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里路,對于櫻娘這副身體來說,走下來完全不費力氣。♀
兩位伴娘都走得有些氣喘了,額頭與鼻尖冒著一層細汗。櫻娘卻腳步輕快,身上干爽得很,一點汗都沒有。看來這得益于她平時不僅干的農活多,估計還十分地肯出力氣。
櫻娘見她們有些跟不上了,便放慢腳步,與她們保持一致的步伐。她走得這麼快、這麼急,可別被她們認為她這個新娘子上趕著去婆家呢。
兩位伴娘一路還時不時嘮個話,櫻娘也不好插嘴,作為新娘子應該是羞羞答答的,蒙著紅蓋頭就聊東聊西,怕是要落下話嘮的名聲了。
這一路上,她都想著小心思。自己對這里的風土人情幾乎一無所知,為了以後生活能順當,不給別人留下話柄,她覺得自己還是謹慎一點好,一舉一止都注意著點分寸,不能太隨性子來。
新娘子比較容易引起人的關注,若是哪里沒有做好惹出了笑話,或丟了臉,指不定要被人家笑話一輩子呢。這里沒有電視、電影、電腦、手機,老百姓們完全就靠著一些談資來娛樂了。
薛伯明走在最前頭,離她甚遠,她是連他的腳都看不到的。他長成啥樣,好不好看?是啥脾性,好不好相處?這些都不是她此時最關注的。他到底是啥發型,才是她最迫切想知道的。因為……她實在不喜歡光頭男。
此時的薛伯明在迎親隊前走著,也是一聲不吭,一個勁地往前走。他沉默不言,可不是怕說錯什麼,而是緊張、羞澀,又忐忑不安,他也是一路上想著心思。
每個男人對自己的新娘子都有一定的期待,可是薛伯明沒有期待,只有緊張與不安。♀他本來是不想娶親的,可這完全由不得他,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哪怕他曾經是個和尚,可是現在他還俗了,還是得走常人之路。
其實他的爹娘當年送他去當和尚,不為別的,只是為了給他消災。因為當年他生了一場大病,在床上躺兩個月都好不起來。山上的一位老和尚來薛家村化齋,就說送他去山上當十年和尚,這一輩子的災禍就都消了。都說出家人不打誑語,薛家人信了,立馬送他去山上剃了發。
果然,薛伯明健健康康地在廟里生活了十年,如今還熱熱鬧鬧娶娘子了。
薛伯明擔心的是,自己沒啥能力,在廟里當了十年和尚,只會念經、煮飯、種菜,如今娶了一個女人回來,總得對她負責吧,可是他真的沒有信心能把日子過好。若是這個櫻娘到時候嫌棄他這個,嫌棄他那個,這日子該怎麼過?
剛才他在林家已經見識過岳父岳母了,不像是太好說話的那種。若是櫻娘也像她的爹娘那般挑剔,以後他這日子怕是安寧不了了。
再想到她會不會喜歡自己,他的臉頰頓時滾燙了起來,這個……可不能往細想的,與佛相伴多年,禁忌男女之情,以至于他平時見到女人都有些害怕。
想到今晚還得洞房,他徹底慌了,手心都捏出汗來了。
新郎與新娘就這麼一前一後,走了十二里路,不知不覺到家了。剛到薛家門口,便听到一陣陣響亮的 哩啪啦放炮竹之聲。
就憑這響徹整個村的炮竹之聲,這麼大的動靜,櫻娘已瞧出婆家肯定比娘家大方不少,至少舍得花錢買炮竹。♀
「抬腿,跨火盆。」兩位伴娘同時說道。
櫻娘從紅蓋頭下方是可以看見火盆邊沿的,她高高抬起腿,一個大步邁過去了。據說跨得好,將來的日子就能過得紅紅火火。若是沒跨好,踩翻了火盆子,或是燒著了褲腿,那就完了,代表「一火兩斷」,怕是要引來圍觀的村民驚呼了,說此婚不吉不利。
櫻娘這火盆子跨得干淨利索,她便听到一陣陣叫好。
「瞧,新娘子這火盆跨得真好,火苗燒得這麼旺,她的褲腿沒沾著一丁點兒火星,大吉大利啊!」
「伯明,你以後可有好日子過了!」
「伯明,你娘子不錯,一進門就來個開門紅!」
「伯明,迎親回來的路上,你和你娘子說話了沒?」不知是哪位油嘴男說出這麼一句話,引來大家一陣哄笑聲。
薛伯明窘迫得緊低著頭,手執著紅綢,遞了另一頭放在櫻娘的手心里。櫻娘攥緊了紅綢,被新郎牽進堂屋。
就在此時,耳朵靈敏的櫻娘還听到一句極小的哼笑聲,「才這麼幾樣嫁妝,娘家夠小氣的。」
櫻娘腳步稍稍頓了一下,然後繼續往前走,跨門檻。人家說的也不是冤枉話,櫻娘認了。
之後就是拜堂,這些程序以前都在電視里見過的,櫻娘十分配合且順當地完成了。
被新郎牽進洞房後,她就一直坐在床邊上。薛伯明害怕與她獨處,一句話未說,就慌忙出去了。
薛老爹在院子里招呼客人坐下,馬上就要開酒席了。薛伯明上去跟他爹說了什麼,薛老家便跟著進了房。
「這件事你二叔提前回家跟我說了,給了就給了吧,咱家這一百文錢的迎親禮還是出得起的。」薛老爹從箱子里拿出一長串的銅板,「你趕緊拿去還給他們吧。不過說起來,你娶這門親可沒少花錢,家里這一下就沒什麼積蓄了。」薛老爹略微有些發愁。
薛伯明見他爹略有愁容,心里更覺愧疚,因為自己娶親,怕是要讓這一大家子跟著苦一段日子了。
薛老爹怕兒子心里有負擔,又安慰道︰「娶親哪有不花錢的,你快去吧。」
薛伯明兜著錢出來了。還錢之後,酒席已開,按理說,薛伯明是需要敬酒的。可是此時卻是薛老爹出面來替兒子敬酒,敬親戚、敬媒人。大家都知道薛老爹愛子心切,也知道薛伯明仍然保持著在廟里一樣的飲食規矩,不喝酒不吃葷,所以也沒有人去跟他計較這個。
薛伯明自己也在努力想把這個習慣給改過來,可是每當他伸出筷子準備夾葷菜時,不知不覺又縮回去了,還是缺乏勇氣啊。
「伯明,你過來一下。」一位三十七八歲的中年婦人在堂屋招呼著,這就是薛伯明的娘,櫻娘的婆婆楊三娘。
「娘,啥事?」薛伯明走了過來。
楊三娘將一碗堆得滿滿當當的飯菜遞到她兒子的手里,「你將這碗飯菜送到你阿婆那里。我中午就跟她說過,叫她听到炮竹響就過來吃,她又不肯來。若是不送去吧,她指不定又要說我們不孝,把她這位祖宗都給忘了。你快送去吧,再晚了怕是她已經開罵了。」
「好,我這就送去。」薛伯明端著碗趕緊出院門了。他也知道他阿婆(女乃女乃)的脾性,雖然阿婆生了三個女兒、三個兒子,兒孫早已滿堂,如今都快七十了,還非要一個人獨住在村北頭的那兩間破土坯屋里,自己做飯洗衣裳,不要後生來照顧。三個兒子每年都要提一回接她到自家來住,她執意不肯,說見不得年輕人那樣沒邊沒框的過日子。
阿婆如今已經成了薛家村有名的倔老太婆了。
薛伯明將飯菜送過來時,果然就遭到阿婆的罵,「哼,你個臭小子,炮竹都響這麼久了,你才想到給我送好吃的來,是不是娶了娘子就忘了我這個阿婆?雖然你爹前頭有三位姐姐,但你爹是我們薛家的長子,你是我們薛家的長孫,做啥事都得思前慮後,這可都是我們薛家的臉面……」
薛伯明最怕听阿婆沒完沒了的訓斥與嘮叨,只好不停地說︰「孫兒知道了,孫兒記住了,孫兒再也不敢了……」
阿婆好不容易逮個人來听她的嘮叨,是不會輕易放人走的。薛伯明只好耐著性子,垂立在邊上听著。
櫻娘坐在洞房里開始還是規規矩矩的,可是坐久了身子都僵了,她扭動了幾下,再伸伸胳膊,抬抬腿。這會子肚子又不爭氣起來,咕嚕咕嚕響個不停。
她是真餓了,早上只喝一碗粥,吃個窩窩頭,本來就沒怎麼吃飽,中午還餓了一頓,到現在都已經是傍晚了,早就饑腸轆轆了。
她似乎聞見房里有一股什麼香味,好像是棗糕的味道,應該是擺在桌子上的。老實說,她真想走過去拿一塊先填一填肚子,可是又不敢,若是誰突然闖進來,見新娘子偷吃,那就丟臉丟大了。
她捂著咕嚕直叫的肚子,暗忖道,到底啥時候新郎來挑紅蓋頭?啥時候能讓她吃上飯啊?真是餓得快不行了。
這時她听到堂屋里有人在說話。
「仲平、叔昌、季旺,你們怎麼現在才回來?葛地主也太不通人情了,雖然你們是他家的長工,可今日畢竟是你們大哥的大喜之日,他竟然都不肯讓你們提前一個時辰回家,枉費平時那麼賣力為他家干活了。」婆婆楊三娘埋怨道。
櫻娘一听,有些嚇住了。她的相公是家里的長子,下面還有三位弟弟!這是不是……有點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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