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大妮的事兒朱子毓回京後,元良跟自己回了,是喬家村一個小丫頭,後來喬家村遭了天火,喬大妮葬身火海,朱子毓就在這乾清宮西南角的小院里設了個牌位,日日過去上香灑掃,那個小院也成了禁地。♀
李進忠把這些事回給自己的時候,慕容蘭舟只是笑了笑,倒是不曾想孤僻寡言的朱子毓,能這般想著一個人,還是個死人。
到底是沒長大的孩子,有些幼稚呢,人都死了,便再想著念著有什麼,朱子毓心里想什麼,慕容蘭舟並不關心,他要的只是個活著的皇上,至于其他,慕容蘭舟唇角勾起個隱隱的冷笑,他不在意。
慕容蘭舟側頭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太醫院院使張陸,開口道︰「一個小小的偶感風寒,治了小半年不見好,倒越發重起來,莫不是你們心存懈怠,不用心醫治的之故。」
語氣雖不緊不慢,字字句句透出的冷厲如刀一般,令張陸不禁打了個冷戰,汗都下來了,張陸心里知道,趕上這事兒,自己這個太醫院的院使肯定當不長。
他是真沒懈怠,從皇上一病,日日都來親自問脈,可皇上的病就是不見好,依著他多年的經驗,皇上這是心病,俗話說的好,心病難醫,莫說自己就,算華佗再世也醫不好心病啊,皇上自己不想著好,這病自然越發沉。
至于皇上的心病,張陸自然不敢提,他又不是活膩了,跟自己的腦袋過不去,事到如今,能保住這條老命就算燒高香了。
想到此,張陸低聲道︰「微臣罪該萬死。」跟在他後頭跪著的兩個院判也忙跟著他請罪,慕容蘭舟哼了一聲︰「你倒刁滑,一條命何來萬死之說,本相倒是听說,你府里添了丁,張大人好福氣啊!」
一句話說的張陸面如死灰,慕容蘭舟的手段誰不知道,先帝在時,他已把持了大半朝政,先帝一崩,新帝即位,這位新帝才十歲,就是他擺在皇位上的一個傀儡,先帝在時,他尚且有一兩分顧忌,如今大權獨攬,什麼事做不出來,且他手段很辣,從不留余地,不出手便罷,一出手就能捏住要害,讓你不得不照著他的意思走,這人可怕就可怕在此。
張陸今年四十有八,府里妻妾不少,前後生了五個千金,只不得子繼,為此張陸的頭發都愁白了,去年過壽的時候,吃醉了酒,破了個丫頭的身子,不想倒懷了身子,三個月的時候診出是個男胎,張陸大喜,把那丫頭收在房里,好生養胎,上月分娩生下一子,張陸樂的什麼似的,在府里連著擺了三天的流水席,弄的滿京城都知道太醫院院使張大人家里生了兒子,寶貝的不行,前兒剛請了惠澤寺的方丈來批了八字,取了名兒,叫寶辰,恨不能含在嘴里頭。♀
這會兒慕容蘭舟一提自己的老來子,張陸如何不知他的意思,忙道︰「臣萬死,還請相爺再給微臣一次機會,容臣戴罪立功。」
慕容蘭舟道︰「診過脈寫了方子我瞧。」說著步出暖閣,在外頭的炕上坐了,張陸抹了把汗,哆哆嗦嗦診了脈,說實話,他真沒多大把握,皇上這病時好時壞,都拖小半年了,本來底子就不好,加上心病又重,神仙也難醫,只不過事到如今,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診了脈,跟兩個院判商議著寫了個方子,呈給慕容蘭舟,慕容蘭舟瞧了瞧,這方子卻沒什麼大毛病,吃下去好是好不了,保住命應該不難,便把方子給了太監總管李進忠。
李進忠忙使人跟著張陸去御藥房配藥,這麼一折騰,連茶都忘了上,李進忠忙要去叫茶,不想慕容蘭舟站起來擺擺手︰「不用,你們在這兒守著,我出去走走。」
慕容蘭舟是想等著朱子毓退了燒再回府,卻不想在這寢殿里坐著,遂抬步走了出去,經過東廡房北邊,便听見低低的聲兒,像說話,又像唱曲兒,忽覺耳熟,一時卻也記不得在哪兒听過這個聲音。
底細听了听︰「花園里,籬笆下,我種下一朵小紅花,春天的太陽當頭照,春天的小雨沙沙下,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小紅花張嘴笑哈哈花園里,籬笆下,我種下一朵小紅花……」听真切了,忍不住失笑,這該算小曲兒吧!只有些過于直白了。
慕容蘭舟信步走了進去,這個小院兒是乾清宮的茶房,小院一共就三間房,兩邊兒是存放茶葉茶具的,中間屋里有個小灶燒水,門閉著,窗戶卻敞著,從敞開的窗戶里看見一個綠衣小宮女,背對自己坐在灶邊兒上,搖著小腦袋哼著︰「花園里籬笆下,我種下一朵小紅花……」哼的正起勁兒。
其實曉曉真不是多high,大晚上一個人在這個小院里,她想high也high不起來,她是怕自己睡著了,今兒跟平常不一樣,平常她睡就睡了,今兒她來值班的時候,丁香姑姑跟她說︰「前頭殿里太醫都來了三回,想是皇上病的厲害了,不定夜里就有什麼事兒,你警醒著些,別只顧著睡覺,回頭把你的小命睡沒了,後悔都來不及。♀」曉曉嘿嘿傻笑兩聲混了過去,夜里是真不敢睡了,可困啊,前半夜勉強還過得去,到了後半夜,困的曉曉兩個眼皮直打架。
張開一會兒,閉上一會兒,閉上一會兒,又張開一會兒,漸漸的睜開的時間越來越短,閉上的時間越來越長,就在曉曉快睡過去的時候,腦子里忽想起丁香姑姑的話,一激靈醒了過來,舀了瓢冷水洗了把臉,也就撐了一會兒,又撐不住了。
曉曉沒法兒,就想起了唱歌解困,起先唱的是她最喜歡的幾首,來回唱了兩遍還是困,就想起了小時候幼兒園里學的兒歌,隨口就哼了出來,旋律輕快,比流行歌曲強點兒,第一遍的時候唱的時候還算精神,等她唱第二遍的時候,腦袋晃著晃著就耷拉了,越耷拉越低。曉曉覺著這會兒只要讓她睡覺,怎麼樣都成,小命都顧不上了,這麼想著,也就不撐了,頭一歪靠在爐子邊兒上呼呼睡了起來。
慕容蘭舟還想著听她後頭唱什麼呢,不想唱著唱著就變成了呼嚕聲,慕容蘭舟走了幾步,卻沒進去立在窗戶跟前往里頭看了看,這丫頭剛背對自己坐著,這會兒側身靠在灶邊兒上,可腦袋卻扎在了胳膊里,瞧不清五官,不過這麼瘦的身形,倒讓慕容蘭舟想了起來,不正是那天長戲台上念牡丹亭的小丫頭,怎跑道乾清宮來了,當值的時候睡覺,膽子倒真不小,若是讓李進忠知道,這丫頭的小命便保住了,一頓板子總免不了,就她這副小身板,一頓板子豈不要了她的小命。
慕容蘭舟忽有些不忍,卻又一想,她這般大咧咧的性子,早晚丟了小命,自己救她一回,卻不可能次次救她,這樣豈不多此一舉,想到此,慕容蘭舟轉身出了小院,立在月洞門外,回頭王了一眼那淡綠色瘦弱的身影兒,終是心軟,輕輕咳嗽了一聲。
曉曉本來睡得就不實,他一咳嗽,揉揉眼醒了過來,她剛醒過來,就听見不遠處仿似有腳步聲傳來,在靜夜里分外清晰,有些雜亂,想來該是腳步匆忙,曉曉忙站了起來,剛站起來就听外頭李總管的聲兒︰「相爺,皇上醒了。」這一聲相爺把曉曉嚇的險些沒坐地上,這大夏朝的皇宮里能叫相爺的還能有誰。
對于這個慕容丞相,曉曉可听說過不少傳聞,什麼少年得志啦,驚采絕艷啦,這都沒什麼,還有一樣就是心狠手辣,至于怎麼心狠手辣,听那些大宮女說,當初新皇初登基,慕容蘭舟攝政,自然有許多反對之聲,尤以宗室鬧的最凶,何為宗室,說白了,就是皇上的叔伯及其子孫,是正經的皇族,慕容蘭舟一個丞相再牛,能把皇族怎麼樣,想來那些人也是這麼想的,便可這勁兒的鬧起來。
可惜遇上慕容蘭舟是個無所顧忌什麼都不怕的主兒,捏了個錯處,一頂忤逆欺君的帽子扣在帶頭的禮親王腦袋上,抄家,砍頭,禮親王一家子主僕,從老到小,共三百余口,最小的禮親王的孫子才剛滿月,一樣殺,不禁殺,還親自監斬,這一下,莫說宗室不敢鬧了,就連那些躍躍欲試的大臣也蔫了,誰跟自己的命過不去啊,再說,這可不光自己的命,全家的命都得搭進去,想如今形勢,皇上還小,慕容蘭舟大權獨攬,鬧了也鬧不出什麼來,群臣于是消停了,慕容蘭舟心狠手辣的名聲也坐實了。
曉曉一想到他連剛滿月的孩子都不放過,就覺毛骨悚然,這人眼楮不眨一下就殺了三百多口子,簡直就是地獄里索魂使者,虧了新巧還說他好看,再好看有毛用啊,弄的現在曉曉一听到相爺兩個字,汗毛都豎了起來。
慕容蘭舟卻不知曉曉當他是索魂使者,瞄了後頭的小院一眼,暗道,這回小丫頭該醒了吧!抬腳往東暖閣行去,等慕容蘭舟走遠了,李進忠才直起腰,帶著小太監進了小院。
筱筱在乾清宮當了半個月燒火丫頭了,李進忠雖不常見,偶爾也能見上一回,就是沒見過里頭的小皇上,這會兒見李進忠親自過來了,便知有大事,忙迎上去︰「李爺爺大晚上您老怎麼過來了。」
李進忠倒挺喜歡這丫頭的,別看來的日子不長,長得也不算出挑,可小嘴甜啊,見了自己,一口一個爺爺叫著,給她甜絲絲的聲兒一叫,李進忠想繃著臉都不容易,這一晚上雖說折騰的夠嗆,一听這丫頭的聲兒,李進忠便覺心里頭舒坦了些,一舒坦,便有心抬舉她,也是她趕得巧正好值夜,好歹的先在相爺跟前露露臉再說。
見灶上的水滾著,便道︰「你這丫頭今兒倒沒偷懶,前頭皇上醒了,叫茶呢,快著送過去。」
筱筱一愣,心說,平常這送茶的差事可輪不上自己,瞟了眼李進忠後頭跟的小太監福壽,筱筱也顧不上再琢磨,忙著泡茶,忽想那位心狠手辣的慕容丞相也在,便拿了兩只蓋碗出來,李進忠一邊瞧著,暗暗點了點頭,就說這丫頭機靈,自己不如好人做到底兒,再提點她一句,便道︰「相爺不吃六安茶。」
筱筱回頭眯著眼露出一個甜笑︰「奴婢給相爺泡的是敬亭綠雪。」
李進忠點點頭︰「你這丫頭倒鬼,得了,快著送過去吧!小心著些。」「奴婢謝李爺爺提點,回頭得了賞,給爺爺買酒吃。」李進忠忍不住笑道︰「得,就知道你這丫頭有孝心,爺爺等著你的孝敬呢。」轉頭走了。
他身後的小太監福壽沖筱筱做了個鬼臉,小聲道︰「馬屁精。」
曉曉才不搭理他呢,馬屁精怎麼了,在這乾清宮里,不當馬屁精擎等著吃虧吧!秦嬤嬤讓她攀上丞相太高難度,哄個老太監還不算太難,不過就是嘴甜點兒罷了,也不少塊肉,曉曉飛快泡好了茶,尋了茶盤子端著,小心翼翼的進了東暖閣。
其實她心里快好奇死了,恨不得抬頭看看,究竟啥樣兒的,可為著小命著想,還是老實巴交的低著頭,剛進暖閣,李進忠就把她茶盤子里的左邊兒的茶接了過去,遞給沿炕上坐著的男人,想來就是那位慕容丞相。
筱筱從進門就沒敢抬頭,自然看不見這位傳說中的丞相長得什麼樣兒,她的角度也就能看見他袍服的下擺跟腳上的官靴,僅這兩樣兒,筱筱就大約猜出他的坐姿,即便是在皇宮,里頭躺著君王,他是臣子,依舊十分放松舒展。想想也是,這位才是真正的皇上,里頭那位就頂著個名兒。
暖閣里掌著明燭,她就站在自己跟前,又小又瘦,毫不起眼,不是听到她的聲音,估計就算見過她無數回,他也不會記得她,可現在他記著她了。
李進忠也就一時好心,想抬舉抬舉這丫頭,卻不想受她連累,這會兒見她傻愣愣站在那兒,丞相的臉色有些不對,心里有些敲鼓,忙道︰「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去伺候萬歲爺吃茶。」
筱筱心說,今兒自己是走的什麼狗屎運啊,連皇上都輪到她伺候了,心里這麼想,卻不敢怠慢,低著頭緊走幾步,進了里頭,略抬頭掃了一眼,大略認準了龍榻的方向,忙又低下頭,走到龍榻邊兒上,早有小太監攏起了明黃帳幔,伸手扶著小皇上靠坐起來道︰「萬歲爺,茶來了。」
筱筱忙把茶盤子舉了過去,感覺茶盤子一輕,筱筱剛松了口氣,忽听一個虛弱的聲音道︰「你是新來的宮女嗎,怎以前沒見過。」
這個聲音,這聲音,怎如此相熟……像是,像是小白,愕然之下,曉曉試著抬起頭來,正對上一雙熟悉的眼,嘩啦一聲,茶碗摔在地上……l3l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