弓射日時的英武氣概吧?聶贏眼望高台,一徑痴住……似乎她還在那上面,青春飛揚,風姿絕世,霸氣橫流,光彩四射……
昨晚回去住處,他與顧崇都再未說話,各自想著心事。他躺在床上一動未動,卻怎麼也睡不著,無論睜眼閉眼,腦子里晃的全是她的影子。她的眉眼,她的笑容,她的氣度,她的風華……他仔細回想著,從三月前的蘆城到昨日的普陽大道,自己與她的每一次會面;從聚秀亭到九龍城,自己听她說過的每一句話……歷歷在目,念念于心。他清楚的知道,紫雲瞳已經在他命里扎了根,再也拔不出,抹不去,忘不了了。怎麼辦?聶贏,你該怎麼辦?
反反復復想著,一遍一遍問著,沒個計較。他暗嘆一聲,闔起眼楮,卻听見顧崇在對面輾轉反側,時而輕笑,時而暗嗤。他悄悄望去,見他兩手舉在空中,似在學那人拉弓瞄射。那雙嫵媚妖嬈的狐狸眼楮亮晶晶、光閃閃,痴恍而多情……他看見他偷偷的嘟起紅唇,湊近屈起的食指,親來親去,發出壓抑的,細碎的嬌吟……他假裝咳嗽了一聲,見顧崇猛地驚醒過來,羞臊臊、慌張張拿被子捂上了頭,一會兒又探出上半截臉來,半眯著眼楮朝自己方向鬼鬼祟祟的窺探……
第二日天光放亮,他听見顧崇早早起了身,也不梳洗,躡手躡腳的就出了房門。小夭在門口問道︰「顧少爺,您哪里去啊?」
顧崇「噓」了一聲,輕聲答道︰「我找鑰匙去……你們少爺長吁短嘆了大半宿,弄不好這會兒剛睡著,快別擾了他……」
他找鑰匙去……自己皺眉听著,忽而就坐起了身,心頭一片煩亂,叫取來紙筆,立時給她寫了一封短短的信,紅著臉遞給笑得揶揄的小夭︰「送去英王那里!」
小夭走後,久久不歸,他冷靜下來,暗悔自己魯莽︰她身為欽使不知多少重要的人忙著見,不知多少棘手的事忙著辦,哪有閑功夫來赴這無關緊要的約會?自己待嫁之身,不好好等在九龍城,習學典儀,竟追著她來到洛川,還密書偷期邀見,實在不妥,怕是真要被人看輕……縱然她肯來,能來,自己見了她又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正胡思亂想間,顧崇回來了,抱著一件紫貂大氅,撅著嘴一臉不高興︰「你說,哪有一件東西送兩個人的道理?我走的時候正值夜半,怕那臭小子在牢里冷,給他蓋上這件衣服,明告訴過他是借用。借用不還,反佔為己有,你說可氣不可氣!還嘴硬說是她賞的!我倒要去問問她︰憑什麼把已經送我的東西又賞給別人?」
自己上手模了模那水滑的皮毛,暗道︰她送給阿顧這樣名貴私有的東西,可見兩人關系親密,交情匪淺……
又听顧崇說道︰「你那小夭被葉恆關起來了,信也被扣住了!不定到得了到不了她眼前呢?你也別著急了,她帶弟弟出門去見瑾貴太君,晌午前回不來!」
「小夭幾次對葉使不敬,他……葉使不會太過為難他吧?」
「那可難說!」顧崇一撇嘴︰「葉恆現在是紫雲瞳心尖上的人,夜夜霸著她的寢床,被寵幸的沒再早起來過,連晨功都荒廢了。才是囂張呢!」
葉恆……默念著這個名字,他有些愣神。
大蠻遲疑的問道︰「英王不是還有一個暗衛麼?叫沈莫,使一桿銀戟,和少爺在蘆城打了個平手!他……不生氣麼?」
「誰知道呢!」顧崇冷笑一聲︰「紫雲瞳後院現在可有不少男人……那個梅花月郎你們也見過了,非賴著給她當親衛,野心昭然若揭!從家錦衣郎,說是內廷尚書,這一路跟到青麒,不知有何目的!賀蘭清漣-鳳後的弟弟,據說是大胤皇帝要賜她當正君的人!哦,我還忘了,她昨天拉開了射日弓,和親的凌霄宮主也不能嫁給別人了吧……」
一徑說著,走來拍拍自己的肩膀︰「阿贏,你還真得給她多寫幾封信,要不然,前景堪憂啊……大蠻,還不趕緊給你主子研磨?」繼而仗義的挺了挺胸膛︰「小夭下午要是還沒回來,我替你送去!倒要看看葉恆長了什麼本事,攔得住攔不住我!」
見他咬著牙,冷著臉,蓋著紫貂大氅補眠去了,大蠻呆呆回頭問道︰「少爺,您現在就寫麼?」
自己緩緩搖了搖頭,慢慢走到桌邊坐下,也說不清心頭是何滋味……
過了晌午,小夭回來了,先是興奮的告訴自己說英王會準時赴約,繼而破口大罵葉恆,足足罵了多半個時辰。
顧崇不時湊上兩句,又眯著狐狸眼問過來︰「阿贏,你要去和她相會了,怎麼不見一點笑模樣?」
「……」自己一陣沉默!是啊,怎麼听她允約,卻沒想象中的高興?
「你……想和她說點什麼?」
「……」
顧崇一撇嘴︰「還保密!哼!」
大蠻見顧崇生氣了,連忙勸道︰「少爺,要不然您幫顧少爺問問鑰匙的事……」
「不必了!」顧崇冷聲打斷他︰「我自己的事,自己會辦!阿贏,好好赴約去吧!麒國太女青戈,左相孟綽,右相洪明,一大堆人排著隊要見她,她還能抽出時間陪你,也算不易了!你好自為之,別浪費機會!我先走了。」
「你去哪里?」
「不是去找紫雲瞳!也不是去和樂樓偷听你倆說情話!」顧崇丟來個白眼︰「你怎麼和葉恆一樣了,小心眼!洛川這麼大,好玩的地方多著呢!不許我逛逛去啊!」
聶贏想到此處,長嘆了口氣︰我和葉恆一樣?也學會吃醋了麼?
……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剛到酉時,便听小夭笑著來報︰「少爺!英王來了!」
聶贏一驚,趕緊收回遐思,戴上了一頂紗帽,把面孔遮擋得一絲不露。見門簾輕挑,那人緩步進來,見著自己,便先「撲哧」一笑。
原來她也戴著一頂紗帽,和自己的竟是一個款式顏色。她隨手摘去,露出喜盈盈,笑嘻嘻的一張俏臉︰「俗話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阿贏和我當真心有靈犀!」
聶贏俊臉倏然一紅,正慶幸有個遮擋,不會被她看見,忽覺臉上一涼,自己的紗帽也被摘去,和她的並排放在了一起。
雲瞳朝他細細看去︰刀削斧刻般的精致面容,眉淺眼深,鼻高唇薄,俊美一如往日。記得之前略顯蒼白,如今添了些紅暈,竟越發動人。
聶贏見她盯著自己不放,一向靜如秋水的鳳眸中也帶上了幾絲慌亂。忽听得門口有人笑道︰
「主子!忘關門了!奴才幫您兩位一下!」
「主子!別忘喘氣!奴才提醒您兩位一下!」
雲瞳這才回神,暗罵一句︰我可真夠糊涂的,把三月和十二月這兩個混賬東西帶來干嘛!又見聶贏低著頭似在躲避自己,咳嗽一聲,上前笑道︰「阿贏清瘦了好多,不過臉色尚好!」
聶贏听著三月兩人取笑,臉皮早就發燙,听她又這麼一說,面上立時像著起火來,緋紅一片,又把雲瞳看得痴住。
聶贏穩了穩神,抬手一讓︰「王駕,請……」
「阿贏!客氣了!」雲瞳見他叫的生分,略略皺眉︰「你我之間,不防直呼姓名!」
聶贏張了張口,沒喊出來,暗道︰便為正室郎君,隨便呼叫妻主的名字,也大不合規矩!
雲瞳卻不甘心,又叫了一聲︰「阿贏?」
小夭和三月、十二月擠在一處偷听,聞言就是一跺腳︰我說少爺啊,沒看出英王是想和你親近親近麼?拂了妻主的美意多不好!你這會子害的什麼羞?該叫就叫啊!
十二伏在他耳邊低聲笑道︰「上次你叫我什麼來著?來這里之前怎麼不先教教你家少爺!」
小夭羞得滿臉通紅,狠狠剜了她一眼。
「紫……」聶贏見她一臉堅持,又滿帶期盼的盯著自己,只得開口,聲音卻是極小,極低,極快︰「紫……紫卿!」
雲瞳響亮的應了,笑得滿面春風,走到桌邊坐上了主位。
聶贏本來想著︰兩人相見便如會客一般,彼此尊敬含蓄。吃一盞茶,說幾句話,趕緊就辭去。誰知剛一見面,曖昧頻生,「紫卿」兩字一出口,氣焰更是矮了一半。又見她不往正經談事的案幾旁去,反而大喇喇坐到大圓桌正中妻主的位子上,笑眯眯示意自己,更是尷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十二月拿手指在窗紙上戳了個小洞,瞧著里面的情形,對三月笑道︰「主子大有進益!這一招就叫反客為主!你學會了沒有?」
聶贏躊躇了一下,還是坐到了她右手客位,極力擺出莊重的神態語氣。「我今日來,是為甥女思思……」
「不忙!」雲瞳擺手打斷他,轉而向外叫道︰「小夭!沏一壺好茶來!」
「啊?是!」小夭一皺眉,低聲嘟囔道︰「你們倆都在這,為什麼使喚起我來?」
「嘻!」十二捏捏他粉紅的臉頰︰「你主子是我主子的男人,你自然也是她的奴才,使喚你有什麼不對?快去!」
聶贏喝下一口茶,瞄了瞄天色,又沉聲說道︰「想你多有要務,不便耽擱,我就長話短說……」
「三月!」雲瞳再次打斷他,又向外叫道︰「把菜譜拿進來!叫小二姐在門口等候!」又對聶贏笑道︰「咱們邊吃邊聊!若你還有其它要務,一會兒吃完了,我陪你辦去!」
聶贏愣住。
小夭倒吸了一口涼氣︰「邊吃邊聊?那得多少時候?」
三月瞥了他一眼,冷冷哼道︰「主子在里屋陪著她的男人聊,十二在這里陪著你聊!苦的是我!你叫喚什麼?」
十二月眯眼笑道︰「三月姐姐,你嫌他礙眼,一會兒我就把人鼓搗走,你自己在這兒伺候吧……」又朝小夭耳邊噓了一口氣︰「咱們也尋個沒人的地方,怎麼樣……」
小夭一羞。又听雲瞳在內笑道︰「阿贏!你都喜歡吃什麼?怎麼光搖頭?不合心意?」又提聲叫道︰「十二!記得把歸偃最有名的廚子請回上京王府,以後專門侍奉側君膳食!」
「是!」十二月夸張的答道,抬頭一捏小夭的下巴︰「嘖嘖!你也能跟著享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