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國之大長公主雷霆之怒,便是武安侯也坐不住了,立時站了起來,一撩衣擺,跪下請罪︰「殿下息怒,微臣治家不嚴,還請公主責罰。♀」
武安侯一跪,誰敢不跪?楊夫人、陳四、陳七連曾氏都在身後跪了下來。
武安侯陳旭垣臉色奇差無比,顯然是這個時候才知道自己家的夫人和女兒跑到公主府上去丟了人,這一次,靜和大長公主其實是來興師問罪的。
可這話他卻是無從辯駁,去給人說親事,若是略差一點兒,無非是‘高攀’兩個字,可這樣子的情形,那還真是活打了臉,且照著靜和大長公主的說法,她們上門並不曾大大方方的稟報公主,而是私下里悄悄兒的跟陳氏說,這簡直就是算計了,還叫靜和大長公主當面听到。
靜和大長公主沒有當面掌嘴,真是給臉面!
想到這里,陳旭垣對著楊夫人便道︰「你做了什麼!還不快與公主賠罪,求公主恕了你。」
陳旭垣又道︰「公主息怒,我看也不必請東望侯夫人了,這是咱們家自己的事,與東望侯府干系不大,也就是小女不懂事,胡言亂語,還請公主責罰就是。」
家丑不可外揚之事,自是貴冑圈每一家都信奉的,靜和大長公主也不過是要做出聲勢來,陳旭垣並不算蠢,知道靜和大長公主既然那一日沒有請了東望侯夫人來給個交代,今天的興師問罪也不是真的要請東望侯夫人來,只不過是要自己給個交代罷了。
且陳旭垣或許不知道,但靜和大長公主是心知肚明的,她既然與世子陳熙華結盟,就不能到外面去下陳熙華的面子,在這府里,陳熙華與楊夫人不對付,可在外,依然是一體的,事關侯府顏面,靜和大長公主是特意來賣好的。
此時見陳旭垣這樣說,果然就坡下驢,道︰「璐兒,把你外祖父扶起來。」
周寶璐哭著沒動,還是曾氏輕輕站起來,過去扶了陳旭垣。
靜和大長公主又道︰「既如此,我就給侯爺一個面子罷了。侯爺的家規我是不知道的,就依著我的規矩吧,既是胡言亂語,那本該掌嘴的,只是有侯爺求情,我也不好不給臉面,就請侯夫人到外頭院子里,跪兩個時辰吧。」
陳旭垣心中一震,卻是閉著嘴不置一詞。♀
楊夫人一臉漲的通紅,可又不敢不听,還不得不當著眾小輩的面,走到公主身前去,靜和大長公主端坐在上,一動不動,身邊的女官拿了墊子放在地上。
楊夫人忍不住又回頭看武安侯,見他依然鐵青著一張臉,看都不肯看她,知道是沒法子了,只得忍著羞愧,跪下來,給靜和大長公主磕了三個頭,聲如蚊蚋︰「謝公主開恩。」
靜和大長公主多年的跋扈此時淨顯無疑,端坐著受了她的頭,才終于哼了一聲︰「起來吧。」
楊夫人這才讓丫鬟扶著站起來,臉上只是發燒,簡直就是度日如年。
她婆母已經過世,在這府里就是老封君了,何曾丟過這樣的顏面,且又是當著曾氏並周寶璐等人,心中越發覺得叫這些人看了笑話,說不出的尷尬難受來。
公主府的女官已經走了過來︰「侯夫人,請吧。」
就把楊夫人給請出去跪著去了。
陳七見沒人理她,此時也硬著頭皮上前賠罪,靜和大長公主卻吩咐丫鬟攔住,只道︰「你的頭我就不敢受了,你今後只管少上咱們家門來,我就謝天謝地了。」
這才是絲毫不給臉面。
那陳七頓時就愣住了,她也是侯府嫡出小姐出身,哪里受過這樣大的折辱,又本來心中就痛苦不堪,立時身形搖搖欲墜,幾乎沒倒下去。
陳旭垣心中嘆氣,本朝公主本就彪悍,別說有理了要這樣子給你沒臉,就是沒理的,要給你沒臉那也就能給沒臉,誰也不敢拿她怎麼樣。
這一位雖說皇上心中並不怎麼待見,可到底是皇上唯一的嫡親姑母,她要給個小輩沒臉,誰又能把她怎麼樣呢?
且陳七做了蠢事在先,被長輩發作,還真是誰都不敢說靜和大長公主不對。
陳旭垣只得補救︰「你外甥女受了委屈,七姐兒也該給你外甥女賠個不是。」
陳七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陳旭垣。
那可是她的小輩,這通天下,憑有什麼事,哪有長輩向小輩賠不是的道理?這比公主訓斥更難接受的多。
陳四自然也越發不敢說話,曾氏只摟著周寶璐哄著,垂著眼,看也不看這邊,她只是奇怪,這明明只是做個樣子,為什麼璐兒卻哭的停不下來?
似乎開了頭,就收不住一般,哭的真心實意,哭的滿心惶然。♀
一屋子的人都在等陳七去給周寶璐賠罪,陳七絕望的一一看去,父親狠心護短,母親懦弱不敢抗爭,親姐姐低著頭不敢說話,嫂嫂則早已得罪的狠了,根本不是一路人。
而靜和大長公主一臉威嚴,高高在上。
陳七咬著嘴唇,眼圈通紅,眼淚只在眼眶中打轉,無論如何也拉不下臉來給周寶璐賠罪,只跺一跺腳,轉身就跑了出去。
丫鬟們面面相覷,要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忙追出去︰「五少女乃女乃……五少女乃女乃……」
陳旭垣在心中長嘆一聲,知道這個女兒前途堪憂,只得對靜和大長公主道︰「臣教養無方,還請公主恕罪。」
陳四見勢不妙,走了過來道︰「七妹年輕不懂事,我替她給璐兒賠個不是吧。」
說著就要下禮,靜和大長公主卻示意女官攔住了︰「這事與你無干,若是姐姐就要替妹妹賠罪,那豈不是先輪著璐兒她娘?璐兒可受不起。」
這就是鐵了心要叫陳七今後難過了。
陳四心中明白,卻無絲毫辦法,小妹從小被母親嬌寵,看不懂形勢,下不了臉面,剛才要是一咬牙真給周寶璐賠個不是,公主府便是再不願意也只能當這件事算了。
只可惜送到手的機會也不知道把握。
靜和大長公主看了陳四一眼,臉上的冰霜稍逝,道︰「已經出嫁的女兒,本就不同些,侯爺也不必擔憂,想來東望侯夫人是有法子教她規矩的。」
陳旭垣心中一震,這話實在是話中有話,叫他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不過這個時候,有個聰明懂事的兒媳婦的優勢就顯出來了。
曾氏道︰「公主殿下說的是,七妹自有東望侯夫人教導,父親已經教訓過了,也就罷了。」
輕輕巧巧一個台階,又把武安侯府從公主的怒火中撇開,把公主的怒氣都推到東望侯府一邊去,連陳旭垣也不由的松口氣。
然後曾氏又擔憂的說︰「我瞧著璐兒受了大委屈,哭的這樣兒,我且帶她去她屋里歇一歇,洗個臉吧。」
這話卻是真的,周寶璐直到現還埋在她的懷里無聲的哭泣,少女單薄的肩胛偶爾抽動,似乎受盡了這個世上所有的委屈似的。
靜和大長公主也有些不解,璐兒此時樣子也裝完了,怎麼還在哭?
她便道︰「也好,璐兒向來與世子夫人親近,你多勸著些兒,璐兒交給你,我是放心的。」
曾氏便攬著周寶璐的肩,帶著她往外走,一邊低聲的勸慰著。
這一邊靜和大長公主又說了兩句客套話,便起身告辭,武安侯無論如何不敢受禮,靜和大長公主才終于松口把部分東西帶了回去。
待靜和大長公主一走,陳旭垣終于摔了一個茶碗,怒道︰「這是怎麼回事,小七怎麼這麼不懂事!說親說個低些的也不是多要緊,人家無非說她為著自己佷兒,偏要做的這麼鬼鬼祟祟的,叫公主听到,明擺著就成了算計了!」
陳四先打發人︰「快多派些人手去找找七姑太太,正受了大委屈,只怕想不開呢。」
回過頭來,陳四也嘆氣道︰「我也不知道娘和七妹在商量這件事,若是知道,是必要攔著的。只是爹爹也要體諒娘和七妹,當初七妹的親事,娘就是不願意的,說東望侯府家中攤子大,一直沒分家,七妹嫁過去三四層婆婆,日子不好過。只是爹爹喜歡七妹夫,非要把七妹嫁給他,如今我看著七妹也心酸,這過個年,連新衣服也沒做一件,頭上的首飾還是當初出嫁的時候打的,連新金也沒有一樣,在那府里,一天數十件大小事,都指著她拿銀子,婆母一說就是沒銀子,叫她裁度著辦,就這樣,還沒得過好。娘這也是心疼七妹,大約想著若是璐姐兒嫁過去,七妹能有個臂膀,總要好些,且這親姨母做嬸娘,璐姐兒也容易立足,是兩好的事兒,就沒想那麼多了罷。」
陳四嘴里雖這樣說,心中卻是明透的很,陳七看上的,就是璐姐兒的嫁妝銀子,只要嫁進她們那房,不由的她不拿出銀子來填補,這樣子,陳七才能松口氣。
這話當然不能說給陳旭垣知道,只一徑往他心軟的地方說。
陳七是楊夫人的老生女兒,從小就是掌上明珠般捧著長大的,就是陳旭垣也另眼相看,想到她在家里的嬌養,如今的處境,陳旭垣也是心中不忍,一腔的滔滔怒火也就熄了許多,一臉頹然︰「可如今她這樣子得罪公主,在外頭走動起來,就越發沒臉面了……」
陳四便道︰「既如此,爹爹不如跟七姑爺說一說,這會去臨州上任,叫七妹跟著去,也就免得在帝都走動了,待在外頭過個幾年再回來,公主天大的怒火也就都消了,也就無礙了。」
陳旭垣皺眉道︰「七姑爺去臨州,自然是該你七妹跟著去的,何用我去說?」
陳四道︰「爹爹不知道,先前七妹回來,進門就開始哭,說她婆婆……」
剛說到這里,就听到外頭楊夫人一聲嚎哭︰「我苦命的兒啊!」
原來陳七已經找了回來,正撲在院子里跪著的楊夫人身上,兩母女哭成了一團。
陳四就扶著陳旭垣走出來,一邊說︰「七妹當心哭壞身子,我瞧著你這是受了大委屈,有什麼只管說出來,咱們沒法子,爹爹總會替咱們做主的。」
這就是要陳七把委屈哭給陳旭垣听,叫他也听听,受委屈的並不只是大姐姐一個,陳七也受了委屈,當爹的還好意思怎麼著她麼?
怎麼說,也是爹娘把陳七嫁到東望侯家去的。
陳七听了,越發的悲從中來,哭道︰「相公被調了差使,回家來好幾日飯都吃不下,只關在書房里唉聲嘆氣,連我去勸他,也不肯開門。沒過兩日,婆母不知道听了誰的挑唆,說相公要去臨州上任,那邊地方不好,不能把孩子們帶去,便跟我說,叫我留在帝都,照管孩子,伺候公婆,這也罷了,回了頭,婆婆又滿府里挑了兩個有顏色的丫頭,這就開了臉,叫服侍我相公去臨州,還說那邊日子不好過,不能叫人家白跟一場,立時就擺了酒,抬了姨娘,如今已經在我們院子里住下了……」
陳七哭的哽咽難言︰「這……這兩日,相公連我的房也不進,有事只打發丫鬟跟我說,叫我快些收拾行李,就要帶著姨娘去臨州了……」
哭聲淒惶,是真的肝腸寸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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